风中扬起尘土,陈娇娇顺着看过去。
骑在枣红色马背上的男人脸庞愈发清晰,隔着距离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他藏红色的骑装,比血更深的眼神。
腰间配了条牛皮纹的腰带,上头挂了块白玉坠子。
她本以为男人持的是马鞭,策马奔来所及之处却人头落地,惨叫声混着马蹄震耳。
“吁。”
男人将马拉停在台阶下,控制住身下不停走动的骏马,昂起头。
颇为异域的眉眼不同于京城人,竟然是深蓝色的眸子。
陈娇娇一时觉得好奇,歪了歪脑袋,低声自言自语了句,“蓝眼睛?”
皮肤格外的白皙,眉骨和鼻梁高挺,更显得眼窝深邃。
一瞬两人眼眸好似相交,男人勾起唇角似乎感觉到她的打量和好奇。
躲藏在士兵身后的陈远泽看清来人后,猛的哈哈大笑起来,跌跌撞撞的跑过去,“王子,是王子............!”
最后一声欣喜的狂叫还未结束,鲜血四溅开,胸口已然破了一个大洞。
陈远泽不敢置信的颤抖着手想去堵那个大洞,两眼一僵向后倒去。
陈娇娇皱了眉闭眼,侧开头,父亲最后的血脉,终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男人随后抬起手抱拳,“陛下,完颜和于救驾来迟,望您恕罪。”
完颜和于,原来他就是北域的二王子,小时候在父亲口中听过北域。
就是因为北域愈发强盛,山高皇帝远难以琢磨,才加派人手去守着。
这样想来,陈娇娇瞥了眼身边人,那他应该是认识这个人的。
只是刚刚说了两个男人,好像才来一个。
陈娇娇还没来得及问,就又听到马蹄声渐进。
“哥哥!你这么不叫我,要不是我醒的早,是不是不带我玩了。”
女人驾着匹黑马,横冲进来,“你怎么骑我的马,好无赖!”
她高束的马尾辫和黑马的尾巴摇晃到一块儿去了,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的样子。穿着一身淡蓝色,却画了个红唇和浓重艳丽的妆容。
“和雅公主?”
听到一边何舒明诧异的低声念叨,陈娇娇不解的问,“那另一人不来了吗,他们来干嘛的,好像并无恶意。”
烦扰了一整天,耳边还有只恼人的蜜蜂不断发问,祁宴不耐的蹙眉,今日想必是无法燃火祈神了。
他转身捻起桌上的杯子在手中玩弄,冷峻的面容氤氲着几分冷森的气息,手指一松杯子便砸落在脚边。
啪嗒一声碎裂,陈娇娇吓的一颤,又被四处涌出的士兵吓到了,弓箭手早已占据高处,齐刷刷的拉弓对着下面。
何舒明也一愣,因为躲在暗处的人远远超出他的预备,等看清各个后,他才了然。
“窦华永的人陛下收归了?”
竟然连他都不知道,难怪陛下一直颇有耐心,等他们都跳出来的那一刻。
何舒明吞咽了下,莫名有个想法。若是今日小公主不来,这里会是屠宰场。
他会大开杀戒,用最快最不费事的方法,解决掉所有隐患。
不过幸好,要不真不知道外头又该怎么编造了。
完颜和于抿唇,微微转动了下眼眸,四下都看全了。
“宴哥哥?”
完颜和雅一把从马上跳下来,不习惯又嫌弃的抱起裙摆,扯开步子跨上几节台阶。
“宴哥哥这是干什么,我和哥哥听闻你会有危险特地赶过来的。”
女人昂起头,相似的蓝色眸子不解的眨巴着,高吼声毫不客气,“你不欢迎我们就罢了,怎么还这样!”
“雅雅。”
男人适时的开口制止,却没有严厉警告的意思,走了个过场似的。
陈娇娇想不通,也弄不明白,索性安静的看戏。
他们几人似乎很熟悉,关系很好的样子。
“王子来的太迟了,朕怕自己死的过早等不到王子,所以准备了些,保命而已。”
说着祁宴抬手,所有人唰一下收回了武器,不负刚刚的剑拔弩张。
“小王实在是有心无力,陛下恕罪。雅雅十分想念您,非要跟着来,您也知道我从来管不了她。”
“是啊,宴哥哥一走就是十几年,要不是从哥哥口中,我都不知道你现在是陛下了。”
祁宴微微扬了下唇角,垂眸对上下面人满是怨怪的脸庞,“是朕食言了。”
“哼,”完颜和雅抱着裙摆又往上走了几步,“宴哥哥答应的什么时候能算数,还有你是谁,皇后娘娘?”
女人伸手指过来,一对挑眉锋利如刀,陈娇娇脑袋上的发簪都快摇掉了,要是可以双脚都想抬起跟着一起摇晃。
饰品碰撞叮咛,祁宴冷冷瞥了过去,陈娇娇又老实了,缩起自己往他身后站了站。
心里暗道有人真是不知好歹,怎么说也帮了他一把,还这么凶。
“那就好!我脖子都昂酸了,宴哥哥怎么才能下来。”
见他真有打算下去的意思,陈娇娇疑惑的嗯了声,一着急直接牵住他的袖口,“陛下不打算继续了吗,不燃火的话就没有八声响了。”
每一年这口鼎都会点燃圣火,鼎内奇特的构造,火燃过八面,叮当八声。
即使他们并不相信,但子民们相信。
这一日大家都在等待着八声报福,启示着春的降临,和一年平安康乐。
像是精神支柱,劳苦艰难的生活中唯一的盼头,得给他们这个希望。
祁宴回头看上她认真的小脸,抽出自己的衣袖。
他不愿和她多言的姿态显然,陈娇娇咬了咬唇,又心急又无可奈何,“陛下。”
有人快哭了,祁宴开口,“怎么燃?”
“嗯?陛下怎么这么问,由他点燃啊。”
陈娇娇指向一边被压着的祭司,“放开他,让他继续。”
十五刚放手,趴在地上的祭司呸了声挣扎,一把又被十五压制住。
“你休想!我只效忠于陛下,不为逆贼燃圣火。他不被神认可!”
祁宴勾唇,看向陈娇娇侧面鼓起的脸颊,还是看上去软软的让人很想上手。
多蠢多天真啊。
“你不来,那我来呗。”
陈娇娇无语耸肩,从地上捡起火把,走向一边的蜡烛。
“哈哈哈哈,嚣张!无知小儿,这个鼎我学了半生,你如何来。我劝公主殿下好自为之,否则午夜梦回可敢面对先皇!”
“我有何不敢。”
点燃的火把被扬手丢进鼎内,清脆的叮声蓦然响彻在上空。
“第一声,”陈娇娇转过身,面对着央央天地,“一愿,天下无灾。”
火的噼啪声从鼎中响起,祭司吞咽了下,紧紧的盯着,“公主还是不要自取其辱。”
所有人都安静了,叮当声如期而至,先是闷嗡复尔清澈澄明,从鼎中传出在空中散开。
祁宴呼吸了下,闭上眼。
“二愿,无战止戈。”
祭司不敢置信的拼命摇头,“不可能的,这不可能,我学了半生终悟透这鼎,你不可以会,不会有第三声了。”
第三声响彻,陈娇娇唔了声,单纯的笑开。
“三愿,太平盛世。”
所有人昂起头,向上看,看他们年幼的公主迎风而立,成为神的指引者,将一年的祝福传向万民。
有人轻轻跪下,双手合十,有人抚上心口,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在虔诚的祈祷。
何舒明笑了下,忍住眼眶中的温热,朝着她的方向扬起头。
神不认,那她来。
第四声,“四愿,家和平安。”
“哎,等会告诉你个秘密呗,”反正在等第五声无聊,陈娇娇眉眼弯弯,蠕动唇齿,只让几人听见。
“这个鼎五岁小儿都会,你没见过这个鼎内是什么吧?”
祭司瘫软,失去光芒的眼眸一点点的合上,摇头。
“我五岁的时候,贪玩上了神塔,打开看过。你师傅抓到了我,他教我什么是神。”
第五声平稳传出,“五愿,父母康健。”
“我现在知道了。”
陈娇娇看向远处,当年他教她感受自己的心跳,然后随手将火把丢进鼎中,关上鼎口,闷闷的八声传出。
她好奇也随手丢了进去,才知道,根本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姿势和手法,只要能丢进去,就会响。
“不,不可能的!怎么,怎么可能..........?”
“六愿,体魄健。”
一生的执念和信仰崩塌,陈娇娇看了眼地上的男人,没有心软,“因为你没有尝试过,对吧。你师傅说什么你就信了什么,所以你从没有打开看过,也从不敢质疑。”
“七愿,夫妇同心。”
神是什么,她只能说她的感觉是,为所爱之人勇敢跳动的心脏。
“为什么,为什么师傅不曾告诉我?!”
“因为这是你存在的意义。”
“八愿,尽享天伦。”
尾音的回声消散,陈娇娇收回视线垂低,“我说了,你不来我来。”
八声,八福,如期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