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春祈从内务府领了月俸回来,安顿好后,打算去玉宁宫看看秋茗。临走前嘱咐夏沅道:“太医院一会儿会送药来,仔细收着。”
他走后不久,太医派徒弟来到重安阁,夏沅忙出门接过药材,目光落在一包药粉上,随口问道:“这个是什么,口服的吗?”
“这是天葵子粉,外敷给公主治伤用的,可绝对不能口服。”徒弟严肃地强调。“这药属性极寒,你可千万小心!”
郁凌站在正厅门边,听着他们的谈话,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衣襟。
夏沅小心收好把药材一包包收好,回到正厅。见了郁凌,忙把药材放在桌上,要把她扶回卧房:“公主回去休息吧,别吹着凉风。”
“没事的,我出来走走,总不能一直在床上躺着呀。”郁凌故作轻松,看着院子里:“夏沅,你看看兔子们是不是缺了粮食?看起来都懒洋洋的。”
“它们呀,一只只胖的像雪球,愈发圆滚了,怎能不懒怠?”夏沅笑着,向院子里望了一眼,回头给郁凌倒上茶:“公主喜欢,明天给你抱进屋里玩儿。”
“这没完没了的汤药,喝到什么时候啊。”郁凌托着腮,伸手在药材包上一点一点。“把它拿到小厨房去吧,这药味儿闻得真不舒服。”
见夏沅答应着离开,郁凌张开手心,赫然是方才太医徒弟说的天葵子。是刚才夏沅扭头去看院子时,她飞快地从篮子里拿到的。她毫不犹豫地拆开药包,把一整包药粉都倒进了茶碗里,一口气都喝了下去。
“春祈,公主还好吗?”秋茗问道,神色中满是挂念。而春祈想起郁凌,黯然道:“公主她……有孕了。太医说落胎太伤身,让生下后再处置。”
“怀孕?”秋茗不敢相信,曾经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却只能忍着心痛叮嘱道:“你坐坐就回去吧,照顾好公主。”
浓重的苦味直让人反胃,郁凌咽下最后一口,把手放在肚子上,嘴角浮现出轻松的微笑。
终于能摆脱这个耻辱的产物了。
“公主,我回来啦!”夏沅的声音传来,郁凌看着他的身影,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落胎的话,就是身体内部受伤了,应该会出血吧?吓着夏沅怎么办?再说他要是发现不对劲,去找太医来,难不成还要救这个孽种?!
“夏沅,春祈怎么还不回来,你不去看看嘛?对了,你顺便去乾宁宫给我拿些点心来吧。”郁凌欢快地说着,神采飞扬:“那里的点心是宫里最好的,我好想吃啊。”
夏沅注视着郁凌的表情,对她的吩咐充耳不闻,而是一步步走近。见他一反常态,郁凌心底有些慌,方才他喝的急,药量又大,小腹已经开始坠痛。为了把夏沅支开,她只能继续佯装无事,笑得自己都觉得假。
“夏沅,你怎么了?快去吧,和春祈一起回来,我现在饿了,好想吃东西啊。”
腹部疼痛加剧,一股热流在腹腔中越聚越多。郁凌紧紧捏着桌角支撑身体,秀眉皱起,指节发白。
“公主,秋茗哥之前说过,你撒谎的时候,眼睛就会眨得很快,而且这段日子,你从未主动提起过乾宁宫。”夏沅一步步走到桌边,想问问郁凌究竟怎么回事,眼神瞥到桌上的茶碗,那残余的液体颜色,竟与自己好奇的天葵子一样,因着问过一句,所以记得很清楚。
难道……夏沅毛骨悚然,而郁凌再也支撑不住,一阵剧痛使她双腿发软,无力地跪倒在地。暗红色的鲜血涌出,一股温热迅疾地从大腿流到了脚跟。
“公主!”夏沅惊叫一声,冲上前想把郁凌抱起来。他的身影在郁凌眼中,已经模糊不清。铺天盖地的疼痛使她失去了意识,却仍旧念叨着:“别叫大夫,别……”
玉宁宫偏殿,春祈正起身准备回去,刚一开门,正好与湛锦撞个满怀。
“哎呦,湛锦你这么慌张做什么?”春祈捂着头埋怨着,秋茗见状,忙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春祈,你快回重安阁吧!公主她落胎了……”湛锦面色惶恐。
“什么?!”秋茗大惊,推开湛锦向重安阁冲去。
重安阁内正乱成一团,太医开关药箱的手都在发抖。两个徒弟忙着急火煎药。郁凌痛的几乎在床上打滚,冷汗淋淋,死死攥着夏沅的手。
“公主你别怕,大夫会救你的,没事的……”夏沅的声音语无伦次。他眼看着郁凌从一开始因极痛而绝望地哭喊,到现在一声也发不出。又慌又怕之时,他怀里被塞了个小陶罐,一动一晃,似有水声。太医嘱咐道:“拿好了,过后再处置。”
“这是什么?”夏沅问道,却顿觉空气中的血腥突然变得更重,而郁凌紧抓着自己的手,也瞬间一僵,随即软软地垂落。
“不好,血崩了!”太医面色极惧,惊慌地叫出声,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夏沅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瞬爆发,带着哭腔喊道:“大夫,想办法救救公主吧!”
身体一点点变冷,视线由模糊变成一片无际的惨白。也许他逃不过这一劫,很快就要死了。果然,佛经上说,杀死自己的孩子是九重杀孽,死后会坠入血池地狱,永不得超生。
这个孩子,生而无辜,却为原罪。他被药性催的四分五裂,化为淤血一滩,也会很害怕吧?就权作对不起他,却只能来世再偿还了。
令人喘不过气的剧痛渐渐褪去,四周的嘈杂也慢慢听不清了。那么安宁,好像从前每晚所做的好梦一般。郁凌无力地合上失神的双眼,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公主你醒醒!睁开眼睛,求求你啊,公主……”
春祈和秋茗一路跑到重安阁时,隔着一米开外就能闻到血腥。整个重安阁仿佛被冲天的血气笼罩了似的。
“里面怎么样了?”秋茗急急问道。
“公主突发血崩,怕是要……小徒弟吓得面如土色。
“凌儿!”“公主!”春秋二人浑身一震,秋茗几步冲进正殿,春祈也想跟着进去,却被小徒弟拦下:“你不要进去了,外面要留人帮忙。”
卧房中床上的血已湿透了床褥的一角,凝成沉重的殷红。郁凌不省人事地昏迷着,冷汗湿着几缕长发,粘在苍白如纸的脸上。
“凌儿,你醒醒啊。”秋茗连叫几声,见郁凌没有反应,回头急问太医道:“止血药不起作用吗?”
“药都用过了,也针刺了穴位止血,但就是止不住。”太医面如土色,手脚发抖。
“公主,你不是想见秋茗哥吗?”夏沅跪在地上握着郁凌的手,哭道:“秋茗哥现在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夏沅感到说起秋茗时,郁凌的手在他掌心中微微动了一下。这时,只听院中传来一声:“王后娘娘驾到——”
春祈回头一看,只见一柄矫撵在门口停下,月重染还没等停稳,便匆匆下来,疾步走进重安阁,她身后跟着一位女官。
“王后娘娘千岁。”春祈正要行礼,却被月重染制止。“快进去看看公主怎么样了。”她嘱咐女官道。
“这是我从母国带来的医官,千金一科的圣手。应该不会有事。”月重染看了一眼春祈,轻声安慰。自己却一直盯着阁内,眼神里满是焦急忧虑。
女医官进入正殿卧房后,除了留下太医和其徒弟帮忙,让所有人暂时先出去。春祈在院中正坐立不安,只见秋茗扶着夏沅走了出来,夏沅捧着一个陶罐,看上去失魂落魄,步履仿佛做工不精的木偶,僵硬而不稳。
“夏沅,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春祈问道。而夏沅被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他哆嗦着,慢慢抬起头看着春秋二人,半天才颤声说:“是,是公主的……”
秋茗示意春祈安抚一下夏沅,自己伸手接过陶罐,退到一边打开一看,那罐子里半是殷红的血,稍一晃动,血腥气扑鼻而来,最骇人的是一小块蜷曲的人形软肉。如指甲盖大小,黄中带白。上面裹着血丝。依稀能分辨出小小的手脚,漂浮在鲜血之中。令人毛骨悚然。
这分明是未成人形,被落下的胎儿。秋茗头皮发麻,胃里一阵难受,忙合上盖子。自己尚且如此,夏沅不过十六岁,难怪吓成那副模样。
在院子里等了很久,女官从阁内走出,向月重染施礼道:“禀王后娘娘,公主止住了血,性命无虞了。”她说着,把手中一物递给月重染,面色凝重:“娘娘,您看看这个……”
月重染看清那物,脸上蒙上阴云:“我知道了,大王自会处置。”随即上轿离去。
夏沅忙拉着春祈和秋茗进去,而秋茗却轻轻挣开了他的手。转身离开了:“你们先去吧,我回玉宁宫了。”
“秋茗哥不去看看公主吗?”夏沅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春祈看着秋茗的背影,回想起他刚才对郁凌的称呼和焦急的模样,方才他又怕又急,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心中不觉有些异样。
卧房内的血腥已经消散不少,郁凌昏睡在床上,看上去十分虚弱。夏沅一言不发地给她换了干净的床褥和衣服,看着她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没有的脸,忍不住哽咽道:“凭什么公主要遭这样的罪?那群畜生真该千刀万剐!”
“也不是什么十分的坏事,不落了这一胎,难不成真生了那反贼的孽种?”春祈说着,拿起那陶罐出了门。“我去把这个处理了,一会儿就回来。”
秋茗没有回玉宁宫,他站在长街的一个拐角,脑子里嗡嗡乱响,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冷了。心像被丢进磨盘碾着,疼而窒息。眼睁睁看着郁凌遭受如此苦痛,他却无能为力。自责,绝望,悲愤,几乎把他彻底吞噬。
之前一直筹划的事,也该着手去做了。秋茗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