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涧谷地处背阴之处,两侧谷崖把阳光都遮蔽了几分。夏沅尽量缩着身子,贴着谷壁走在阴影之中,所幸他身形瘦小,又多警惕,一路上没被发现行踪。
“这谷中若要藏人的话,只能是在东面。”夏沅心中暗道,方涧谷两边的崖洞都是狭长窄侧,就是山中动物也少在其中筑窝,更别提一群成人了。这样想着,他绕到东面,爬上一段缓崖,眼前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崖洞,隐约可见人声和火光。他蜷缩在下方一处缓坡,看着两个看守的手下离去换班,才矮着身子沿着石壁进了崖洞。
郁凌昏沉之中,隐约觉得有人在摇晃自己,睁开眼睛只见夏沅蹲在她身边,拿着匕首割绳子。
“夏……”郁凌一惊,夏沅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公主别出声,我带你出去。”
割断麻绳后,夏沅一把将郁凌拉起来,却听得压抑的一声痛叫,低头一看才发现郁凌的手腕被镣铐锁着,与木桩系在一起。被一扯动,发出一阵哗啦声。
“夏沅,你不要管我。”郁凌向崖洞口恐惧地望了一眼。“他们一会儿就要回来了,你快走。”
“走,想走到哪里去?”一个阴沉的男声响起,夏沅回头一看,只见聂惊风和手下站在不远处,崖洞口被他高大的身形遮住大半,投下一片阴影。
“又来个赔命的。”聂惊风嗤笑道,一步步走上前。夏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站在郁凌身前,伸出手臂护着她:“你放了公主吧,我来替她。”
“一个侍从换公主,可不是划算买卖。”聂惊风摇摇头,欣赏着眼前的一幕:“这情景好熟悉,一年前好像发生过嘛。”
听着他的话,回想起一年前那晚刻骨的耻辱,男人们放肆的笑声,秋茗声嘶力竭的嘶吼……郁凌的眼睛一点点红了,呼吸都带着恐惧的颤抖。看向夏沅哀声道:“夏沅你低头,别看我。”
“别担心,我不会杀你主子的,不过她一直不肯吃东西,你来了正好劝劝她。”聂惊风命令道。“她不能死,我可要拿她换兵符呢。”
“好,我会劝她。”夏沅点点头,逼视着聂惊风:“那你先给她松绑。”
“大人,你看这……”手下请示道。
“不能给她松绑,让这小子喂她吃。”聂惊风冷哼一声。
“这粥熬的还不错,看上去挺香。”夏沅端着一碗粥在郁凌面前坐下,故意语气轻松。舀起一勺送到郁凌嘴边,郁凌却只是含着眼泪摇头。
“公主,你吃些东西吧,不然你身体垮了,等大王和秋茗哥来救你,你怎么跟他们出去呢?”夏沅轻声劝着。郁凌抬起头来,哑声道:“我哥哥会来吗……秋茗他怎么样了?”
“当然,大王会来救你的。还有秋茗哥,他很担心你,只想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他身边。”夏沅说着,又舀起一勺粥,见郁凌仍有拒绝之意,他没有缩回手,坚持道:“公主你要好好活着出去,才能见到秋茗哥。”
想起秋茗,郁凌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张口喝下了那勺粥。
“把他俩看好了,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聂惊风放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开。手下们把夏沅和郁凌一起捆在木桩上,回到崖洞口继续看守。
夏沅努力扭动着手腕想使绳子松些,却听到一阵压抑的哽咽声,他小声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我没想到,没想到会连累你……”郁凌泣不成声,夏沅刚想开口劝,却又听郁凌说道:“我知道我哥哥不会来了。”
这绝望的一声让夏沅心底仿佛被猛击了一锤,好半天才开口安慰着郁凌,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大王断不会如此的。”
“如果我能活着出去,就让秋茗带着我,还有你和春祈,咱们四个去民间生活,好不好?”郁凌问道,说着逃出生天后的憧憬,言语之间却都是无望。
“当然好呀,秋茗哥武艺这么高强,可以在民间做教习。民间好玩儿的东西也不比宫里少,而且更自在。等以后你和秋茗哥有了孩子,我和春祈哥就帮着照看,你们的孩子呀,肯定可爱的没话说。”夏沅轻快地答道。现在郁凌好不容易有了活下去的想法,自然是她说什么就顺着什么,挑着好处说。却迟迟听不到郁凌回话。
沉默持续良久,他努力回头向郁凌那边看去,试探的问道:“公主,你怎么了,你睡着了吗?”
回答他的却只有寂静,和水滴落在冰冷石地上的声响。
清晨时分,天色尚青。
“都一夜过去了,夏沅还不回来。”春祈十分焦急,一直在宫门口张望着。喃喃懊悔道:“那天我该和他一起去的。”
“春祈,你不要一直站着,回偏殿去吧。”秋茗上前劝道。这些天阴雨不断,春祈脚踝处的刑伤一直隐隐作痛,站久了只会更严重。
宫中下朝的晨钟响起,秋茗望了一眼远处的乾宁宫,叹了口气:“我再去求求大王。”
“启奏大王,重安阁掌事候在宫外,想求见大王。”侍卫通传道,刚刚下朝的郁霄揉了揉太阳穴,沉吟片刻后道:“让他进来吧。”
秋茗进殿,刚要下跪。郁霄摆摆手道:“无需见礼,我知道你是为凌儿的事来的,我也在为此事忧心。”
“大王,求您去救救凌儿吧,她不能和那些人待在一起。”秋茗急切道。“我会随行保护您,绝不会让您受半点损伤。”
听着秋茗的话,郁霄心中乱成一团。他当然也担心郁凌的安危。但聂惊风让他带着兵符亲自前去。方涧谷的地形又对聂惊风十分有利,这分明就是想一箭双雕的计谋。
更何况不知何时起,他心中对于郁凌的愧疚和心痛已然消磨殆尽,是她怀了奸贼的孽种,还是堂堂公主下嫁给侍从为妻?又或是她本就与自己并非一奶同胞,现在更是成为了可以被奸贼拿捏,随意要挟自己的把柄?
一个活着就是行走的耻辱,彰显着自己曾经无能的把柄……
“我之前围剿过方涧谷,但时隔数月,对那里的地形也不甚清楚。我已派人去追查聂惊风的行踪,你宫里那个侍从不也已经去了吗。”郁霄决定道。“还是先等等吧。”
秋茗心底一冷,仍是见礼请示道:“大王若还是有后顾之忧,那就让我去吧。”
“他们要的是我带兵符前去,你贸然进谷,他们见来的不是我而是前来救驾的人,凌儿只会更危险。”郁霄看了一眼秋茗,拒绝道:“他们想用凌儿交换兵符,应该也不会对她怎么样。你回去等等吧。切记不要私自前去。”
“大王……”秋茗刚要开口,郁霄便打断了他的话:“你回去吧。”
也许是郁凌不再绝食让聂惊风稍稍放下了心,虽然对她和夏沅的看管依然严厉,却不再时时捆绑着。毕竟郁凌是换取兵符的筹码,自然要最大可能的让她保持“身心愉悦”。
解除了束缚,郁凌只觉一阵轻松,困乏感随即涌上来。沉沉昏睡过去。夏沅坐在她身边,眼神一直盯着几个看守。突然只见聂惊风的身影又出现在崖洞门口。指着郁凌命令道:“把她带走。”
“你们要干什么?”夏沅忙站起身挡在郁凌面前。
“郁霄这两天一直没有动静,我却是等不及了。再说我这右手食指,可是你主子当初咬下来的。”聂惊风目光阴恻恻地盯着郁凌。“放心,我不杀她,剁她两根手指给郁霄送去,看他来不来交换!”
原以为这话一出,夏沅定会又惊又怕,谁知他直视着聂惊风,嗤笑道:“想要留着他的命交换你想要的,却想出这么个招数,你可真糊涂!”
“嗯?为什么?”聂惊风不解。
“公主这身子骨我清楚得很,着了穿堂风都能发烧几日,你若是真的斩下她两根手指,她怕是要失血过多而死了。”夏沅冷冷道。
“可如果你主子不带些伤,郁霄也不会心疼她,不剁她的,难不成剁你的?”聂惊风反问。谁知夏沅怔了一瞬,随即干脆道:“可以。”
“你当侍从月俸多少?脑子有泡吧?”聂惊风的手下提高声音嘲讽道。
“别把公主吵醒了。”夏沅脱下自己的长衫,盖在郁凌身上,平静道:“我跟你们走。”
如果这样真能换得大王前来相救,也是值得的。我曾说过,宁受千刀万剐,也会给公主报仇的。
“秋茗哥,大王还是不愿去吗?”春祈小心地问道。秋茗紧皱着眉头,坐立不安:“大王暂时不愿前去,没有他的准许,我也不能出宫。”
春祈脸上一派愠怒之色:“大王当初还相信公主设计殃害太子,没想到如今还这么绝情!”、
听着春祈的话,回想起郁霄自郁凌出事以来的行径,秋茗的脸色愈发阴沉。
“这手指剁了,可就长不出来了。”聂惊风站在一旁,看着两个手下按住夏沅,把尖刀抵在了他的手指上。眼看着手指的皮肤在刀刃下渗出一丝鲜血,夏沅闭上眼睛,扭过头去。
下一瞬,那刀用力斩下,因没有下十足的力道,没有完全斩断,还有一层淋血的皮相连。手下拿刀抵着那层皮肉一划,一根断指便骨碌碌滚到桌角边。
刀斩下的一刻,夏沅先是感到一阵麻与热,随即而来的便是倾天覆地般的剧痛,仿佛有千万根烧红的铁针在神经之间猛扎着。压得他几乎窒息。除了抽泣般的气喘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那右臂痉挛的抽动着,要两个人才勉强按住。那手下又狠狠斩下一刀,随着骨头的断裂声,第二根被斩下的手指在桌面抽动两下,便僵直不动。
两根斩下的手指皆已糊满鲜血,几乎看不出体肤的颜色。斩断处裸露的白骨都蒙上肮脏的血色。夏沅眼前早已一片模糊,冷汗浸透了衣衫,整个人好像刚从水里捞上来。按住他的人一松手,他便倒在地上昏死过去。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隐约听到聂惊风的声音:“把这两根手指送给郁霄,看他来是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