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便是新年，十二年一个轮回，又是一个千鹤元年。窗外皑皑大雪，风卷玉帘。春祈和夏沅拿着玉瓶，收集着半枯绿竹和新开梅花上的积雪，那冬日里含香的纯白，化作雪水泡清茶最是沁人心脾。
“每次过年就离公主的生日不远了。”夏沅把玉瓶小心放好，回忆道：“公主和秋茗哥成婚快半年了，真是白驹过隙。”
“是啊，又过年了，真是快啊。”秋茗望着院中飘落的雪花，这是他陪郁凌一起过的第十个年夜。想起往事，他舒心地一笑，憧憬道：“愿大家都平安喜乐，”
温暖的阁内，春祈拿着红纸剪着窗花，夏沅和郁凌说笑着，而他许着心底的祈愿，声音隐没在雪落下的声音之中。
正月过后，年味渐消。不知是不是过年吃多了甜食和油腻，郁凌变得有些茶饭不思，好不容易养的圆润了些的小脸儿又开始消瘦。小厨房换着花样做着饭菜，她却每顿都吃不了几口。
这天，月重染送了一盒点心过来。乾宁宫的点心精致美味，一向是郁凌最爱吃的，如今她打开点心锦盒，却是索然无味：“闻到这些香甜味道就头疼，不想吃。”
“公主你看这个酸梅糯米糕，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哎。”夏沅把锦盒挪开一层，眼前一亮。只见这一层放着六七块梅花状糕点，一层莹白的糯米，一层暗红色的酸梅夹着，梅花的正中还点缀着鲜红的梅子酱。那糯米以蜂蜜水蒸熟，又甜又糯的正好中和梅子的酸味。
“真是好吃啊。”郁凌咽下一口，又去拿另一个：“我只吃这些，剩下的你拿去和春祈吃吧。”
这酸梅糕实是有滋味，郁凌一边看着话本一边吃，不一会儿食盒便见了底，看着剩下的最后一个，她把食盒的盖子盖好，打算留给秋茗吃。
秋茗从长街回到重安阁，刚一进卧房，就见郁凌捧着锦盒跑来，献宝那样开心：“秋茗你快尝尝，这点心可好吃了，我给你留了一个。”
“那我来尝一尝。”秋茗拈起那幸存的酸梅糕咬下一口，却皱起眉头：“这么酸？”
秋茗不喜酸食，年节吃饺子都是不蘸醋的。那中和了甜糯米的酸梅味道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也是，我差点忘了你不爱吃酸的。早知道就把甜点心留给你了。”郁凌抱歉地小声说。
“没关系呀，凌儿给我留着的一定是很好吃的东西。”秋茗笑着，伸手轻掐了一下郁凌的脸。见她又要把剩下的半块酸梅糕吃掉，忙劝道：“凌儿少吃这些点心零食，否则一会儿晚饭又不好好吃，再说酸食也伤胃。”
秋茗说着，想起这半个多月来郁凌食不甘味的模样，担心道：“凌儿你一直吃不下饭，是身体不舒服吗？若是饭菜不合口味的话，重安阁的小厨房你是从小吃到大的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看到饭菜就没什么想吃的。至于身体……我有时会睡不着。但应该不是这个缘由。”郁凌回忆着，见秋茗一脸担忧，笑着岔开话题：“好啦，秋茗你放心，我不会饿死自己的。对了，再过半月是我生辰，到时候你送我什么贺礼呢？”
“是啊，这可是件喜事。”秋茗允诺道。“你生辰那天，我就不去忙了，一整天陪着你，好不好？”
“真的吗？”郁凌喜出望外，秋茗自成婚以来，宫中事务不断，他隔三差五就要出去大半日。“那可说好了，你不准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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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这天清晨，郁凌一早醒来，发现天色还很早，秋茗正沉睡在自己身边，郁凌躺在他温暖的怀中，目不转睛地看着秋茗沉静的睡颜，轻轻拨去扫在他脸上的发丝，凑到他脸边亲了亲。
身为护卫，秋茗的睡眠一向很轻，感到脸上传来微暖的触感，他迷糊着睁开眼睛，把郁凌搂在怀里，手抚着她的肩背，转头看向她：“凌儿你方才亲了我一下，是不是？”
“不，我亲了两下。”郁凌伸出两根手指，在秋茗眼前晃晃，注视着他的脸，感叹道：“我夫君生的真是好看。”
秋茗一大早就被甜到齁，正要把郁凌搂进自己被子里亲近一番，只听郁凌的下半句画风突变：“这么好的夫君，还好是属于我的。”
“凌儿生的更好看，从小可爱到大。”秋茗温柔道。“凌儿生辰快乐，起来穿上新衣服吧。”
“不，我还有些困倦，想睡一会儿。”郁凌说着，闭上眼睛。虽然和秋茗笑闹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有十足的精神起床。
“你呀，最近这么贪睡，好像只猫儿。”秋茗说着，把锦被给郁凌盖好。“那就再睡一会儿吧，午饭前我来叫醒你。”
“听说公主这些天不好好吃饭？那就是吃得太单调，换些新鲜的就好了。”湛锦的声音在院中响了起来，神秘道：“我有一物，专治各种食欲不振。”
“那还不快拿出来？”春祈催促道。湛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从怀里掏出一块四四方方的橙红色块状物，看起来极像板砖。春祈摇摇头，眉眼间露出不屑神色，抱着胳膊难以置信道：“就这？”
“等会儿我炒一炒，保证你们重安阁香飘十里。有本事你别吃。”湛锦瞥了春祈一眼。
小厨房内，湛锦把一堆姜葱蒜花椒豆豉倒进油锅里，香味渐起后放入了那牛油，牛油渐渐融化，满锅鲜红。旁观的夏沅被这一通操作惊得目瞪口呆：“湛锦，你确定这东西能吃？”
面对第二重更扎心的质疑，湛锦却充耳不闻，翻炒着锅中的底料，一股麻辣香气升腾而起，直往人鼻子里钻。夏沅忍不住捂着嘴咳嗽：“这也太呛了，你是放了多少辣椒！”
湛锦深吸一口气，神似抽烟袋的瘾君子，回味后大喜道：“很好，有内味儿了！”
“你们俩是要炸厨房吗？”春祈气势汹汹地想冲进小厨房，离着还有二尺远就被那冲天的麻辣呛地倒退几步，咳嗽着怒道：“湛锦！你想干嘛？！咳咳咳——”
“你们在干什么？”秋茗听到喧闹声，向小厨房走来，正看见夏沅和春祈咳嗽着抹着眼泪逃出来，冲他拼命摇手：“秋茗哥你别过来，这味道太上头了！”
三人如逃难一般跑进正厅关上门，湛锦欢快的声音还在继续：“啊哈哈哈哈春祈你也有今天！夏沅你跑什么？帮我把火灭小一点。刚才是驸马来了吗，快来看看我炒的料，它不香吗？”
“秋茗，外面怎么了？”郁凌揉揉眼睛，迷糊着问道。
“没什么，湛锦给你做好吃的呢。”秋茗第一次笑得如此虚假。
到了午饭的时间，院子里一只汤锅正咕嘟咕嘟地煮开，花椒辣椒翻滚着一锅红火，虽然炒料时的气味令人上头，但炒好后煮开的底料却是十分的香。
“原来湛锦会做辣汤锅，看起来很好吃啊。”郁凌看着翻滚的汤锅，脸上浮现出只有面对秋茗才出现的甜美笑容。
“我说什么来着，公主一定很喜欢吃吧？”湛锦把一筷子肉烫熟，夹到她加了香油醋和鲜酱油的小碗中：“公主你尝一尝，好吃的话我再给你夹。”
“凌儿你在温水里涮一涮吧。”秋茗劝道，郁凌却捧着小碗，把那筷肉慢慢吃下，笑道：“真是好吃。”
那汤锅中，鸽蛋醇香，肉类鲜美，土豆软糯，菌菇仍保留着特有的清香。香辣却不燥，实是美味。湛锦像个慈爱的老母亲，给每个人的碗都分上几筷。
“湛锦你也坐下吃吧，我来给你们夹。”秋茗正要拿过湛锦手中的勺子，却被拒绝：“不用，你们都坐着吃就好，我要亲手一个个喂饱你们，尤其是我们可爱的公主。”湛锦说着，又给郁凌夹了半碗。却在经过春祈时故意气道：“你不是不吃吗？”
“我什么时候说不吃了？你是大佬，我怂行了吧。”春祈一脸委屈。“知道错了就好，我向来不计前嫌，来，给你多夹些。”湛锦得意道。
吃过火锅，几个人收拾完后，湛锦便回乾宁宫当差了，临走前，郁凌叫住了他：“湛锦，我哥哥晚上会来吗？”
“大王这段时间事务繁忙，过两天再来看望公主。”湛锦回答道，他所言不虚。郁霄正在考虑迁都之事，的确没什么空闲。听了他的话，郁凌低下头，郁郁寡欢。秋茗见他情绪不对，忙上前问道：“凌儿怎么了？刚才还笑着。”
“可我好想我哥哥。”郁凌说着，几乎哽咽。这半年以来，郁霄就没来过重安阁几次。秋茗黯然，却还是笑着安慰她道：“那明天我带你去乾宁宫找大王，好不好？”
“是啊，公主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湛锦轻松道。“我要回乾宁宫了，公主要开开心心地过生辰啊。”
离开重安阁，湛锦回过头望着宫门，叹了口气。
天色渐暗，小厨房端来了寿面和喜糕。院子里亮起雕花玉灯，拂面的夜风都带着春意温柔。
“湛锦中午炒的料真是厉害，我衣服上的麻辣味现在还没散去呢。”春祈轻轻拍打着新换的半臂长衫。
“没事，让夏沅给你洗。”秋茗开玩笑道。
“对了夏沅，你给大家唱首曲子。”春祈提出了大胆的想法，夏沅猝不及防，一时没反应过来：“真的要听吗？我唱曲子不好听的。”
“夏沅你唱吧，我去切喜糕给你吃。”郁凌笑着拍手道。
“瑞鹤一双传贺禧，红绸一段寄相思。愿得人间年岁好，花好月圆笑颜开。”夏沅柔柔的声音和着夜风，格外温恬。刚把七言词曲唱完，他转过身不看大家，面红耳赤：“要不是今天是公主生辰，我……”
“你唱曲子比平时说话的声音好听。”郁凌笑着把喜糕递给他：“给你切了带青红玫瑰的，快吃吧。秋茗，你不是说给我备了贺礼吗？快给我看看呀。”
“好，凌儿闭上眼睛，我这就拿给你。”秋茗神秘道。郁凌闭上眼睛，下一瞬听到一阵轻微的噼啪声和秋茗的声音：“凌儿睁开眼睛吧。”
郁凌感到眼前有点点闪光，睁开眼睛，只见秋茗的手上仿佛流动着光影，星星点点汇聚在一起，化成了无数只闪着微光的鹤形。随风而动，萦绕在郁凌身边。
“是千鹤。”郁凌喜出望外，向其中一只千鹤伸出手，那鹤影扇动着翅膀，在她白玉般的指尖轻轻一啄，忽而一阵风起，群鹤迎风直上，光影逐渐淡然，鹤影融入了星辰夜色之中。
“秋茗你真是太厉害了。”郁凌从喜悦中回过神来，一把搂住了秋茗。
“是烟花戏法，很好看吧？”秋茗摸摸她的长发，笑道：“凌儿可喜欢？”
“当然，你送的我自然都喜欢。”郁凌许诺道。“等你生辰，我送你更好看的。”
“太甜了，我的牙好疼。”春祈嗑的心满意足。
“春祈哥，现在可就差你了，你有什么可送给公主的？”夏沅恰如其分地提醒道，想报刚才的仇。
“公主尽管说，只要我做得到。”春祈答应着。
“我现在还没想好，一会儿再告诉你。”郁凌说着，把喜糕分给每人一块，四个人吃着甜甜的喜糕，在院子里吹着舒适的夜风，格外惬意。
“说起来，秋茗哥和公主这么甜，过个一两年就该有小殿下了吧？”夏沅咬了一口喜糕上的青红丝玫瑰。
“但愿啊。”秋茗的声音柔和如水，握住了郁凌的手。
“秋茗哥这么俊，公主又这么美，你们的孩子绝对是天下第一的神仙长相。”春祈提议：“要不就叫洛神？”
“不，我要叫他胖胖，这名字多可爱。”郁凌反驳道。
“嗯，可以考虑一下。”秋茗点头。
“秋茗哥真是公主说什么都依着，我就不信洛胖胖比洛神好听。”春祈努力维护自己的脑洞。
“秋茗哥要是和公主真的有了孩子，重安阁就更热闹了。”夏沅十分开心。
“生辰的愿望，我想好了。”郁凌眼中满是憧憬。“你们要永远陪着我，陪着我过接下来的每一个生辰，好不好？”
“当然。”秋茗三人心中一暖，竟是异口同声。
“又是一个千鹤元年，平安，吉祥，多好啊。”秋茗望着天边的月色，那是刚才那串鹤影飞去的方向。
四人在院中笑闹到很晚，秋茗带郁凌回寝殿已是巳时。他点亮烛火，给郁凌换上安寝的中衣，用檀香梳子顺了顺她的长发：“凌儿睡吧，今天很晚了。”
“秋茗，我今晚想和你盖一个被子。”郁凌拉拉秋茗的被角。秋茗伸出胳膊把他搂进自己的锦被，郁凌把腿搭在秋茗的腰上，贴在他的怀中，眯起眼睛，像只猫儿：“这样睡可真舒服……秋茗，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这突兀的一句话使秋茗一怔：“凌儿，你何以这样说？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其实，我这半月来睡得一直不好，夜里总是会做很多梦，梦见什么我不记得了，但都是些不好的梦。”郁凌往秋茗怀中缩了缩。
“凌儿你别多想，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怎会离开你？”秋茗轻抚着郁凌的掌心。那温暖的触感告诉他，这世上他唯一的依存，是他赴刀山火海也要保留住的珍重。
“咱们要是有个孩儿该多好啊。”郁凌给秋茗把锦被盖得更暖些。依偎在他怀中：“秋茗，咱们要一个吧，好不好？”
“好啊。”秋茗点点头。温和道：“将来若有了孩儿，像你一样美好，那真是上天垂怜我。”
“听你这么说，我便心安了。”郁凌轻松道。闭上眼睛：“我有些困，先睡下了。”
秋茗起身吹熄了灯烛，在锦被中抱着怀中温软的人儿，在她的额上一吻：“睡吧，生辰快乐，凌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