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质明时分。
“姑姑,您怎么来了?”春祈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看到云若兮的身影,忙忍着痛站起来,劝道:“姑姑,您回去吧,别来这种地方。”
慎刑司是宫中犯了大罪的侍从,宫女受刑的地方,宫人们对其闻之色变,连行路都要绕开。
“下这样的手,也太过分!”见春祈伤痕累累,云若兮又气又心疼。安慰道:“春祈你别怕,公主后天就回来了,很快就能接你出去了。”
“不,姑姑,让公主别回来。大王说等她一回来,就要发落她。”春祈想起郁霄的话,忙恳求道:“您能否传个话给那边,千万别让公主回来,我怕大王……”
“大王不是遇事冲动之人,不会轻易给公主降罪。彻底查查清楚也好,也早些放你出去啊。”云若兮说着,把怀中的药膏递给春祈。“这是上好的伤药,你拿着。”
暮色沉沉,窗外已是亥时深夜。郁凌躺在床上,盯着门外王陵内的长明灯。万籁俱寂。
“公主怎么了,是换了地方睡不好吗?”坐在床边的夏沅侧头看向他。
“不,我在这里睡得特别好。”郁凌摇摇头,看向房门外,声音柔柔地:“我在这里睡着,就像我父母在我身边看着我一样,格外安心。”
那声音触动了夏沅的心,他伸手给郁凌盖好被子,看着郁凌的眼睛,认真道:“公主,那天谢谢你维护我,我没想到你会出来。”
“我虽两月闭门不出,也并非什么都不知道。我出了事,你和春祈也不好过。”郁凌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握握夏沅微凉的手。“你们是我的朋友啊,有人欺负你们,我怎能袖手旁观呢?”
“公主……”夏沅心中一颤,随即涌上一阵心酸,迟疑了片刻后,开口劝道:“公主,我没有经历过你觉得难过的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但我觉得你刚才说错了一点,先王与王后不是现在才看着你,他们其实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你之前每天那么开心,他们一定也非常高兴,你难过的那段日子,他们看在眼里,会比任何人更心痛。公主,你把那件事忘了吧,等后天回了宫,春祈在那里等咱们,秋茗哥也会回来的。咱们四个人,还像以前一样,好吗?”
“好啊,我答应你。不过夏沅,没什么可避着的,错的又不是我,说出来也没什么要紧。”郁凌咬牙忍住哽咽的尾音,把脸埋在被子里,用被角抹了一下眼泪。回想起曾经的痛,语气却那么平静:“其实我知道,那些侮辱我的人,已经找不到他们了,也许我这辈子都不能报仇了。但也不能永远想着那件事啊。至于我哥哥……那天战事突然,他也不是故意丢下我,我早就不生他的气了。”
说着,她如释重负般的笑了起来,憧憬道:“等过两天咱们回去,和春祈一起去玉宁宫把秋茗接回来。今后我可以出门,走在太阳底下。”
“太阳……”夏沅喃喃说着,把涌上的眼泪又咽回去,凝视着郁凌,语气坚定:“公主,若再起波澜,我们会像秋茗哥一样,豁出性命保护你的。春祈哥会,我也会。”
偏僻的城南,一处旧屋伫立在夜幕之中,外观看上去毫不起眼,估计连路过的野猫都不会驻足。然而屋内的景象却是触目惊心。
“你别过来,你想干什么?”被捆在椅子上的男人拼命挣扎,惊恐的看着一步步向他走来的少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三个月前,十六日亥时,你是第四个。”秋茗一步步逼近,走到男人面前,昏黄的灯把他的身影映在斑驳的墙上,如鬼魅般骇人。
“告诉我,其他三个人在哪里,聂惊风在哪里?”秋茗一字一句地问着,而男人哆嗦着嘴唇,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你说的人……”
“是吗?那我就来告诉你,我是怎么找到你的。”秋茗说着,站起身来,狠狠一脚把椅子踹翻在地,男人半边身子撞向地面,痛叫一声。秋茗上前,弯下腰伸手把男人的左裤腿掀起。
“别动!你他妈住手!”男人怒吼着,努力想要挣扎起身,带动得椅子不断发出“哐哐”的声音。秋茗不为所动,他卷起男人的裤脚,一处刺青露了出来,位于脚踝上方三寸,颜色浅了很多,但仍能看出是一只像虎的兽头。
“狴犴,上古凶兽,牢狱里才会有它的雕刻,意为驱邪镇恶。”秋茗慢慢说着,声音冷得像冰。“那晚你脱了下衣,我就注意到了你此处的刺青,南荣只有囚犯会被刺上这样的印记,我记住了你的长相,在这三个月里去到每一处牢狱探问,终于打听到了你,就在十天前。”秋茗笑着,伸出两根食指,在男人面前摆了个“十”的手势。
“那又怎么样?南荣的犯人多得是!”
“你应该是怕别人认出你曾经的囚犯身份,所以想用药水把狴犴刺青洗去。但现在还是能分辨出来,说明你刚开始用药没多久。那处牢狱告诉我,你在四个月前出狱,我猜的果然不错。那一晚你脱下衣服时,裤脚处是湿的,是因为药水未干吧?那药的味道很特殊,我出城走遍了所有洗刺青的店铺,只有一家铺子配置的药水是那个味道,一模一样。”秋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塞子在男人面前晃了晃。“我这儿也买了一瓶,你看是不是和你的一样?”
看到秋茗手中的药瓶,男人彻底哑然。
“我向那铺子的人描述了你的长相,他们说你常来,就住在附近,出了那家铺子后,我一直在这片地方盘查,终于找到你了。”秋茗声音低沉,最后四个字无比清晰。
“你,你怎么会……”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是啊,怎么会这么执着,怎么会找到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晰?因为我恨你们入骨!做梦都想杀了你们!”秋茗恨声道,蹲下身平视着男人:“你们的长相,声音,我都记住了!那晚一切的一切,我洛秋茗死都不会忘的!”
“所以呢?怎样?你主子也许还爽得很呢!”男人讽刺道,也许是被激发出了破罐子破摔的精神,言语之间尽是下流之词。
那一瞬间,想起郁凌气息奄奄的模样,苏彦说出“破鞋”二字的鄙夷,重安阁冲天的血气,未成人形的死胎……秋茗红了双眼,扑上去一把揪起男人,冲着他的脸狠狠一拳,怒吼着问道:“说!聂惊风在哪里?剩下那三个人在哪里?!”
那一拳打在腮边,发出极为沉闷的一声。男人张嘴吐出和着鲜血的两颗牙,狼狈的脸上依旧是戏谑的神情。见他不说,秋茗反而冷静下来,腾出一只手拿起那药瓶,笑着问道:“这药需兑水方可用于洗去刺青,可我若是直接用它接触体肤,你说会怎样啊?”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割断男人的腰带,把他的头与椅背捆在一起,男人见自己连头都不能动弹,惊慌道:“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秋茗充耳不闻,抬脚把踢翻在地的椅子换了个方向,使男人的脸冲着房顶,他看见那瓶子被倒置在椅子后方的柜子上,未经稀释的药水滴下,落在他的脸上,发出“嗤嗤”的声音,那处地方顿时出现几处钱币大小的烧伤,疼得男人龇牙咧嘴。
“直接泼上去多没趣儿,我在那塞子上开了个口,你说我要是把这瓶子换个方向,滴进你眼睛里……”秋茗说着,起身拿起瓶子作势要挪动。
“别动它!我说,我都告诉你!”疼痛与恐惧之下,男人崩溃地大喊,哆嗦着道:“聂惊风在离此五十里的方涧谷中,其他人我也认识,他们在……”
“好,你最好不要诓骗我。”秋茗听完,转身向门外走去,身后传来轻微却接连不断的“嗤嗤”声,和男人惨叫的声音:“你别走啊,饶了我吧,求求你!”
“饶恕这个词,是给人用的。你是个畜生。”秋茗回头,冷冷地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男人,嘴角上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