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乱世无常,转瞬间,昏沉黯色。十二年,掌上明珠,娇生玉养。温言软语亲缘护,琴箫缭绕帐中香,却遭得,横祸泼天来,多悲切。
孤身陷,蒙蹂践,噬我血,泪相合,怒目极恨,却救不得。原应无辜受灾厄,只因生在对敌家。罄竹书,深仇入髓骨,死不休。
深夜,暮色沉沉。玉坤宫内的灯一直亮着。十六岁的郁霄跪坐在床边,凝视着父亲,南荣国国王郁琛。
“霄儿,别难过。”父亲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努力微笑着:“只此一战,南荣可永享宁日。九泉之下,我也算对得起先祖了……”
“父亲。”郁霄含泪哑声道,握住了父亲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这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温存。
半月前,边境来犯,父亲率兵抗敌,剿灭了乱党,自己却受了重伤,如今已是回天乏术。
“你去把凌儿带来吧,我想看看她。”父亲的眼神里浮现一丝亮色。下一秒却无力的闭上了眼睛。郁霄站起身,吩咐侍从道:“去重安阁把……”
话音未落,耳边却听到一阵奇怪的气喘声,仿佛气息凝成沉重的一团,坠进胸腔。那是民间传说中,人死的前一瞬倒气的声音。
“瑞王爷!不好!”太医惊慌到颤抖的声音响起。郁霄浑身一悚,回头看向父亲,却只见父亲已经无声无息。身边的太医和侍从齐齐下跪,哀声道:“老主公已殁,请王爷节哀。”
“父亲——”郁霄哭喊一声,瘫坐在地。
三个月后,凌晨时分。
虽然天色未亮,宫内却已经忙碌起来,三个月前白色丧制的布幔,已经换上了象征着华贵的金与红,映衬得深绀的夜色都明亮几分。
“云姑姑,好重呀,我不要戴。”小郁凌稚嫩的声音带上一丝哭腔,她从半夜就被唤起,又是梳洗,又是穿戴了不知几层的朝服珠串,如今头上又被戴上金玉冠。压得抬头都勉强。难免犯起了小孩子脾气。
“凌儿乖,可不许乱说乱动,一会儿册封礼行毕就可以取下来了。”掌事姑姑云若兮忙搂着他安抚。却也是无奈。这公主的衣冠顶戴已经是缩小了尺寸赶制的,但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还是太过繁重了。
正殿广场前已经聚集了上千人,个个肃穆而立,片刻后,朝阳升起,白玉砌的广场被洒下一大片焕然金光。
正殿门开,一个身着皇袍的少年身影渐渐清晰,他睥睨着广场上的众人,头戴的平天冠珠帘微晃,皇袍刺绣的蟠龙更显威严。
“哥哥。”郁凌小声叫了一道,身边的云若兮带他跪下,身边响起文武百官的山呼:
“恭迎吾王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登基礼后,众臣散去。郁凌心满意足地扑进郁霄的怀里,蹭了蹭后笑着说:“哥哥今天的衣裳真是好看。”
“哥哥把凌儿抱回去。”郁霄紧紧搂着妹妹,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三年前,自己的母亲去世,父亲续弦,新王后生下了妹妹,郁凌出生在南荣千鹤元年,那是个象征美满吉祥的年月。本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加上生得乖巧可爱,父母待如掌上明珠,虽然与自己并非一母所生,但他很疼爱这个妹妹,郁凌也十分依赖哥哥。那时的一家人,是那么平安和幸福。
然而两年前,郁凌的生母,南荣王后身患重病,撒手人寰。如今父亲也去了。孝期最后一天,也是他登基为王的前一天,他跪在王族陵墓前发誓,会把郁凌视为他此生珍宝,好好照顾。
到了重安阁,郁霄把怀里的郁凌交给云若兮,嘱咐了几句转身要走。郁凌叫住他:“哥哥,回家了,你怎么不进去呀?”
郁凌一向粘着他,之前郁霄还是王爷的时候,是和郁凌一起住在重安阁的,那时父母就颇有微词:“哪有王爷和公主住在一起的?旁人看去,还以为南荣穷成什么样子。”
之前怎样都好说,但如今他已为王,若还和妹妹住在一起。属实说不过去了。
“凌儿,哥哥以后就住在乾宁宫了,离你这里也近。”郁霄安慰着,云若兮招呼了一声:“秋茗,过来。”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侍从走进厅中,下跪行礼道:“秋茗见过大王,公主,以后一定尽心侍奉。”
“以后就让秋茗照顾你,陪你玩儿,好不好?”郁霄继续哄道,妹妹乍离了他,正需要玩伴,见秋茗伶俐温和,清秀雅正,他十分放心。而郁凌看看秋茗,方才积蓄的委屈瞬间爆发,哭着拉着郁霄的衣袖:“我要哥哥,不要他,让他走!呜呜呜……”
看妹妹哭成这个样子,郁霄也心有不舍。只得再接过弟弟,坐下轻拍着哄:“凌儿不哭,哥哥哄你睡觉,睡醒了给你拿好吃的点心,好不好?”
重新回到哥哥的怀里,再加上真的很困倦,郁凌被郁霄哄着睡下了,再醒来时,却只看到云若兮和秋茗在身边,郁霄已经走了。她瞬间又眼泪汪汪,云若兮忙抱着她安抚。而郁凌一直哭着要哥哥,平日里能哄住她的那些糕点,玩具都不起作用。不知过了多久,她哭累了,就在云若兮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郁凌揉揉眼睛醒来,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哥哥”,却看见秋茗拿着在炉子边暖好的衣物,站在他身边:“公主醒了,来穿衣裳吧。”
在郁凌心中,都是新来的秋茗“顶替”了哥哥,他又推又打,不让秋茗近身,哭道:“我不要你,你走,你走!”
秋茗也才十岁,面对郁凌抗拒的模样,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时,听到声响的云若兮从厅里走进来,见此情景,训斥道:“秋茗,你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给公主穿衣裳!”
顶着狂风暴雨,好不容易给郁凌穿上衣服,秋茗仿佛逃出生天,小声对云若兮道:“姑姑,公主不太喜欢我。”
“大王派你来,也是想给公主找个玩伴。”云若兮叹口气。“公主还是很乖的,只是现在和你不熟,以后会渐渐好起来的。”
秋茗答应着,走进卧室,郁凌正用小手抓着红豆桂花糕吃着,见他来了,小手一缩把糕点藏进怀里,警惕的看着他。奶凶道:“哼,不给你吃!”
秋茗笑着摇摇头。
“别过来,你走开!呜呜呜——”
听着重安阁响起熟悉的哭声,院子里的云若兮扶额,什么时候是个头?都半个月了,养条狗也该熟了吧?
屋子里,郁凌披散着头发,活像只小狮子,抱着被子抹着眼泪。秋茗拿着梳子站在一边,轻声哄劝道:“公主乖。把钗子给我,划伤了很危险的。”
每天早上给郁凌梳头都是云若兮做的。今天有事抽不开身换了秋茗,郁凌哭的好像秋茗要拿刀屠宰她。
“我不要你,你走开!”郁凌哭着,把手里的钗子用力向秋茗一扔,那锋利的尖儿擦着秋茗的额头飞过去。划出一道血口。秋茗忍不住痛叫一声,捂着伤口弯下了腰。
“秋茗,你没事吧?”云若兮吓了一大跳,忙几步走进卧室,拿开秋茗的手查看伤势。看向郁凌的眼神多了几分责备,语气也严厉起来:“公主怎能这样胡来,幸好没伤了眼睛。”
“姑姑,别责备公主,我没事的。”秋茗忙劝阻着,手抹去留下的血迹。“破个口子而已,我去洗洗就好了。”
看着秋茗真的受伤了,郁凌早就吓得瑟缩在床边不敢动。大眼睛里满是担心。接下来的一上午,他都一声不响,多余的动作都不再有。再见到秋茗时,他白净的额头被敷上一小块沾药的麻布,十分刺眼。
“秋茗。”郁凌试探着小声叫道。秋茗走到他身边,笑道:“公主有什么吩咐?”
“你还疼吗,是不是流血了?”郁凌看着秋茗的伤处,哽咽道:“我不是,不是故意打疼你。。。。。。”
“不疼了,没有流血。只是碰到了而已。”秋茗伸手给郁凌抹去眼泪。“以后不要拿着尖利的东西,伤到自己可怎么好?”
听秋茗这么说,郁凌稍稍安心,看着他的笑脸,嗫嚅道:“我以后不会不乖了。”
“不,公主没有不乖。是我做的不好。”秋茗摸摸郁凌的小脑袋。“那你会生我的气吗?”郁凌小心的问道。
“我怎会生气?公主,以后我会是你的贴身侍卫,保护你,照顾你。”秋茗注视着郁凌,发誓道:“我会永远忠于你,只要是为你好,我做什么都甘愿。你是想大王了吗?我带你去乾宁宫。”
“不了,我想去镜池看金鱼。你带我去吧。”郁凌想了想,拉住了秋茗的手。那一瞬,秋茗的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轻巧地触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