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虾是生活在积水地草丛里的稀有怪虾,它们直着走路,张牙舞爪,大个的足有一米多高。
永夜有一次在积水地里磨镰刀时不小心惹了一只,被它一直撵回了镰刀所,最终它被板盖用一记锅铲拍晕了,什么都想弄来做菜的板盖用酒腌了腌它,然后用炭火焐熟,三个人大打了一顿牙祭。
永夜现在想起当年那只在后面愤怒追赶着自己的竖虾,那样子活像个上了活条的八旬老头,非常可笑。只可惜当时他光顾着害怕了。
永夜裂嘴笑,发现脸部与之相应的肌肉并不太配合。话说他整天在黑珍珠前面嘻皮笑脸、装疯卖傻,原来那与如今这种笑容用的不是同一块肌肉。
突然间,对积水地的思念油然而生。他这时候可不怕什么鬼竖虾了,估计可以一手抓两只了。
即刻他又挣扎着警告自己:打住,你今天太放纵了。
没心没肺的感觉肯定比处心积虑舒服多了!永夜有些羡慕地看着憨厚的怒虫,这个孔武有力的壮汉正在朝着他毫无心机地裂嘴大笑,露出一口大板牙。
盯着怒虫身上结实的肌肉,他又开始掂量着,如果试用黑珍珠的毒药新配方“旋转”,以怒虫的体力,应该可以坚持到一天以上的时间,足以令练毒场的观众刮目相看……
仅仅是掂量而已,永夜却明确地感觉到了来自心底的一阵剧痛。
一定是他的目光暴露了什么,他看到板盖突然停止了大笑,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永夜避开了他的目光。
拨烂草任务变得越来越棘手了,不是吗?
夜色降临,虽然日光的炎热退去,但余热仍然在作祟。尤其是在热闹的喷头酒馆里,这里的叫嚷声制造了更多的热气,到处都挤着浑身汗渍的躯体。
虽然酒味遮盖了大部分的汗臭味,永夜还是难以克制地用手挡在了鼻子的前面,直到怒虫拨开拥挤的人群,为他们找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所有醉汉们都喜欢聚在高桌附近,因为有故事可讲的人一般会盘腿坐在高桌上,脚边摆着几壶酒,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今天这个醉汉讲的是盲人沙漠上出现了神秘巨兽的怪事,永夜从旁边挤过时,刚好听到一段骇人听闻的片段:
“……一只巨型的蜥蜴,足有酒馆这么大,独眼,只有两只大脚,身上的鳞片比鱼肚还要光滑,从天下飞下来,一脚踩在盲人监狱的上面,一时间风暴即起,地动山摇。
反正被关在监狱里的犯人也是个死,他们睁着眼睛向上看,看到巨蜥在狂吐毒雾后,张开大嘴一嘴就咬掉了监狱的钢栅,然后伸出像蛇一样长长的舌头,把犯人卷了上去……
我敢保证,这些怪物肯定来自千龙帝国。当年那些怪物霸占了我们的国土,把我们的祖先赶到了这里,现在又要杀过来把我们赶尽杀绝了……”
这个故事并不完全是编造的。永夜心想。
鼠堡的练毒师们有时候因为实验品不够,也会去盲人沙漠监狱要一些犯人回来当实验,因为盲人沙漠意味着漆幕城外的故事,所以在试毒之前,他们会逼着犯人讲故事。
永夜听过一些关于冒烟蜥蜴的故事,但远没有醉汉描述得那么夸张。而且犯人大部分都是死于盲人沙漠上空的烈日,并没有被什么巨型蜥蜴叨走。
虽然醉汉自由发挥的时候太多了,但是永夜还是有些喜欢这种讲故事的方式——就着刺激的酒味,听着天花乱坠、危言耸听的胡扯,就是颜民区洒馆让人流连往返的原因。
冰城区里没有酒馆,漆色贵族都谨慎言行,因为只要有一个字透露了某些信息,仇人的耳目就会获得到情报,谋杀暗算也会陆续而来。
怒虫找到的角落位于一扇窗户下面,窗外可以望到悬挂在半空中的禁桥。
这是一个离高桌最远的位置,人声仍然鼎沸,吵得人耳朵发痛,但同时也形成一个听觉屏障,他们可以不受干扰地聊天了。
永夜习惯性开始寻找一处最不此人注目的地方——窗户后面墙壁角落,这里是灯火通明的酒馆唯一的阴影处,他可以把自己遁影起来。
坐下来后,怒虫和板盖都伸着脖子,待酒馆老板把三大壶酒和一盘食物把桌子砸得一阵晃悠后,他们才安顿了下来。
酒香味袭来。
永夜和板盖、怒虫一样急不可待地抓过一壶酒,仰头用力地喝下了一大口。但他并没有露出其余两人那样的满足,而是差点把咽进去的那口酒吐出来。
“掺了水!而且没有呛菇的香味!”他不满地叫了起来。
喷头酒馆的呛菇酒是出了名的辛辣浓厚,揭出盖后连周围的空气都包含着酒挥发的味道,怎么会往里掺水?
“这不是呛菇酒,是菜糟酒,如今这年头有这个就不错了?”板盖猛地灌了第二口酒,一脸无奈地说。“我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一个呛菇了,想不到你小子还记得。”
菜糟酒?那是最劣质的一种酒。
只有负债累累又酒瘾大发的酒鬼才会求其下策用泔菜沤出来的酒,除了有点酒精味外,一无是处。
喷头酒馆可是颜民区最有名望的酒馆啊!而且呛菇是牧菌场产量最高的菇类,极易发酵,是物美价廉的醉酒材料。
永夜费解地问:“呛菇都哪里去了?”
“整个菌牧场的产物全部上缴了,连根毛菌都不留了。”板盖低声气愤地说,并惊讶永夜怎么对这个消息一无所知。
“可是呛菇毫无毒性,质地稳定,不能练毒也不难配毒,他们要来干什么?”永夜再问。
菌牧场每天收割上来的产物大部分是会上缴给漆色贵族,可是只能吃的呛菇和毛菌等等是算是报酬返给颜民的。
怒虫露出一种疲倦的困惑, “这几年,贵族们什么都要。有毒和无毒全上要上缴。”
“对,漆色贵族像滋滋蛭一样,见什么啃什么。滋滋蛭,你记得那些在菜叶上粘着的鬼东西吗?吃菜吃虫子吸人血吃动物,我没有见过它什么不吃的。”板盖盯着永夜,警惕的火花在他瞳孔里一闪而逝,“永夜,我一直害怕你出现在那些收缴官的贵族队伍中,不然我怕我会用锅铲敲你的脑袋,像对付竖虾一样。”
板盖的形容太生动,想起滋滋蛭啃血肉时发出贪婪急迫的滋滋声,永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勉强地笑了笑,暗自心想:“他们不知道,我干过的事情,比收缴呛菇更天理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