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得把这样空旷无聊的时候用于练习夜之轮廓。
深渊上飘浮的云雾,以及远处悬崖的树木,东南方的另一座小一点的旋塔的轮廓和层次越来越清晰。
看来黑珍珠所说的夜之轮廓只能用于漆色贵族完全是个谎言,她说谎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利用永夜帮她取得鼠堡的模型。他如今知道了这一切,不知为何却毫无责备黑珍珠的意图,她是有些聪明得可怕,奇怪的是他却偏偏喜欢她这一点……
他无意在旋梯与悬崖的接缝处发现了一些植物的轮廓,便走了过去细看。
这些植物爬满了整个悬崖。
它们可能是藤类,根部紧紧地贴着悬崖的岩石上,长长的枝干向下垂去,锯齿形的叶片本是收拢着的,但一接触永夜的手指时,它们立刻张开了。
永夜感觉到了叶子上面有一些小小的硬壳虫,他两个指头一捻,那些硬壳就变成了粉末,散在空中。
这种感觉有些过瘾,所以永夜捻了几只后,便坐在了地上,伸手透过栏杆的空隙,把手放在一支树枝的那茂密的叶子上,一只硬壳虫接一只地捻碎了玩。
他知道自己有些太无聊了,但是双眼清晰地看到硬壳粉末在空中飘散的轮廓后,他高兴极了,知道自己的夜之轮廓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他能发现空气中的飘浮粉末了,那么蟓塔里面的一切物体都应该历历在目了。
突然之间,他的右手在树的分岔处抓到一只浑身是毛的东西。
整个蟓塔的东西都是冷冰冰的,但这个东西有温度,他甚至感觉到了血液在那皮毛底下流淌着。
这是什么?他错愕地用左手拨开了遮盖在上面的叶子,吃惊地看到里面有两只绿色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不是轮廓,是实实在在的两只眼睛。
他熟悉这样的眼睛,那是一只猫,如果不是猫,就是豹子。
镰刀所以前也养着几只猫,它们的眼睛在黑夜里就会这样闪闪发光,像是宝石。
自从漆神殿下令杀掉所有猫后,颜民区的猫都被苔甲卫兵抓走杀死了。一些命大的逃出了颜民区,逃向了盲人沙漠。怒虫说他曾经在孢林见过几只野猫,但他没有报告给苔甲号,因为他喜欢猫。
永夜也喜欢猫,当初不明白为什么漆色贵族们会认为它们邪恶,而要赶尽杀绝。如今是明白了他们要的是猫的眼睛,漆神殿禁物的说法极有可能是个借口,初入鼠堡了一些日子,他对这些利益网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
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了一只猫。
那柔软的皮毛让他产生了亲昵感,于是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这东西的脑袋,它突然冲它发出了“呜妙”一声。
永夜赶紧收回了手。这确实是一只猫,是漆幕城的禁物。
正在他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时,这只猫低低地喵了一声,从树干处跃到了他的旁边,开始拿脑袋蹭他的脚。
他伸手去摸它时,发现它皮包骨瘦,浑身上上下下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小伤疤。唯有尾巴是完整的,上面蓬松的毛都炸了起来。
“你怎么会藏在这里的?”他轻声低语,心里充满了对它的怜悯。
小猫凄凉地喵了一声,接着打起了呼噜。
猫的呼噜对永夜来说,有一段温馨难忘的记忆。
他刚到镰刀所时没有自己的床,每天就睡在厨房的草垛堆里,睡觉时,那几只猫都会来挤在他的脑袋上,呼噜大作,把他带入梦乡。
当时他特别喜欢一只小黑猫,它浑身黑得像炭,肚子上却有一大块倒三角形的图案,活像穿了条裤衩。它特别粘他,经常帮他舔手上磨镰刀磨出来的伤口和老茧,它的舌头很粗糙,动作却十分轻柔……
板盖和怒虫都叫它裤衩,但永夜并不同意这个名字。因为它肚子上的白块虽然可笑,但是它的圆脸和翠绿的眼睛非常漂亮,它走脚的动作和凝视人的模样都不同于一般的猫,有着一种高贵神秘的韵味。
当天晚上,他做了个荒唐的梦。
梦见小黑猫月牙和镰刀原是一体,只是形态不同,而自己抓着猫脚,挥动着整只猫去砍水鬼……醒来时,发现小黑猫月牙正弓着背在对着一只半死不活的老鼠低声咆哮,它的影子被从窗户透进来的日光映在了墙壁上,看起来就像是那把镰刀。
当他揉了揉了惺忪的睡眼后,又发现其实不太像,只是猫的腰向上拱的角度有些太夸张了,像是贴画上的月牙儿。于是他便想到了小黑猫的名字——月牙。
他想自己一定是想当镰刀手想疯了。
但从那天起,他就更喜欢小黑猫月牙了,经常带着它去积水地磨镰刀。他在干活时,月牙便在草丛中欺负各种小动物,久不久就会嘴里叨着一条鱼或是一只鸟来向他炫耀……
直到那一天,苔甲卫兵突然出现在镰刀所,手里举起盖着漆神殿印记的条文,声称猫是漆神的敌人,必须抓住所有的猫交给漆神处置。
当他们把能抓住的所有猫都塞到一个大笼子里面时,永夜在里面没有看到月牙,便知道它逃走了。
颜民区里所有的猫在一天时间内全被清理光了,永夜虽然盼望着月牙逃出了颜民区,但心里却明白它是无法逃离这场浩劫的。
苔甲号手中握着涂了毒诱的武器,没有一只猫能拒绝那种味道,只有一挥动武器,猫便会不由自主地跑过来疯狂地嗅个不停,然后被轻松捏着脖子扔入了笼子里。
失去了猫的呼噜声作伴,永夜曾经有一段时间无法入睡。但多年过去后,他也渐渐忘记了猫这种动物了。他不知道,自己对猫的怀念只是藏在心的暗处,并没有消失。
如今再次见到猫,那些怀念便一下子从心底里跑了出来,让他鼻头发酸。
他轻轻地抓起了这个小东西,把它放在了自己胸口。小猫脑袋靠在他的胸口,抬起头来,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永夜心里突然间狂跳,他蓦然间想起了自己在蚀心湖护城渠被光头袭击时,那只帮自己引开嚼浆马的猫——难道就是它?
当时候他满脸是污泥,又悬在生死线上,隐约是记得有个猫的影子,并没细看。可是刚才这只小猫眨眼时,他突然觉得两者之间非常相似。
永夜蓦然之间抱紧了这只猫,决定冒险治好这只猫的伤,并让它存活下来。
他在冥想厅里摸来摸去了半天,也找不到类似于药膏之类的东西。
他想起了颜民老人教小孩摔伤时的简单处理办法,便吐了点唾液在手上,然后轻轻地涂在小猫的身上,见它没有反抗,反而打起了呼噜,他便照此方法,用唾液处理了它身上的大大小小所有的伤口。
事后他数了数,发现瘦骨嵝峋的小猫身上竟然有三十七道伤口。
他用手触摸这些伤口,无法想象什么东西会在它身上留下这么多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