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他醒来了,看见了窗外璀灿的群星,和缓缓飘移的云朵。他正想问母亲那是什么时,母亲却不在身边。
他走下床,走了好久,才在一个房间的床上发现了母亲。她浑身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轻声喘息着,而床的另一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正在匆匆地往身上披长袍,然后悄悄地离开了。
“那就是你的父亲!执杖祭司。”蟓毒夫人的声音突然惊醒了永夜的回忆,“祭司就像蜘蛛,天天爬上旭日塔与母蜘蛛交配完毕,然后离去。他们从不与自己的妻子谈话,不产生感情。我总是难以理解,为什么现在还有那么多女孩为能成为植姬而明争暗斗。”
她直白的话中埋着忿恨,令永夜觉得害怕。魁猿胎盘里的水温已经开始下降了,他已经觉得到了一丝凉意。
“抓紧时间,召唤一下你离开旭日塔前的记忆。”蟓毒夫人催促他。
反正记忆已经回来了,永夜想自己永远不会丢失它们了。所以他耐着性子把那些美好的部分都沉下了心底,开始专注自己六岁那一年的往事。
那一天,母亲神色慌张,她颤抖着手帮他换了多套衣服,把两条项链套在他的脖子上,又往他口袋里塞了点东西。最后他剪掉了他的头发,还用一种浅红色的颜料涂了他的脸。
然后她紧紧地抱着他,一起呆坐在阳台的摇椅上。
直到有个女仆过来,告诉她有人出现在旭日塔外面大路的远处时,她才僵硬地站了起,开始在房间里急步走来走去。
她多次让他躲在一幅挂画后面的洞里,但每一次都把他拉了起来。她甚至用幔布绞了一条长长的绳子,从阳台上甩了下去,看能不能从上面爬下去,但那与地面的距离令她头晕目眩。
最后,她还是拉着他的手走下了旭日塔,来到了一层的大厅里。
他记得母亲的手不停地渗起冷汗,浑身在不断的颤抖着。直到两个穿着一身黑鳞铠甲的男人进来时,她才平静了下来。
他清楚地看见那两个男人同时拿出一张石签给母亲看,签上刻着一把横向的短剑,剑尖处向下滴血,一共有三滴血。
母亲仔细地看过硬签后,点了点头,然后凑在他耳边语重心长地说:“你今年六岁了,可以承受失去之痛了!来,把旭日塔的阳光,画廊的画,还有我……这所有的忘记都捆起来,然后沉下心底,永远沉下去。”
说完她用力地把永夜推到了这两个男人的前面,然后往其中一个男人的手里塞了一个精致的箱子。
那个男人打开箱子,扫了一眼就匆匆合上。
当两个男人强行抱起永夜往外走时,永夜听到了母亲传来了压抑的抽泣声,正被不断挣扎的永夜当时有一些怪怪的感觉,因为他觉得母亲的哭泣,并不完全是悲伤,似乎有一点点做戏的成分。
他的嘴巴一直被一只粗糙的手用力地捂着,直到进入一片黄叶飘舞的树林里时,两个男人才停下了脚步,把他放了下来。
这片树林里面有一个矮矮的山丘,上面飘满了紫色的云霞,那些云霞像在林间穿梭,又像是在天边涌动,配以地上厚厚的金黄色落叶,胜似仙境。
但惊恐中的永夜并没有心思欣赏风景。
其中一个男人打开了箱子,永夜看到里面放着一颗青色的圆珠,有巴掌般大,透着冷清的光辉。
两个男人目不转晴地盯着它许久,才伸手敬畏地碰了它一下,又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盖上小箱子后,两个男人又用永夜听不懂的语言商量了很久,最后目光一起放在他的身上,心照不宣地一起配合,一个脱掉了他的衣服,一个扯掉了他身上挂着的坠饰,然后在树林里挖了个坑,草草地埋了起来。
然后他们其中一个抓住永夜的手,另一个拧开一个小瓶,掀开他的眼皮,往里滴入了几滴药水。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额头像被人用力拍了,然后便晕了过去。
睡来的时候,他已经脑海一片空白地站在镰刀所的外面,一个又矮又壮的颜民老人拉着他的手,对一指师傅说:“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了!”
……
“那一定是秋林。那里有一条密径可以直接通往颜民区。”
“是你母亲把你送入颜民区的!她用青龙珠收卖了赏金刺客!横向的短剑,三滴血,就是赏金刺客的徽章。”蟓毒夫人惊讶地说。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青龙珠产自千龙帝国,一定是她家祖传下来的,那是祖先们逃难后幸存的稀世珍宝。她竟然用它来换取刺客的帮助,把你放入颜民区,而不让你被漆神殿祭司带走,行为实在是太不可理解了。”
“她为什么要锁住我的记忆?”永夜纠结着补充。他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要让自己遗忘她。
“那还不简单,她是想让你忘掉旭日塔,成为一个彻底的颜民。这说明你当时如果被漆神殿的人带走,就可能有危险。她买通了刺客,这些刺客为了宝物,什么任务都接。
可你是执杖祭司的亲生子,会有什么危险?”
水已经全部变凉了,永夜双手抱着自己,牙齿上下作响,见蟓毒夫人没有反对,他离开了浴缸,披上了衣服。坐在了椅子上。
事实上,外面的空气也一样冷。但因为没有温差的变化,他一会儿就适应了。
蟓毒夫人仍在困惑地喃喃自语着:“每当一个男孩被祭司们领走时,植姬都是欢天喜地的,因为孩子将受到生父的照顾,也有着很好的前途,而她们又完成了一个任务。”
“也许,也许她是害怕你被献祭了。但献祭是几百年前的规定,早被废除了。”
“献祭?”永夜不解。
“就是把自己的亲生儿淹死在瞳水潭里,献祭给漆神。漆神殿这么做过一次,但显然仁慈的漆神很不喜欢这种方式,漆幕城那年突然下了场暴雨,雨点穿过了漆树形成的天幕,直落了下来,瞳水潭的水涨得老高,漆幕城许多地方都被淹没了。直到祭司们醒觉过来,埋葬了那个婴儿,同时为这种行为惭悔,大雨才停止了。”
在蟓毒夫人滔滔不绝时,永夜走神了,他闭上眼睛,任凭自己继续陷入了对旭日塔的回忆中,奶水的香甜,母亲的抚摸,以及阳光的温暖又一一把他包围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永夜!”蟓毒夫人严厉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牢记我的话,这样的回忆,你只能在蟓塔里享受。一旦离开这里,旭日塔的记忆就要永远沉在心底里。明白了吗?”
“为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贵族们这么害怕脑子里的东西。
她说:“想要在漆幕里生存下去,最基本的一件事情就会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而甜美的回忆是最难控制的。如果你放任它,你就会处于危险当中。这决不是危言耸听,到时候你会明白我的话。”
永夜努力从旭日塔的回忆中醒过来,只差一点点,他就能清晰地想起母亲胸口那条项链坠饰的模样了。
蟓毒夫人站了起来,匆匆地说:“你在旭日塔的经历出乎我的意料。我应该设法弄张漆神殿的通签,去旭日塔看看能否找到你的母亲。你呆在旭日塔里,继续练习你的夜之轮廓,不要乱走,等我回来。”
于是,黑夜中的蟓塔又只剩下永夜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