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珍珠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叹着气说:“看来,我要教的是一个蠢得不可救药的学生!”
永夜站了起来对着一片浓黑中的她鞠了一躬,大声说:“我会努力的,请师傅不要放弃我!”
当年他请求一指师傅教他使用镰刀时,做了同样的动作和说了同样的话。但一指师傅婉言拒绝了他,这件事他一想起来就心里发痛。
“你的声音太大,吵到我了。以后说话请放低声音,越低越好,我听得见!”她责怪道,“我不会放弃你的,因为我从未办砸过蛇目交给我的任务,听着,就算你是一只泥浆马,我也会把你变成一名出色的贵族。”
颜民最让贵族鄙夷的地方,除了体臭外,就是喜欢大声嚷嚷。永夜顿时羞愧难当,低下了头。
黑珍珠继续说:“那好,我们来谈淡涌霜节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跳护城渠?漆幕城有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惊挠泥浆马,它们是蚀心湖的守护者,而且它们的叫声太吵了,会激起瞳水潭水面的涟漪,还有就是,泥浆马以后可能会派上战场,要知道,一只泥浆马可顶上千名恶蝎战士……
为了不把你上交给护卫队,蛇目找阴影将军做了担保,虽然阴影将军与蛇目关系很好,但运用了人脉,这个情是要还回去的。
你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呆在原位?”
“不是的!”永夜急得摆了摆手,意识到自己又高声说话了,赶紧压下语调,“我遭遇了袭击,是一名贵族把我扔下去的!”
“是谁袭击你?你看清楚了他的徽章了吗?”黑珍珠保持着她原有的语调,不急不缓的,令永夜从心里佩服她的沉稳。
“我没有看到他的徽章,只知道他长得很高大,挡了我的路。我当时急着要去找你,就从他身边转,碰了他一下,他就……”永夜把事件经过说了一遍,但隐去了光头是巨蟾家成员的事实,关于他与巨蟾家的过节,蛇目大人曾经让他保密,永夜牢记着他的话。
黑珍珠手抚了一个腰中的银鞭,说:“那就不算是袭击!”
永夜惊讶道:“为什么不算?他明显是故意堵在那里的!”
“看来,你要做的功课还很多。”黑珍珠说,“你先碰了他,那就算是你先惹了他,他那是防卫。如果上公议厅,法官也会这么判的。何况你现在还算不是贵族,这在地位上就低了一层。”
“可是他明明是不情好意的!难道意图谋杀也不算吗?”
“不算,意图仅仅是意图,是会变化的东西!关键是行为和结果。”
“那么就算我碰到他算是触犯了他,那么他把我扔到护城渠里,难道不算是犯罪吗?”他困惑地问,不明白黑珍珠要为那人辩解。
她回答到:“他可以认为你威胁了他,认为你可能在碰到他时要给他上毒。现在有一种极性的毒,只要轻轻一碰,就可以夺人性命。”
永夜目瞪口呆,好半天,他才不甘心地问:“如果是你,遇到这种情况,你怎么处理?”
黑珍珠轻轻一笑,说:“我会也站在原地,与他僵着。或是退后,绕开。你知道,漆色贵族在行走时,有一个心照不宣的规定,就是无论多拥挤,都要保持着距离。”
永夜想起了今天在蚀心湖长廊里看到以及那天在黄昏集市里看到的,人与人之间确实从不挨在一起,像是之间有一种无形的排斥力,所以他在人群中穿梭时,能感觉到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避开他,相比颜民区酒馆里的贴胸擦背,他在人群中穿梭起来感觉特别容易。
“那抛开这样表面的不说,你认为他真的不是意图杀死我?”他问,脑海想像着今天她在湖边的观光亭上说要送自己一盆霜水里那善解人意的模样。
“永夜,在漆幕城里。有许多人意图要杀死别人!但只有你会把自己的命送上去让人杀!”她不客气地说,“你首先要做到的是——不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提高你的智商,聪明一点!现在你连防人的意识都没有,就像白免被丢在毒蛇群里,蛇目还指望你以后去执行刺杀任务呢!”
永夜并不清楚刺杀任务的意义。他只知道那是一种刺激而体现勇气的事情,他是向往的。
黑珍珠的指责令他惭愧。不敢相信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一次展示了自己的软弱和愚蠢。
只是,那个光头为什么还不放过他呢?仅仅是因为他刮伤了他的手?他是否知道自己被救了呢?
黑珍珠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了起来,说:“行了,我会如实告诉蛇目的。如果他有下一步行动,我们会找到证据的。”
“对了!我听到叫声赶到护城渠时,你正挂在了栏杆上,怎么做到的?”她又问。
永夜这才突然想起了那只不知道从冒出来的野猫,现在想起来,它和那些在他脑海里出现的话一样,似乎是一个幻觉,根本不存在的。
于是他敷衍着说:“泥浆马把我抛起来时,我瞅准机会抽出刀,勾在上面的。”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一定面目全非,因为整个脸部的肌肉已痛得没有知觉,鼻子自上次在黄昏集市里被光头踩伤后还未恢复,今天又撞了个好歹。
“你有刀?”
他回答到:“是一对小镰刀,我随身带的武器。”他摸了摸腰间,发现血弧仍在原位,心里才有了坦实感。
“镰刀?”她重复了着这两个字。怔了好一会儿,转身离开了永夜,飘下了一句话:“你好点就去快去武器大厅,蛇目大人已经帮你找到了武器师傅。”
“等等!”永夜想追上黑珍珠,但是整个人撞在了一堵坑坑洼洼的石墙上,那原来已麻木的脸立刻切切地痛了起来。
他摸着青肿的脸,急切地问:“师傅,你不会真得要献祭给漆神吗?”
纵使看不见,但永夜还是感觉到了她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
好半天,他才听到她淡然反问:“你这样希望吗?”
他结结巴巴地说:“绝对不是……不是的。我的意思是,千万不要这么做!今天那个被献祭的女孩,死得太可怜了。我不是指责你挑选了她,只是那种……场面,令人难受死了!涌霜节每年都要死,不,要献祭一个女孩吗?”
“是的。失败者献祭给漆神,这是传统!”
“那你太冒险了,如果不是你用银鞭勾住的那个女孩有惊人的腰力,和惊人的快速反应,你肯定免不了……反正太危险了。”他知道自己唠叨得像个老太婆,但那个女孩落入蓝霜里面,血珠溅起的场景正在他脑海里残酷地重复着。
黑珍珠突然凶凶地怒喝到:“停止你那颜民式的多愁善感。”
看永夜被训得哑口无言,她又放缓了口吻,轻柔而快速地解释到:“我一点危险都没有!我的计划是完美的。在我倒下去之前,我已经提示她了。她想活下去的愿意比我更强烈。百脚家族的成员都有着强大的腰力,换成别人,腰可能已被我的银蛇勒断了,她不是还好好的?”
原来她腰间的那根不可思议的银鞭叫银蛇,那确实像一条物化了的银蛇。
突然之间,她又改用一种怨恨的口吻说:
“当我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时,我的父母就死于一场谋杀,失去家族的后盾。被丢进了漆色修道院里……我从三岁起就开始每天在钢弯上练用脚尖站立和平衡,吃尽了苦头。而那些所谓的世家小姐,最早也是从十岁才开始训练的,目的只是为了攀门好亲事。她们若是占住了蓝霜末的位置,比我更心狠手辣。
若不是比赛只准清掉一条生命,我可以令她们全都落入湖中,全部献祭给漆神。
永夜,在漆幕城的游戏规则只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原来她与我一样,也是个可怜的孤儿。”永夜心里立刻涌起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他开始有些理解了黑珍珠的行为。今天她微笑看着巨蟾家那个女孩死去的模样带给他的寒意在渐渐减退。
他记住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黑珍珠见永夜已明理,便缓和了口吻,沾着一点零星的亲切说:“献祭给漆神是荣耀的,任何质疑都是一种羞辱。下次不要再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