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大道走到一半,向西转入一条老街,约莫走了两百多步,人渐渐多了起来。
这是一条古老的商业街,能容纳两百多个商贩的摊位,此等规模对于宁丰县城来说已经足够惊人了。
像这样的商业街,东向也有一条,只不过那里不是李家屯的据点,也不是贩卖药草和毛皮的地方。
老街上,不单单有贩卖草药和毛皮的,还开了不少商铺,像是布店、粮店、胭脂水粉店等,甚至还有几家赌坊和青楼。
黑龙山的猎户们在此贩卖特产,引来外地的富商,从而带动了一整条产业链。
不管老街有多热闹,露天的摊位始终是焦点。
李铁柱牵着马车,好不容易才找到李家屯的老伙计们,兄弟们见面难免说笑一番。
见到郑直后,猎户们纷纷露出尊敬的表情,要不是这个年轻人的话,他们难保不会成为狼王的口中餐。
“老伙计,摊位早给你预留好了,衙门那里先给你垫付了五两银子,等衙役过来探视的时候,你再补上...”
“多谢兄弟们了...”李铁柱面带感激,“贤侄,栓子,咱们把货卸下来吧。”
“好。”
郑直三人费了些功夫,把马车上的货物卸下,又找来一匹长布,摊在摊位上,将药草和毛皮分门别类地摆放好,这生意就算是开张了。
狼王的毛皮虽然被摆在不显眼的地方,却尤为扎眼。
像这么大张而成色上等的狼皮,至少得卖上二十两银子,足够郑家两年的吃喝了。
“栓子,你去把马车牵到驿馆,给老板点碎银子,让他好生照顾着,完事了立马回来,懂么?”
“知道了,爹。”
小栓子接过几钱碎银子,牵着马车往驿馆去了。
郑直道:
“一个摊位要十两银子,咱们带的钱哪够啊?”
李铁柱咧嘴笑着说:
“别着急,我跟衙门当差的关系还算不错,晚一些交给他们也没问题的,到时候银子自然就有了。”
“原来是这样。”郑直恍然大悟。
正说着,一个衙役打扮的壮汉子果然大摇大摆地从人群中走了过来,身后还带着几个年轻的衙役,打扮上差不太多。
这汉子目光有神,中气十足,很有一番做派,腰间别的宽面大刀更是显眼。
“那人就是衙门当差的邢捕头,老街都是他在盯着...”李铁柱悄声说。
“看起来好威风啊。”
“货都是他派人清点后方可买卖,最后按照剩下多少来对账计税,买方自然也得经他一手。在老街,邢捕头的权力极大,你小子可得放尊重一点...”
“知道了。”郑直啧啧道。
邢捕头果然往这里瞟了一眼,然后走了过来。
“李老弟,咱们又见面了。”
“大人气色不错,今天又赢了不少吧?”李铁柱笑呵呵道。
“还行还行...”邢捕头暗暗打量眼下的货物,有些惊色,“哎呦,这狼皮够猛的啊,是狼王?”
“大人好眼力,它正是狼王,黑龙山最凶的狼王,是我这侄子猎杀的。”
邢捕头看向郑直,有些不相信。
“老李,你要说是你杀的,我还能相信几分,他?不可能的...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有个侄子,我怎么没听说过?”
“他叫郑直,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儿子,这些天刚搬到李家屯。”李铁柱早想好了说辞。
“李家屯那么穷的地方,还有人搬过去,难道是犯了事情被流放的?”
邢捕头的眼神顿时变的异样起来,看得郑直很不舒服。
李铁柱赶紧解释:
“我那亲戚不是被流放的,他...他是个秀才,所以...”
“原来是秀才,怪不得。”
一提起秀才两个字,邢捕头立刻现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古代的读书人一门心思科举,往往忽视了生计,像郑直的老爹这样“凄惨”的穷秀才大有人在,不足为奇。
不过人家好歹是个可以参加省级考试的“预备人才”,没准哪天就能金榜题名,飞黄腾达了,邢捕头自然不能怠慢。
“郑公子替我向你家父问好,你能走出来为家里分忧,倒是有孝心,难得啊...”
“大人的话我一定带到。”郑直顿时对这位捕头有了些好感。
“嗯...”邢捕头点点头,又吩咐手下,“你们清点一下李老弟的货,记得要按照老规矩。”
“是!”
几个衙役开始清点起来,又将条目写到了一本厚厚的账簿上。
邢捕头把账簿给李铁柱看:
“你核对一下,看看有没有问题?”
李铁柱粗粗看了一眼,笑道:
“没问题,承蒙大人关照,等散了市,我请大人喝一杯?”
“不了不了,上次贪杯险些误了大事,我被知县大人好一通责骂。你们好好做生意,我就不打扰了。”
“大人慢走。”
邢捕头招呼衙役们继续巡视了,李铁柱领了个牙牌,这牙牌是衙门发放的,没这个可做不成买卖。
“那个捕头果然没有急着要摊位费,而且还少记录了几项。”郑直喜道。
“少记录的那些就不必纳入计税了,可是帮了咱们的大忙。”
“嗯,他模样虽然有些凶狠,其实人还算不错...”
郑直和李铁柱收拾好后,坐在木头凳子上,等待买家来关顾。
这时候,小栓子办完事也回来了,闲着没事跟屯子里的几个伙伴玩耍起来。
黑龙山的草药有很多是独有的,尤其是龙爪人参和人面灵芝更是价值不菲,而且还有特殊的药效。
李铁柱不但是个好猎人,还是个采药的行家,他的货比其它摊位的品质要高上不少,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买卖很顺利,不出一个时辰的时间,除了那张狼王的毛皮之外,货都卖得干干净净了。
一共收到一百二十多两,除去摊位费和衙门抽走的那部分,还能剩下差不多一百两左右。
一两银子,按照购买力换算,等同于前世的500元左右。一百两,也就是5万元,对于一个普通人家来说,绝对是笔巨款。
郑直掂了掂包裹中的银锭和碎银子,不禁叹道:
“铁柱叔,这么多银子,你可发了。”
“别高兴太早,这其中有大部分得上交给地头蛇。黑龙山的特产之所以比其他地方贵十倍,就是因为他们...”
“地头蛇,难道是什么帮派组织?”郑直随口一问。
李铁柱左右望了望,警惕地说:
“是雀帮。他们人多势众,控制了两条老街的生意。一百两要抽走八成,能剩下二十两就不错了。”
“雀帮?这名字挺俗的啊...”
李铁柱笑着遥遥头,“有时候,麻雀比苍鹰还要难缠。”
“衙门也不管管么,任由他们胡来?”郑直不由得问道。
“雀帮的背景很深,衙门那早就打点好了。县太爷吃一部分,宣德府知府大人再吃一部分,他们才不肯出手打压呢!”
“原来是这样...雀帮和衙门是穿一条裤子的,怪不得。”
就在郑直感慨之时,李铁柱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声张。
远处,突然闪出十几个模样凶狠的人,各个手持刀具,走路左摇右摆,鼻孔朝天,嚣张之极。
郑直明白,这些人就是所谓的“雀帮”。
为首一人,脖颈处露出青色的纹身,脸上一道疤痕尤为狰狞,想必就是他们的小头头了。
“黑猫,是个小头目,最近刚提成老街的杠把子。”李铁柱小声说。
被称作黑猫的男人对各个摊位指指点点,身后有个跟班的手中也有个账本,竟然和邢捕头那本极为相似!
郑直心里一咯噔,那账本分明就是同一本!
难道邢捕头把账本交给了他们?
可恶!
“你,上交五十两。还有你,七十两…”
拿着账本的跟班精于计算,一看就是老手了。
除了他以外,其余人端着刀具笑嘻嘻地前去收银子,不一会儿就收了一麻袋,直接扔到了马车上。
终于轮到李铁柱了,黑猫懒洋洋地招呼手下们收银,眼皮都不带抬的。
“李铁柱…上交八十五两!”
话音刚落,一名雀帮的成员撑开一个新麻袋,动了动下巴,示意李铁柱把银子扔进去。
“八十五两正好,您看一下…”
“嗯,扔进去吧?”
李铁柱眼看就要上交银两,郑直按住了他的手。
“铁柱叔,这可是你的卖命钱…”
“贤侄,快放手。”
李铁柱有些焦急地瞟了一眼黑猫,生出些惧怕的神色。
黑猫眼皮抬起,朝地上啐了一口,咧嘴狠笑道:
“怎么,不肯交‘捐银’?留下一只胳膊好了。”
说罢,立刻有手下亮出刀刃,将郑直二人围住。
“贤侄,给他们吧,这些年来我们都是这么做的,没必要惹麻烦。”
李铁柱无奈地说。
郑直心里难受得要死,这种憋闷的感觉在李家屯面对黄家的时候有过,落雁林被打劫的时候有过,现在面对雀帮还是一样。
难道活在底层的穷苦人就活该受你们摆布么?
草他姥姥的,万恶的旧社会!
郑直拼命压下火气,还是放开了铁柱叔的手。
八十五两,落在了麻袋中,相互碰撞,发出“哒哒”的响声,尤为刺耳。
“哈哈…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老老实实交捐银,我雀帮才能保你人财两安不是?”
黑猫大笑着,眼中充满了对弱者的嘲弄和鄙视。
不经意间,他瞟见了郑直脚下那张巨大的狼皮,顿时起了心思。
“喂喂,小子,狼皮怎么卖?”
郑直想了一下,张嘴道:
“二百两,少一个子都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