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小二郁闷的看着这个瘦削公子喝了将近常人酒量的三倍,却丝毫没有醉态。
“公子您…真是好酒量,可惜若是下次再来就不一定还有这酒了。”
“您也看见了外面是什么情况,咱家掌柜的手里也紧,怕是公子下次再来‘杯莫停’这里就关门了,您且喝且珍惜。”
楚聿轻轻一笑,从怀里掏出二十文钱外加一两银子给了小二。
“你这话说的…我还以为我喝的是上路酒呢。你过来,先把这酒钱收了。”楚聿很随意的靠在廊柱上,朝着小二勾手。
他的脸色惨白,青丝随意披散在肩头,胡乱纠结一处,凌乱不堪。
楚聿这具身体的主人叫做“江湖”原先应是被送去看守长生殿的禁军,却意外患病落了病根,此后在床上发热不止,金海鑫还去看望过江湖。他总觉得这个病秧子身上带有几分熟悉感,这种感觉似乎在少年时期便于某人的身上见过了。
楚聿也没想着刚附在江湖的身体里就碰见了金海鑫,缠人的小子转眼眉目幽深晦暗难懂,倒是成熟了不少。
床上的人刚准备起身,就感到喉头漫过一丝腥气。江湖的脸色苍白,他用手将自己的上身撑起,“恕…”金海鑫连忙止住了江湖继续把话说下去,“别起来了,我就看看你怎么样,好生歇着吧。”
楚聿捂着自己的嘴咳嗽,“小人谢过统领大人”真正的江湖从他一进门起就条件反射跪在了金海鑫的面前,嘴里还说着“小人谢过”之类的话,只是金海鑫看不见也听不见罢了。
等金海鑫走后,楚聿也懒得再装下去。
他靠着床边,擦去了嘴角的血印,悠然道:“这里除了我,谁能看到你啊?你在这里跪给谁看。不累吗,江公子?”
楚聿翻了个身将自己埋在被子里,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可惜,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双全法。”
江和清寄托江湖重任,但后者实在不成器,前阵时间还遭人算计,差点命都没了。
江湖傻乎乎的,气得江老爷子一怒之下关了江湖一月禁闭。
“你给我跪下,没用的东西!”
“他们都想要你的命,要你就给?你有没有脑子啊!”
对于楚聿而言他最需要的身体就是这种大户人家的儿子,懦弱又不让人起疑的对象。但是江和清却未能发现他真正的儿子早就在前日病逝,现在附在江湖身上的正是要拿他儿子当棋子的楚聿。
楚聿年少时羁傲不逊,叔父也会拿鞭子抽他。
叔父和江和清都希望他们能有一番作为,但是叔父似乎更心软些。
男人的心要大,家里的事情大门一关就解决了,总比在外面被人算计当蠢蛋好。
江和清老来得子,而江湖一出生更被给予了厚望,但是他的能力不行就是不行。江家全靠江和清一手撑着,一天没了江老爷子都不行。
江老爷子期望江湖终能成为天上飞的鹰,可盼来的竟是只连巢穴都飞不出的笨鸟。
江和清带儿子出门,总是惹来非议抑或是嘲讽。
回了家江和清就一脚踹上了江湖的屁股,气得他直接拿来一只扑腾着翅膀挣扎的母鸡,和一把刚磨好的刀。硬是逼着江湖亲手杀掉了那只鸡,江湖的手上全是血,脸上的汗从额头一直流进了脖子里,他也不敢用手去擦。
站都站不起来。
江和清没想到他能吓成这样,抬手扇了江湖一耳光,指着他怒骂:“你是不是期盼我早点死啊?等我死了那些老狐狸就把我们江家上上下下杀个干净,你才愿意…你才甘心吗?蠢如猪狗,你告诉我你有什么用!连个鸡都不敢杀…儿啊,你投错胎了。这长曌是吃人的地啊!”
“废物,我要你做什么用!”江湖跪在地上,身后被人抽打,背上全是可怖的伤痕。
江湖瘫软在地,江和清没有给江湖一点面子,叫来了府中上下所有的仆从观看他们的主子受罚。
“你想手里干干净净的,可能吗?你最好记住他们的脸,不要到时候亲手害死了他们,还不知道他们是谁!”
楚聿在军营里长大,叔父用事实告诉了他什么是实力至上,但凡他在任意一场战争里对敌人有了恻隐之心,那他当即便会成为刀下亡魂。
“你不甘心的同时,手上又不想沾血…”楚聿说话的时候一顿,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老先生说得对,长曌的确是个吃人的地!江公子,你要知道看不见的地方那便是深渊,一不小心就会成为里面的白骨。”
“你走吧,这里我帮你!”
江湖满脸是泪的谢过楚聿,他死了,他可以解脱了,可是父亲知道了是会失望的吧,他会哭吗?父亲那样铁石心肠的人…只可惜最后自己也没能完成实现父亲对他的期盼。
“有劳楚公子,江家就拜托给您了!”
楚聿抬手,江湖的面前出现一樽清酒。
“江公子莫急,不如喝点再走也来得及。”
不知何时楚聿的手里也多了与江湖手里一样的酒杯。
楚聿:“喝吧,或许醉了你能好受一点。”
宫里的朝中大臣听说禁军首领亲自拜访江家官宅,也纷纷到这来假情假意。
“江大人,安享晚年!这宫里也该撒手了!”
“这局…本就是那位的,别一不小心越位了。”
“您还在这里掺和什么?”
江和清的年纪大了,还要去应对那些觊觎江家地界的“妖魔鬼怪”,也真是难为老头了。
楚聿突然出现在江和清的背后,江和清的脸色明显多了两道慌张。
“儿,你不歇着…怎么到这来了?”
江和清明白他这儿子平日怯懦最不擅长应付这些与他同堂的狐狸,江湖若是不小心露出了兔尾那江和清辛辛苦苦给他建立的人设将会立马崩塌。
就算江和清是只会咬人的兔子,但他的身下却是只连毛都没长齐的崽子,无异于将整个江家的底子暴露给这些觊觎江家地界的官员。
楚聿当然能看出他们随时准备呲牙,但他并没有及时回答江和清的话而是先向拜访江府的官员行礼。
“晚辈江湖,承蒙各位大人关照,早些时候就知道你们来访了,可惜晚辈怕与你们离得近一不小心就将这痨病传染给大人们了。我还以为先生们都走了,估摸着去院里透透气…好巧就遇见了大人们。”楚聿不动声色,接过仆从手里的茶壶。
茶叶的香味弥漫进了楚聿的鼻子里,“这是晚辈父亲压箱底的茶叶,先生您品品。”楚聿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子的边缘,就在那人刚想接过的瞬间楚聿松了手,他就被烫了个正着。
“还想给大人们亲自递茶,但我这手实在是不争气。”楚聿的眉目淡然,他将茶壶放在了桌子上。
话是这么说,但江湖刚才那一下在场的人都能看得出是有意为之。
江和清瞪了一眼江湖,连忙朝那人赔不是。
“先生大人大量自然是不会与晚辈计较。”
坐在榻上被泼了一身的人脸色实在不好看,但江和清的儿子都这么说了明显是不想给他留余地。
就算他是有心之举,但人家是个病患。
计较起来,他也不好看。
江和清叫来仆从时也意识到了这点,回头看了一眼方端君子模样的江湖。
他们才明白原来江和清养了只狼崽。
江湖眸底风云暗涌,他们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待在这里,这狼崽要咬死他们。
江和清对江湖的表现很意外,脸上露出欣慰。楚聿没说话,他们走后,楚聿留下一句:“您的确该好好休息了,这些年辛苦了。”
世道黑暗,混混浊浊。
多的是看笑话的人。
楚聿被江和清带入宫中。
一出甬道,便是一条宽有数十丈的白玉长路,文官与武官各立两侧。
江和清在一堆关于官员里寻找江湖的身影,明明刚才还在的。
殿堂上的王抬起了手,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身边的女侍。
当她们的扇子掀起时,外面的官员们依次朝着台阶上的王跪拜。
“吾王万岁,长曌永昌!”
他俯视着脚下的赤色浪涛,听着他们顶礼膜拜时的呼喊。
欲亡我长曌,痴人说梦!
不忠者必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