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麟5年,东蛮借和亲之事进犯荆南,朝廷下令命驻扎于荆南的怡亲王李毅易与镇国公合力与之对抗。数月后,建业传来消息,镇国公大公子周安为国捐躯,荆南蒲州城失守。
蛮人展开大屠杀,城中所有生物无一幸免于难,而作为这场战役的负责人怡亲王亲李易却失踪不知生死。至此,民怨四起,而天威大怒。于是圣上下令逮捕建业李氏,以平息民怨,而怡亲王庶子李鹤烨被押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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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枝繁交错的树枝,斑斑点点的照在静静无人的小路上。而一辆马车飞驰而过,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埃和一阵残草落叶。这座马车的境遇可比不上骑马,车内可谓是让人颠簸难耐的很,“停…停车!”显然,车内的贵人终是无法忍耐的喊了停车,而原本正襟危坐、闭目养神的中年男子闻言则嗤之以鼻。
而原本在前方驾马的晖夜闻声立即勒紧缰绳,这车还没停稳,就见一个身影从车内迫不及待地钻出,跳下车跑到路边干呕起来。
从辰时到现在还未进食,腹中本就空无一物,再加上马车疾驰的颠簸,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如今却只能干呕出一些苦水,当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霎时,一匹良骥伏人从后方冲出,最终在马车旁停下,蓝衫翩翩的女子,从马背下来,顺手从晖夜手中接过水囊,递给自己这位丝毫不喜乘车的兄长。只见秦熹接过水囊,猛饮一口就又塞回秦玲手中,劈手夺过缰绳,骑着良骥扬长而去。
徒留下了秦玲和有些愣怔的晖夜,最后还是马车中的贵人出了声,晖夜立马挺直了身板,秦玲倒是无所谓的坐上马车,她可不知道父亲让阿哥坐马车是为了什么,只是异常的清楚自己的阿兄坐不惯马车,而父亲又如此咄咄逼人,还好,最后阿兄是受不了直接骑着良骥跑了。
而秦熹却骑着良骥一路向南,正值年少轻狂、精神充沛,显然是不知道疲倦的。秦熹自己觉得没骑多久,可身后早就不见漠北王他们的身影。
没办法秦熹只好下马在路边等一等他们,如此秦熹便打量周围的景色起来,且不说这小路上的景色倒是有多么清新雅致的很。明烈的阳光斑斑点点照在树叶上,虽说是新芽抽枝,但在这阙都初春的景色倒是让人心旷神怡。
太阳扔了一把光洒在溪水中,让它泛起点点金光。秦熹也想着这良骥到此还未喝过一点水,而自己也有意歇上一歇,再等等秦霄一行人。便牵着,这匹漠北有名的烈马到河边饮水,而自己则是折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便随便找了棵树仰头靠着。
这一靠便歪头看见一株开着娇艳的兰花草,那模样真是娇弱极了,随着风中看着水中柔弱的自己就像水仙自照一般。秦熹见此光景笑了,他随手将狗尾巴草扔掉,却小心翼翼的,抚摸起那株注定夭折的娇嫩兰草。
绿水蓝衣好似兰草依水照影。清晨的露水凝珠,摇摇欲坠地挂在树枝的尾梢,地上的野花被露珠打得娇艳欲滴,摆明就是被欺负狠了。
见此光景秦熹不知为何心中都有些觉得好笑,在漠北他可从未见过如此娇弱的花朵,他们那里的花骨朵可都是茎上带刺儿的。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觉得他们那些带刺儿的姑娘,可远比着阙都娇艳欲滴的野花可强太多了。
秦熹抬头向皇城的方向望了望,他隐隐约约好像能看见朱雀城门。
“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快跟上!”
马车内秦霄脸色凝重的看着自己在路旁牵马发呆的逆子,像是赌气似的扔下车帘继续闭目养神,只有一旁的秦玲强忍着笑意没有出声。
秦熹也是被马车扬起的尘土呛回了思绪,飞快地跨上了马,紧跟着马车向皇城奔去。他们这次回都城可是有着重要的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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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送队伍从建业一路北上到阙都,这一路上民愤通天,不仅仅是因为战败。东蛮在攻破蒲州时屠了城。蒲州千万亡魂不息,而他要做的就是替父抵罪,他本有一个继承爵位的兄长,而他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庶子,可在此次兵败中,他却在黄浦坡被东蛮车裂而亡。
而他呢?他又做错了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啊!可他却要在这偌大的阙都替父抵命。而对于蒲州的千万不能平息的怨灵来说,他一个怡亲王庶子为了这场大义,显得那么的无足轻重,现如今,怡亲王下落不明,那他就要以血祭奠蒲州冤魂。可他不想死,他想活。
“活下去,哪怕如狗般卑贱,也要活下去啊!”这是母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亦是他活下去的支柱。
骤冷的凉意劈头盖脸的袭来,虽说已经三月可这水还是冷的很,这一桶下去李鹤烨便是睡意全无了。日光虽然昏暗可依旧晃的他险些睁不开眼,这几天她可谓是“舟车劳顿”。从建业到阙都的一路上,他都没睡过一个好觉,甚至他根本就睡不着。
他压根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么对待,他明明只是个在怡亲王府吃喝玩乐的废柴罢了。这一路之上凡是经过的城镇,那里的人居民不论老幼都向自己身上扔石头、扔垃圾,说着刺耳难听的话语。他内心是十分委屈的,明明这一切都不是他自己的错,难道只是因为自己是怡亲王的儿子吗?
而他现在只不过是被绑在十字桩上,面前坐着云淡风轻等着拷问他的不良人领班。这不良人何人不知何人不晓,那可是能治小儿夜啼的恐怖组织,能被选入不良人的,那可都是江湖上能说的上话的狠角色。
“怡亲王李易兵败于南海海域,至今下落不明。怡亲王一失踪,南海沿海地区不攻而破,蒲州城被屠,你作为怡亲王次子,都知道些什么?如数告知,本官可以参告皇上饶你一命。”
李鹤烨双目涣散,根本没有听见葛川说什么。他现在脑子混乱的紧,这面色潮红还恐有发热的趋势。如今的他可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也什么都思考不了。
因为他此刻脑中完全都是那日的场景。王府大乱,仆人逃窜,大哥出去支援父亲。他本在书房写字,听见外面的吵闹就跑去看。就只见怡亲王妃慌慌张张的朝李鹤烨走来,神色慌张的将他拽进屋内塞进了地板下的暗洞。
死死地摁住他的肩膀,声音颤抖的说道:“儿啊,等会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你爹和你大哥会回来找你的,你以后一定要乖知不知道?”怡亲王妃说到这里泪已经潸然落下,李鹤烨懵然的喊了声娘。可怡亲王妃只是用手试了试泪痕,毅然决然的盖上了暗洞。
顷刻,他就听见外面侍女的尖叫声,他慌了也害怕极了,可他不敢出声,他似是听到了怡亲王妃的声音,泪是止不住的落下,他不敢哽咽出声,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它放出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安静的不像话。可他害怕,他害怕东蛮人没走光,他害怕兄长回来找不到自己。
似是过了一夜,外面始终没在响起声音,娘骗他,他没有等到大哥和爹。他推开暗洞的木板,从里面钻了出来。室内一片狼藉,墨砚被打翻在地,纸张散落一地。他走出屋去,鲜血浸湿了他的锦靴和袍摆。
尸体横错,无处下脚。他在不远处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他不敢相信的跑了过去。昔日荣华高贵的怡亲王妃倒在血泊中,她身上的首饰尽数被摘去。李鹤烨趴在她身上呼喊着,然而这位妇人却永远无法回答他了。
李鹤烨起皮的双唇微动道:“不知……”他已经累到开口说句话,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葛川用力的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应声而落,大吼道:“本官劝你仔细交代,怡亲王府无人生还,你也在其中,为什么你没事?本官念你年幼无知,未用刑法,切勿不知好歹!”
李鹤烨低头沉默不语,杂乱的头发遮住了脸上的神情,这让审问的人对他极其不爽。
“本官最后一次问你,怡亲王是否通敌?”
“不知……”
葛川站起身来,转身背手冷笑道:“怡亲王若在东蛮进入蒲州城时能有这种骨气,这儿你也轮不到进来。给我打!”
鞭子如雨般抽在他身上,又麻又疼。那鞭子似是浸过盐水,一下又一下的抽在身上。原本就身体抱恙地李鹤烨自是顶不住地,不到一柱香就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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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翼策马一路从渭西奔腾到阙都,心中欣喜若狂。他已是许久未见那心中尊崇之人,自是想念的紧。晖日看着自家主子策马前行,也是按耐心中的欣喜。他与晖夜都是出自沈家,是同辈中数一数二的好身手,更是同根同源的亲兄弟。相互依靠也暗自较劲,晖夜比他要小二岁,却被身为兄长的秦世子给挑走了。
他心中的不满自然是有的,但跟在顾二公子身边这么多年,他也算知道了秦世子的用意。顾翼作为弟弟,少年意气、年少气盛,许多事情考虑不到位,晖日作为兄长自然是比作为弟弟的晖夜更适合呆在顾翼的身边。
眼看朱雀门将近,顾翼一行加快了速度。城上士兵看着前面风沙飞扬,待近些才看清渭西的军旗。赶忙招呼人打开城门准备放行。顾翼一行紧急勒马地进入城内,马速渐渐慢之下被扬起地黄沙也都纷纷散去。
而他们前方赫然出现一人,蓝袍翩翩的少年,少年地头发被高高的束起,脸上带着些许不悦的神色,胯下骑着一匹汗血良骥。
秦熹神色凛冽的看着自己这个有些犯蠢的表弟,紧抿着唇、手上攥着缰绳与顾翼对视一会,便扭转缰绳向前走了。
顾翼见状立刻慌了神,赶忙策马上前大喊道:“表哥!”秦熹闻声并未应答,他实在是不想理这个犯蠢的弟弟。可即便如此又怎么办呢?他是自己姨母的儿子,体内有着一半和自己的一样的血液,自己总不能不管他吧。
秦熹神色凛然训诫顾翼道:“这里是阙都城不是渭西,你把你那些流氓痞子的做派都给我收起来,你要是在这里做什么都有人监视,若是你还行使你渭西小霸王地做派,就够别人参姨夫一本的了。”
顾翼闻言喏喏的说道:“我知道了,等会进宫面圣我会乖的。”
秦熹听到这句话还算满意,顾翼这么大终于懂事了一回,果然自己是没有白疼他地。便开始和顾翼有的没的聊起家常来,“姨夫近来可好?”
顾翼弱弱的说道:“一切都好,表哥,好久没见了,我们……”
这时秦熹猝不及防的插了一句说:“乔安留给你,我不在,这阙都你也有帮手。”乔安是秦熹近几年得来的近卫,各个方面都是优异,最近很得秦熹的青睐。
“啊?”顾翼满脸疑惑,表哥为什么要把他的近卫留给我?我又不是没有,还有我又不是不回渭西,要那么多近卫做什么?
秦熹看了看天,心里寻思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夹紧马腹,小跑起来。顾翼看秦熹就要走远,赶紧也加紧马腹追了上去。这一路上都是顾翼在奋力的去说,而秦熹只会在必要时回复他那么一两句。
面对秦熹如此对待自己,顾翼心中自然是诸多委屈的。但他也不好意思发作,毕竟他们兄弟俩可是只有过年且战事不忙的时候才能见一次面的。这顾翼自然是想着能和自家表哥待一段时间就一段时间吧,他可不想因为太话唠而被表哥给厌烦了。
而另一边的秦熹压根就没注意到顾翼内心的那点小心思,他只是担心这次面圣会出现最坏的结果。“阿翼”,顾翼闻声转头疑惑的看着自己表哥,但秦熹只是张了张嘴,那句嘱托还是没能说出口,“罢了,天子脚下一切都要谨言慎行,这可不是渭西,把你那小霸王的性子给我收一收。”
顾翼闻言只好心虚的认下,看来自己在渭西做的那些混账事还是让表哥给知道了。就在他还在想着怎样才要把这些事情给遮过去的事时候,秦熹发话了:“面圣之后,将《论语·礼记》给我抄一遍!好好学学圣人之言、圣人之事,收收你那撒野的性子。”
顾翼只好低头应下,不管怎么说自己再怎么犯浑也是自己有错在先,表哥罚的一点也没有错。只不过,这抄书什么的最是让他头疼的东西。身旁顾翼撅着嘴的表情,秦熹当然知道,只不过顾翼素来懒散,不给他下点猛料他是不知道悔改的。
若是这里有外人秦熹也不会这么薄他的脸面,巧就巧在这三十号行人里都是顾翼的亲卫,没有一个人是不知道秦熹身份的,也是见惯自己主子训管的。秦熹勾了勾嘴角,之前因为坐马车有的不适感,因为这件事可是彻底好了。
落日余晖丝毫不吝啬的照在朱雀大街上,落日的辉煌照在秦熹蓝色的衣袍上,有了丝许的暖意。顾翼看见这个场面,他是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在此停下啊,而此时他只希望这条大街能够再长点,这样他就可以和自己的表哥一直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