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国景帝广明三年三月十四日,初春,隅中。
润州治所建康郡,西城门驿馆。
留守建康郡的官员们早早便来此等候,今日建康郡太守在外征战,得胜归来,他们在此迎接。
官员按文武职位分列道路两旁,站在最前的则是建康郡的御史荀慎和妹妹荀氏,还有太守的大公子徐志桓,他们身旁还有各自的随行人员。
“呵呵呵呵,主公大人今日凯旋回城,志桓你怎能穿着如此难看的青毡旧衣就来相迎,莫不是要打主公大人的脸?告诉众人主公冷落了你?”
说话之人是建康郡太守如今的正妻荀氏,荀氏云鬓高绾,金玉簪子和绸缎衣衫两相映衬,衣领微窄,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四十岁的年纪,脸上是妆容精致,美艳动人,只是那微微挑起的细眉让人有些望而生畏,颇有些刻薄之感。
“妹妹所言即是,大公子如此不顾体面,想必主公大人如若知晓,必定也是大失所望啊!”
答话之人乃是荀夫人的兄长荀慎,现在建康郡担任御史,负责监察官员的举动,在太守外出征战的期间,由他负责建康的政务。
因这荀家本就是建康的第一豪族,荀慎又是荀家现今的家督,穿着自是体面。一身青蓝色的文官袍服,腰间配一块青色的碧玉,脚蹬一双黑色棉靴,发髻亦梳的一丝不苟,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荀氏兄妹说话声音虽说不大,却还是打破了当下静谧的局面,紧张列队的官员们都纷纷朝向大公子徐志桓看去,更有甚者,竟窃窃私语起来。
建康太守的大儿子徐志桓,今年刚是二十二岁,一身白衣虽旧,却仍是十分熨帖,下摆处有用金线绣制的祥云,俊秀的脸庞尽是清冷,略带一些憔悴。
大庭广众之下,被荀氏兄妹嘲弄,徐志桓实在也有些尴尬,却仍是面无表情,对着荀氏兄妹作揖道:“主母大人,御史大人所言极是,志桓知错了。”
“哼。”荀慎和荀氏听到徐志桓的回答,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冷笑一声。
“荀慎!你不要太过分了!志桓公子无论如何也是主公他老人家的儿子,岂能轮到你如此折辱!”
声音所到之处犹如一声炸雷,众官员循声望去,见是一年轻武夫立于徐志桓身后,方才荀氏兄妹出言嘲讽,武夫一时难忍,竟骂了出来,众官员都为他捏了一把汗,要知道荀慎向来睚眦必报,看来这位仁兄亦是凶多吉少。
徐志桓急忙转头用眼神对其示意,意思其不要多言。那武夫虽是心领神会,却也仍然怒气未下,倘若平日里,恐怕早已是动手起来。
荀慎捻了捻下巴的胡须,转脸怒斥:“纪平,你好大的胆子!小小的步军校尉也敢对本官如此无礼,莫不是志桓公子教你如此?来人啊!给我拖下去重责一百军棍!”
说罢,荀慎所掌管的御史府中差役便一拥而上,要索拿纪平,那纪平瞪大豹眼,挺直身子,因他身形壮硕,只一会,便将几个差役打翻在地,其余差役也不敢上前。
“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扯上志桓公子,我今日挨打若皱一皱眉头,也不是纪平了!”纪平毫不畏缩,当众顶撞了荀慎。
荀慎平日里为人苛责,今日终有人敢站出顶撞荀慎,众官员嘴上不说,心中却都暗暗叫好。
荀慎一时气急败坏,狂怒地挥舞起袖子:“给我抓住他!本官不信,一个小小的步军校尉怎敢如此放肆!”
“兄长,今日主公返城,杖责纪平多是有些不大好看,况纪平乃志桓公子身边之人,荀踽求兄长权且寄下此打。”
荀慎身后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有些着急的说道,此人乃是荀慎和荀夫人的三弟荀踽,如今也靠家族的关系在建康郡混了一个度支司马的闲职。
平日里,荀慎就并不待见他的这位三弟,如今荀踽又跳出来为徐志桓和纪平说话,更是触怒了荀慎,荀慎甩开被荀踽拉住的袖子,荀踽一个没站稳,往后踉跄了几步,摔在了地上。
荀慎刚要继续发作,忽听得一声:“主公到!”。
眼下正是局面僵持之时,一个骑兵的突然出现打破了眼下的僵局,众官员的视线也终于被拉回了今天的正题,而不再看眼前的闹剧。
从驿馆外的长亭远远能够看到一支部队正朝着建康郡行来,部队中已能清楚辨认出几杆红色的大旗,最大的一杆上书:“吴侯建康太守徐”。红色的大旗上还镶着黄色的穗,随风飘舞,看着好不威风!
随着部队的靠近,大家也逐渐能够看清,当先一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此人正是建康太守徐茂行,他身材高大,面貌粗犷,皮肤粗黑,双目锐利,头戴一顶钢狮子盔,脑后一颗红缨飘扬,身披一副铁叶攒成铠甲,腰系一条金兽面束带,前后两面青铜护心镜。
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在他身后,是同他一起出征的两个儿子和他手下的诸位将领。
再以后才是一队队步兵和骑兵,长枪手、刀盾手、弓弩手,各按队伍,盔甲鲜明,刀枪锃亮,雄纠纠,气昂昂,足足有五千余人。
“恭贺主公得胜归来!”两旁的官员见到太守徐茂行纷纷作揖称贺,异口同声。
刚在一旁想要拖拽纪平的士卒也悄悄退到了一旁。
徐茂行锐利的目光瞥了一眼满脸怒气的纪平,惊慌失措的差役,和跌坐于地上的荀踽,一言未发。
荀踽见状赶忙从地上爬起,顾不得官服上的灰尘和跌倒的疼痛,也作揖向徐茂行拜道:“恭贺主公连下镇南、泰中二郡,我军声势远播,一统润州指日可待。”
徐茂行勒住马鞭,停下马步,对众官员行礼,身后一众将士也随即驻步。
他用极具威严的声音说道:“众位大人留守建康辛苦了!此番出征有所斩获,皆仰赖各位大人与众将士同心协力,孤岂能忘哉?荀慎,一会你会同志尹将有功将士、官员拟个名录,以便封赏。”
“荀慎领命!”荀慎一改刚才的傲慢愤怒,恭敬地对马背上的徐茂行和他的次子徐志尹作揖行礼。
“舅父,那咱一会到你府中好好商谈一番如何?”,徐志尹听到父亲的命令,欣然接受,笑吟吟地对他的舅父荀慎说道。
徐志尹风姿卓越,爽朗清秀,虽是身披重铠,却也还有几分书生气,倒也确实是个生龙活虎的小将军。
“谨遵大公子命!”
“主公,另外,荀慎已经命人备好了接风酒宴,请主公与诸位公子并各位将军同去饮宴!”
荀慎略有些谄媚地对着徐茂行和徐志尹笑着说道。
“如此甚好!张辽将军,烦你先行一步,领将士们回营,好生安顿,教众将士也休整一番。”徐茂行对身边的一位中年将军说道。
这位将军,便是徐茂行手下的第一猛将——张辽,他与徐茂行同年,都是四十六岁的年纪,身披黑色重铠,一脸严整,手提一把长柄关刀,腰间配一把宝剑,剑鞘上竟也是血迹斑驳,气场让人望而生畏。
听到徐茂行的话也是毫不推辞,将右手关刀用力一插,立于地下,双手抱拳称道:“遵命!”。
“好了,好了,人家都巴巴等了你一上午了,也不知道心疼人家。”荀氏娇嗔地说道。
“夫人辛苦了。”徐茂行笑道。
“娘,这次爹可是给您从镇南郡弄来不少好东西,等着您挑选呢!”徐茂行身后的三子徐志雍忍不住插嘴,他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却也已随徐茂行出征。
但旋即被他身旁的徐志尹拉住,他示意徐志雍不要失态。
“那真是谢谢夫君了。”荀氏妩媚地笑了起来,确实迷人。
“进城!”随着徐茂行的一声令下,部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建康城。
徐志桓看着父亲骑马路过身旁,刚想说些什么。
“父……”。
可是徐茂行并未理会徐志桓,只是浅浅瞥了他一眼,径直起马从徐志桓身旁而过,随后的徐志尹也是不发一言,惟有徐志雍用还未脱开稚气的声音说道:“大哥,我们一会城里见。”
徐志桓愣在原地,久久驻步,渐渐地士兵都进城了,官员们也在荀慎的带领下往城内走去。剩徐志桓和他身旁的纪平留在原地。
待到人群散尽,荀踽发现徐志桓仍在没有离开,他便走到徐志桓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大公子,我们也进城吧。”
徐志桓一言不发,直直地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双手却已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