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儿,快来见过鹿道长!”
朱灿随着朱氏进入房中,却见书房正中那紫藤雕花矮几前面摆着一只三足白釉凤炉,炉子上架着只微泛青色的敞缘扁脐茶鍑,此时正是水色微沸的时候,一名青衣侍女正围着炉子忙碌。矮几之旁两人就着炉子围坐,右手边那位身宽体胖,面色红润,一身锦袍的那位自然是老爹朱炜,而左侧则盘膝端坐这一位无须道人,乍看之下仿佛四旬上下,身材清瘦,面容清奇,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脸上却偏偏长着一双狭长凤目。满面笑意,却有一丝说不出的阴柔味道,想来正是那鹿道人。
这道士看起来真他娘的古怪,心头暗自嘀咕,眼角瞟过矮几上那套青瓷茶具,不由心中微凛,这是老爹珍藏的西晋越窑珍品啊,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的,所谓“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自知道老爹有这套宝贝以来,自己就老想弄出来仔细瞧瞧,可惜老爹是从来不给自己机会,如此看来,老爹的确很看重这道士。面上更丝毫不敢怠慢,上前两步,重重的一礼:“小子朱灿,见过鹿道长!”
这鹿道人也不起身,先对旁边的朱氏稽首一礼:“嫂夫人!”,然后伸手虚托,笑道:“贤侄无需多礼。我与令尊相识于危难,相交于性命,堪称手足。多年未见,素闻朱兄有子如龙,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朱灿微微耸肩,心道这道士还真他娘的会说话,抬起头来正待谦逊两句,却正见这鹿道人正盯着自己细细打量,一双凤目明明满含笑意,心头却没来由的泛起一阵不安,暗自皱了皱眉头,眼眸微缩,神光内敛,那略带憨憨的笑脸又浮了起来,直起身来大不咧咧的呵呵一笑,谢道:“道长过奖!”
嘴角微微翘起,又很快平复了下来,脸上憨像中夹杂着着两分隐忍不住的傲然和得意,哪有半分“过奖”了的谦虚样子,而看着鹿道人的那略显呆滞的目光中满是充满好感的味道。这鹿道人瞧在眼中,凤目却更弯了两分,隐隐有两分不屑,却一闪而过,若非朱灿这一世异常灵敏的天赋感觉,且又正在细细观察,绝看不出来什么。袅袅青烟中,这鹿道人笑得更欢,转头对朱炜笑道:“若贫道目光不差,朱兄将令郎的道家根基打得不错啊,所谓万丈高楼,起于平地,凡我道家历来有成就的大贤,莫不是以千锤百炼的根基为铺垫,想来日后令郎定能成大器!”
朱炜呵呵大笑,摆手道:“道长真是过誉了,小儿什么情况,我这做爹的还不清楚么,也不希望能成什么大器,能守着这份家业,在这乱世中平平安安的做个富家翁,小弟就知足了!”
这鹿道人微洒,夷然道:“朱兄这么说就错了!莫说令郎,就是朱兄你,春秋正盛,身具大材,岂可白白浪费了如此有用之身?这天下纷乱,正当男儿奋发图强之时,恰恰需要朱兄这类蕴大器者救万民于水火!”
朱炜苦笑,随手指指身旁让朱灿坐下,才回头道:“道长这可就太高看我朱某了,你我相识也有二十多年了,小弟是什么人物你还不知道么?当年小弟年少无知,惹来大祸,祸及父母家人,若非你和傅道长拼死相救,临去又将我举荐到青羊观门下,小弟怎会有今日?”
朱灿愕然,还真有这样的事情啊,那么说起来这个看上去不怎么顺眼的道士,倒还真是我老朱家的大恩人,面上讶色大露,很是配合的“啊”了一声,望向鹿道人的眼神倒还真又恭敬了三分。
朱炜回头瞧瞧惊讶的儿子,苦涩的笑了笑,端起宝贝青瓷茶盅,却又叹了口气放下,对朱氏柔声道:“夫人……”
自进得屋来,朱氏便接替了侍女的工作,金盆净手,水初沸后依次加盐、舀水、搅水、下茶、分汤,有条不紊的徐徐做来,此时正好分汤结束,闻言后浅浅一笑,颌首道:“老爷和道长慢聊,妾身去厨房瞧瞧!”说着对二人微微一福,朝朱灿唤了一声“灿儿”,转身打开书房房门,却见朱灿好似没听见似的屹然不动的坐着。眉头微蹙,正待再叫一声,却见朱炜摆摆手:“灿儿也不小了,这些事让他听听也罢!”
朱氏轻轻叹息一声,带着侍女转身径直去了。
这鹿道士倒是很是沉得住气,目送朱氏关门而去,淡淡一笑,怡然自得的端着茶盅,瞧了瞧汤色,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这等汤色香味,端得非是凡品了。自午间与朱兄闲话至此,一连尝了朱兄收藏的五种茶叶,依贫道看来,还是此茶最佳!这些年来江湖漂泊,倒是很久没有此等口福了!”
朱炜微笑摇头:“小弟还怕道长如今得贵人相重,见识多广,看不上这等粗茶!既然道长喜欢,那是小弟荣幸,尽管取用无妨!”
鹿道人倒也不客气,轻嘬了一口,喜道:“如此那贫道就不客气了。说来朱兄也知道,当年贫道就好这一口,还记得不,我和朱兄第一次见面就在城外那家茶铺子里,一晃几十年了……”
朱炜叹道:“那家铺子十几年前就没了,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如今都老了……”
“朱兄又来了……你我正当壮年,何出此言?”鹿道人蹙眉不悦道:“大丈夫自当奋力向上,以求封妻荫子,贫道一个出家人尚且不甘寂寞,何况朱兄乎?如今宋王殿下兵锋甚锐,战无不胜,此乃大好时机,朱兄可要把握住了!”
“宋王是个什么东东?”
朱灿在一旁听得大是迷糊,忍不住嘀咕出声来。旁边鹿道人满是诧异的瞧了朱灿一眼,似乎是在惊讶朱灿的孤陋寡闻,瞥了旁边面色凝重轻轻敲着几沿沉吟不已的朱炜一眼,耐着性子解释道:“宋王杨道生,乃我皇帝陛下座下大将,自从龙以来战功赫赫,破南郡,战峡州,几乎是战无不胜,如今大兵已起,西举巴蜀,指日可待也!”
……杨道生?这名字很熟啊,不过似乎如今峡州夔州一带是赵郡王李孝恭主事吧……似乎还有个什么庐江王李瑷什么的,不过好像还在襄州一带,隔得更远了,可是不记得李渊什么时候封了个宋王什么的……等等,什么叫西举巴蜀?
朱灿正在大摸其头,却见老爹朱炜长吁一口气,慨然道:“道长当年的大恩,朱某二十年来没齿难忘,时刻铭记在心……朱某如今虽是商人,却也是男儿,自当一诺千金。当年既向道长许下的重誓,就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答应道长之事,也绝不反悔!”
“好!”鹿道人手中茶盅重重的往几面一放,让旁边的朱灿瞧着茶盅一阵心疼。却见他满面喜色,细长的双目几乎凝成了一线,抚掌笑道:“朱兄果然信人!不过何须出此不吉之言,只要朱兄相助,此事就有八成胜算!到时朱兄就是我大梁定鼎天下的功臣,荣华富贵不在话下,且能封妻萌子、光宗耀祖、福泽后人,那是何等荣耀!就算事有不利,贫道以性命担保,我与师兄定当全力相助,绝不会误及朱兄及妻子性命!”
大梁?定鼎天下?功臣?
他娘的,我说什么宋王什么的听起来咋这么不顺耳,原来竟是萧铣这短命皇帝建立的大梁国封的——朱灿在旁边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这阴阳怪气的牛鼻子竟然在煽动老爹给短命梁国卖命,想害死老子全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