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从不慷慨,它能给人身体的东西,终将会重新索回。从蹒跚学步到青春旺盛,再到老态龙钟。汉忠老的已不能再骑马了,只能留在帐中勉强为几个徒弟煮锅马奶。徐迁已从一个瘦小身躯的少年,长成了一个魁梧的汉子。
这些天,汉忠催促徐迁多次,让他尽早和两位师兄带上马群逃回大汉。汉忠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徒弟们带种马逃出匈奴。可徒弟们没舍不得丢下师父,如果独自留下他,不被匈奴打死也会被饿死。所以徐迁一直拖着犹豫不决,可又怕夜长梦多。
草原上的牧民居无定所且很是分散,牧民各家的畜牲长期同圈繁殖就会退化,牧民一年一度的马交会解决了这个难题。
马交会这天,牧民都不再去放牧,把畜牲留在驻地,喂储备的干草。然后挑出最好的种马,喂上撒有谷物的干草让它们吃饱,再赶到马交会上与别人交换新品种。马是兵家之本,因此马交会上主要交流的是马匹。相互交换时,差距大的用多匹换一匹,差距小的忝只羊就行。也有干脆用羊换马匹的。若遇到差距不明显的,却又各自夸奖自家的马好,就很难成交。
相传从前马交会上,有两位牧民僵持不下。一个说,自己的马是跑入马群的野马,从不让人骑它,属稀缺品种。另一个却说,看品相也看不出是野马,谁会相信。这牧民为证明自己没说慌,结果约定,谁能训服骑上这匹马,就白送人。后逐渐形成了马交会上斗马比赛,又有各种吃穿用具,也就吸引不少女人赶会。
马交会这一天,也是牧奴唯一可以与匈奴人平等交易的一天,会址一般都选在祭天坛外。徐迁师兄弟仨连坐骑,共赶来七匹膘肥体壮的马来到会上,不过这些马在马群里只能算中等马。徐迁自从来到草原,难得遇到一回这么热闹的场面,但他不放心两位师兄交易马匹,不敢擅离职守。大黑年长,也能耐住热闹气氛。唯有铁锤按耐不住,心急火燎的想到别处看热闹,尤其是去斗马场。
斗马场每年由侯王厅选送五匹马,圈养在离祭天坛不远的大栅栏里。喂马的人只负责投喂草料谷物,为了让马匹更健壮,偶尔还投喂些鸟蛋。喂马的人从不接触马,为保持马的野性,还经常放进去几只恶犬骚扰里面的马。这样养出的野性十足的壮马,其中有一匹连续几年都没让人骑走。其余的四匹马都是每年新投放的。
斗马场是勇士们大显身手的地方,汉忠不愿意让徒弟们太招摇,以免节外生枝,交代了不让去斗马。去年铁锤偷空溜出去,他挤进人山人海的斗马场,看到几个壮汉各自在和一匹马缠斗。他看见一匹最壮的马没人敢试,便翻过栅栏进去,结果他被马踢飞出去,多亏他皮糙肉厚的,被马踢的腿胯疼了好几个月。
来到草原四年了,每年的马交会都是徐迁留守马群,由师父带领两位师兄去。每次以多换少,有一年还用带过去的七八匹马,只换了两匹马。结果回去的时候三人两匹马,只好先把铁锤留下等后来接他。还好马会离王厅马圈的路不算太远,但大黑返回去接铁锤时天已黑了。路上还遇见了狼,幸好只有几匹,没敢攻击人高马大的两个人。
这次师父让徐迁带队,他也秉承师傅的宗旨求精不求多。虽然师父带的马群是侯王厅最大的马群,以多求胜,可那是为了糊弄匈奴人的。这正常在马群里的头等种马,也就那么几十匹。徐先已用两匹马换了一匹,剩下的几匹马备着等换一匹好马。
会场上来了一老一少,老妇人步履蹒跚,像干柴棍的手牵着一匹高头瘦马拉着一辆破马车,车上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他们来到徐迁旁边一个换羊的牧民跟前,老妇人用乞求的眼神问,“用这匹马和马车能换多少只羊?”
这牧民瞟了一眼马,“这等老马和破车,顶多也就能换两只母羊,外加它们前俩月下的三只小羊。”
老妇人听了愁上眉梢,“这么大的一匹马,虽说他是匹老马,还有这架马车,也不该只换这么几只小羊吧?”
牧民不耐烦的说,“那你还是到别处去看看吧!这架车都快散了架,马也太老了,我换回去,说不定赶不到家就会死在半路,那我可就赔大了。”
小男孩拉了拉老妇人说,“奶奶,我饿了,想吃肉。咱什么时候能吃上肉?”
老妇安慰着孩子说,“再等等,换了羊就回去给你杀一只吃。可这里给的羊只有两,杀吃了就不能下小羊羔了。走,再换个地方试试看。”
徐迁看祖孙二人挺可怜的,上前拦住说,“老人家请留步,你的马虽然有点老,但确实是一匹好马。你看我能不能用这两匹马换你的马?”
大黑一听忙主阻止道,“师弟,你可要想清楚了!回去该如何向师傅交待?”
“你看他们祖孙二人,挺可怜的。我已决定了,一切由我担着。”徐迁伸手去把老妇人手中的缰绳拽过。
老夫人拉过小男孩,“快来谢谢两位恩人。”小男孩屈膝趴下,双臂伸展掌心朝上,鼻嘴触地,施了个匈奴大礼。
大黑从小到大受尽别人白眼,那受过如此礼遇?由于刚才的阻挠,他不好意思的说,“没什么!不必多礼。”
这时,铁锤兴冲冲的牵一匹马过来了。原来他是去斗马了,这次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敢挑战那匹头等马。他冒着被踢残的危险,最终骑回了一个中等斗马。当他得知师弟用两匹壮马,换了一匹老马时,再看看祖孙二人,他也动了恻隐之心,把刚赢回来的马送了老妇人。
老夫人知道是斗马场的马后,惊叹这该能换多少只羊?她带孙子又是一通千恩万谢,让师兄弟三人受宠若惊。
当问及家里还有何人时,老妇人打开了话匣,一发不可收。老妇人的丈夫随骑兵攻打中原时,被城中的汉朝官兵射杀。儿子后来也随军去攻打汉朝边城,只留下了老妇人和怀有身孕的儿媳,从那以后,儿子就再也没能回来。后来又从一个本部一起去的牧民那里打听消息,得知那次在汉朝边郡抢了东西后,在撤离时,被汉朝名将李广追上,抓住了不少人,生死未卜。老夫人希望这位李将军是个善人,能放过儿子的性命,因家族姓里古里,就给后来出生的孙子取名李善里古里。去年那场大雪封了牧场,由于孤儿寡母的,没能备下太多的干草料,家里的羊基本饿死完了。实在无奈,才把家里唯一的老马和破车拉到会上,想换成母羊来发展羊群。
徐迁听老妇人家里两代男丁都是死汉军之手,怪不得匈奴人抢劫了财物还要杀人。他们上辈人抢劫时被汉朝人杀死,下辈人会带着寻仇的心态去抢劫,恶性循环的使匈奴和汉朝仇恨越来越大。
徐迁担心的问小李善,“你长大了也会去汉朝吗?都是贪欲惹的祸,可上苍不公,没有惩罚始作蛹的贵族,却让那么多平民做了替死鬼。”
小李善天真无邪,“听说汉朝有很多好东西,我长大了也想去看看。”
这话让徐迁的脸沉了下去,老妇人听出了由头,那个小李善说,“这孩子的爷爷和父亲为单于去汉朝抢过无数财产,他们战死在外,家里却一条人命只分得一匹马和一袋谷物。要不是今日遇三位贵人,我孤儿寡母的非饿死不可。孩子啊!你要记住恩人是汉朝人,若日后被迫到汉朝也不能干出伤天害理的事。”
苏菲和徐香媚早就一旁看着徐迁他们,却没被他们认出。原来是公主的身份太显眼,她不想太招摇,出门时戴上了有蚕丝罩的斗笠。可她一看身边的香媚,笑自己好蠢。凭谁只要认出香媚,就知道她身边遮面沙的人是谁?就又让香媚也戴一个蚕丝斗笠。蚕丝斗笠是匈奴贵族女眷用来遮挡沙土,不让吹打嫩脸面用的。这无风无土的天气,两个人戴着遮面的斗笠还是很招惹人的。
苏菲迎上前去,吓唬道,“你们乐善好施也不该拿王府的东西随便送,就不怕有人告你们状吗?”
大黑听出是苏菲公主,向他诉苦道,“给王府做了这么多年奴隶,从没像今天一样觉得像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要不是怕回去时走路回去,我的坐骑都会给老人家的。”
徐迁知道苏菲是在开玩笑,“成天受委屈难得有这么一天!你就别再添堵了。”他又看了眼香媚,“难得相见,我还想带香媚到会上转转,请公主放行。”
一旁的几个牧民,听说是公主忙上前施礼拜见。
徐香媚见状说,“这下可好,面沙斗笠算是白戴了。都说哥哥说漏了嘴。”
苏菲怒向徐迁,“你是故意不想带上我,我了面沙,你却还告诉人家我是公主。”
老妇人领孙子在一旁听是公主,忙施礼参拜后说,“公主莫怪恩人,草民这就把马退还。”
苏菲见状,知道自己吓着了老妇人,不好意思的说,“这倒不必退还,你也是红卢部子民,也不算送给了外人。”
老妇人还是不肯,执意要只牵走自家的那匹老马。
铁锤见了不乐意了,“老人家,那斗马是我用汗水赢来的,你就收下它吧!”
徐迁用瞒怨的睛神看了一眼苏菲,他又朝老妇人说道,“一言九鼎驷马难追,说好了换马的,你就牵走这两匹马吧!”
苏菲也知道不该开那样的玩笑,“老人家,你就收下他们的马吧!万事有我担着。”
徐香媚见围有几个牧民,就在一旁劝哥哥,“哥哥不可这样换马,若让西托知道了,就算有公主担着,他也会找别的借口难为哥哥。”
苏菲见徐迁面有为难之意,“我有个主意,哥哥也可以去斗马场赢一匹马来送人。你自己赢来的马,就算让西托知道了,他也说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