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半年前,大渝不知从何处流出一则传言。盛卿将军早与北梁定下盟约,大战前只闭城不出,不会迎战。而在适当的时机,他会率军归降北梁,调转枪头,进攻临安。
对于这样的传言,天庆帝自然不会轻易相信。盛卿可是前朝老臣,死守淮南进二十年,他若想降,别说淮南了,临安恐怕现在都早已易主。
当然,相信归相信,这股风究竟是不是来自空穴,总要亲自认证一番才好。
天庆帝秘密令人前往淮南,想要旁敲侧击打听些消息。来人秘密打探了一番,自是未发现任何证据,反而听说盛卿将军亲自出马,剿灭了一群北梁暗探。
这本是证明清白的一件好事,可为何就在流言传出之时,他就刚好剿灭了一群北梁暗探。而他守卫淮南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剿灭过如此多的暗探,这时间,是否太过巧合?
疑虑一旦种下,便会在心里生根发芽。天庆帝疑心甚重,即便无事也会怀疑三分,更何况这还不算无事。
果然,战争一开始,盛卿真如传言那般,闭城不出。原本心中的拿三分疑虑,此刻也升至五分甚至更高。
事出有疑,便不得不防。若盛卿真有二心,自己总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但怀疑归怀疑,自古以来临阵撤将也是大忌,这老头,不能不用,也不能全心任用。
思及此,远在临安的天庆帝连忙下旨,令丞相李京幼子李柘代君劳军。这丞相幼子和李京一脉相承,都写得一手好书法。不同于父亲的是,他从小对兵书兵法也颇有兴趣,常常写诗做赋来抒发自己的见解。就连对兵法向来不感兴趣的天庆帝都称赞他:颇有将帅之才。
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皇帝称赞一个从未领兵打仗的稚子颇有将帅之才,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李柘此去,名为劳军,实为监军。天庆帝令他看牢盛卿,有任何异常都要及时飞鸽传书禀报,必要之时,可以先斩后奏。
但他也千叮咛万嘱咐,若不是证据确凿或迫不得已,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李柘领命,带着旨意和十万援军,浩浩荡荡意气风发地赶往淮南。
此时,双方已经僵持一月有余,未打一仗,出一卒。
李柘年轻,有迫切想要建功立业,一到淮南,还来不及安顿,便怒气冲冲找到盛卿,质问他为何不出兵,龟缩城中。
盛卿一开始还好心解释:双方兵力相差太大,只宜死守,不宜开战。
可李柘不认同,觉得一直避而不战,会影响我军士气。淮南隶属大渝,自然大渝军队更有地利优势,只要全军士气高昂,再占据人和,必定锐不可当,势不可挡。
盛卿从军多年,最讨厌和满嘴经典的文人打交道。眼前这小子不旦只会纸上谈兵,还自恃无礼,解释了两句,也就不耐烦了,直接给李柘下了逐客令。
这话一出,让本就对流言有所怀疑的李柘疑心更甚。这老匹夫这么快想把自己打发走,莫不是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到这,他非但不走,反而引经据典,大放厥词,说盛老将军廉颇已老,胆气不再,滥用兵权,动机不纯……
盛老将军带兵多年,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再加上第一次当众被一个晚辈指着鼻子骂,顿时大怒,忍无可忍,命人将李柘痛打一顿,关押起来。
此时的大渝军营可是相当热闹。盛老将军的部下认为李柘无才无礼,活该被打;而李柘带来的援军则认为盛卿倚老卖老,动机不纯。两方士兵私下里没少相互辱骂扯皮,还未等北梁大军发难,自己倒先内讧不断。
“这阵西风,吹得还真是有意思,可惜不能亲眼看看他们狗咬狗的狼狈样。”接到密报的苏漾感到颇为遗憾,也不知道皎皎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想?是会很不屑地嘲笑,还是像听了个笑话一样开心大笑。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找到自己喜欢的生活了吗?有没有……想我?
“大厦倾倒,往往是从内部开始腐蚀。”苏晔把玩着手里的蜡烛,宽大的袖口滑下,露出和苏漾一模一样的手镯,晶莹的石头在烛光印衬下熠熠生辉,“我们只需要再推它一把,让它倒的更快一点。”
话说大渝军营,两方势力几乎形同水火。尽管盛卿一再强调大敌当前,切不可自乱阵脚,自相残杀,可李柘已经认定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平日里更是处处与他作对,还找了不少借口惩戒他的手下。
这天,盛老将军接到消息,说李柘决定私自打开城门,迎战北梁大军。
赵括纸上谈兵让赵国几乎灭国,长平之战二十万将士化为孤魂,惨剧犹在,盛卿将军安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于是亲自带兵,以扰乱军心为由,将李柘关押起来。
在李柘看来,这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立马拿出圣旨,这是来之前天庆帝给他的,上面是任命李柘为淮南将军,统领所有淮南军队的密令。
圣旨一出,盛老将军陷入两难。接旨,便等于葬送整个淮南甚至大渝;抗旨,便是背上叛国通敌的罪名,遗臭万年。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即便死,也要守卫大渝每一寸国土。
盛老将军心一横,到底没有接旨。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绑了李柘,逆了圣旨。
可惜,如果此次只有李柘一人前来,一切都还能掌控,可他带来的,还有十万援军。这些援军,不听将军令,只听李柘言。一听李柘被绑,一时间人人自危。关于盛卿要造反的谣言更是甚嚣尘上。
没过几天,一位跟随李柘的援军因为一些口角举刀反抗,另一位盛老将军手下的士兵一失手,将刀插入援军胸膛。挤压已久的矛盾顷刻爆发,士兵们相互推搡着,谩骂着,攻击着,敌人未入,而我军自己已然刀剑相向。
满头白发的老将颓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要阻止,却发现人数太多,根本无力回天,胸中升起阵阵悲切,自己终究不是周亚夫啊。
“呜——”就在此刻,敌军攻城的号角吹响,两方士兵都还未从愤怒中回过神,此时只剩茫然无措。
“咚!”城门已破,数不清的北梁军队潮水般涌入,号角声,战鼓声,厮杀声,吼叫声,弥漫了整个淮南城。
一身戎装的少年将军骑马走在军队最前面,玉雕的容颜像来自地狱的修罗,带着死亡的寒气,细长双眼微眯,口中轻吐:“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整齐的吼叫声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洪德十八年三月,北梁攻淮南,大渝名将盛卿死守城门,闭门不出。双方僵持一月。后,淮南城破,擒降兵十万余人。卿自刎殉城,上深感为人,厚葬之。数日后,斩李柘,以慰英灵。
洪德十九年九月,临安破,大渝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