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黯淡,白苏木嘴里咬着棒棒糖,腰间悬着龙虎玉章,开着小车车从谯郡出发,朝武村驶去。
武村,典型的江南小镇模样,青砖石瓦,翠苔旧柳,小桥流水,曲径人家。
白苏木站在一处木桥上,腰间悬的龙虎玉章突然明灭了一下,白苏木低头望了眼,随后望着身旁的一座小宅。
宅子邻水近桥,青砖白墙,宅内郁郁葱葱,一株老树遗墙而展。
宅外青苔遍布墙角,青石板上坑坑洼洼,展示着江南雨滴的痕迹,岁月的悠悠。
白苏木轻轻的叩响了木门,里面传出一阵苍老的声音。
“谁啊?”
“吱哑”一声,木门开启。
“少年郎,你找谁啊?”老人扶着木门,朝门外的白苏木问道。
白苏木笑着拱了拱手,回道:“老人家,我是从谯郡来游玩的,路过此地,想借步歇歇。
不知道扰不扰老人家的清闲?”
“那有的话,少年郎,进来吧。”老人错开身位,示意白苏木可以进去。
白苏木笑着走进宅内,只见宅内一株桃树开的正艳,粉粉的桃花儿如少女的脸。
桃树下一张四方石桌,石桌旁一张竹摇椅,一张木椅。
不远处一口石井悬着麻绳,四处芳草萋萋,百花争艳。
青石板泛着幽泽,翠苔三两,清静幽雅。
“哈哈,好久没人来陪老头子说话了,少年郎,不必拘谨。”
老人坐在摇椅上,掸去石桌上的桃瓣,沏了壶茶。
顿时宅内茶香四溢,白苏木不由得耸了耸鼻翼。
白苏木坐在木椅上,仰着头,望着头顶的桃花。
“不愧是江南小镇,处处都透着雅,真美啊。”白苏木赞叹着。
老人哈哈一笑,接道:“是啊,我们这人杰地灵,钟杰毓秀。
不仅环境雅,人也雅。”
“哦,老人家能说说吗?”白苏木似是提起了兴趣,顿时直起身,朝老人笑问。
“少年郎,你这就问对人了。
当年名震京师的七岁红林先生知道嘛,就是咱这人。”老人兴奋的挥舞着手,朝白苏木道。
“小子挺有兴趣的,老人家能讲讲吗?”
老人见白苏木颇有兴趣,便润了口茶,开口道:
“林先生是个雅人儿,可惜不长命,很苦。
当年乱世,人命如草芥。
林先生父母便将林先生遗弃了,后来林先生被一个班主收养。
那班主见林先生生的俊雅,模样俏儿,便教导林先生唱旦。
并取名林晏平,意思是四海晏平。
那时候基本上都是男人唱旦,很少女儿家。
毕竟一场大戏,女儿家也很难撑下。
而林先生倒也是伶俐人儿,没几年便唱念做打样样精通。
那嗓子一亮,真真个如黄莺啼柳,亮而不刺。
后来,明帝做寿,百班进京,各班的角儿纷纷粉墨登场。
但都被林先生压了下去,林先生一出,各角儿都黯然失色。
当时的林先生真如天上的皓日,力压京城各班。
而林先生所在的景和班就是从我们武村走出的。
而那时候,林先生才七岁。
后来,京城的人给林先生起了个艺名,七岁红。
那时候,人们听戏,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走卒,三教九流,都争着捧林先生。
那景和班的戏楼雕梁画栋,那赏儿的绸缎悬在楼栏上,真如天边的晚霞。
红灿灿,金澄澄,真美啊。
后来,京城起了刀兵,林先生他们的景和班为了避祸,便回到了武村。
武村人见林先生回乡,万人追捧,百巷无人。
而我也就是那时候见到的林先生。
林先生真美,扮上装,那一颦一笑,真真如仙女般。
后来,武村人便按京城的景和班戏楼仿了个一模一样的。
那时候,只要林先生一开嗓,台上便如下金雨般。
什么玉镯子,金坠子,银叶子如下雨般,砸的戏台劈啪作响。
那时候不仅男人迷林先生,女人也为林先生痴狂。
而我那时候还小,经常溜进戏院,听林先生开嗓。
因为我当时六岁,家里行六,所以林先生就叫我小六子。
我当时喜欢的是扮霸王的崔珩崔先生,但是他叫我小六子诶,所以我就连林先生一起喜欢了。
后来,戏散场,林先生都会给我一块糖吃。
那糖很甜。
再后来,倭寇入侵沿海,武村也随之陷落。
他们听林先生唱戏唱的好,便请林先生唱一折。
但林先生拒绝了,那些天杀的便抓了武村的村民和崔先生,逼林先生唱戏。
没办法,林先生去了。
可惜啊,唱戏的千万别入戏,而林先生就是入了戏,对和自己搭戏的崔先生产生了情愫。
忘记了自己是男儿身,不是女娇娥。
后来,为了救崔先生和武村的人,林先生去了。
那一夜,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看到林先生嘴角流着血,穿着虞姬的戏服,披头散发,失魂落魄的从倭寇大营出来。
那一夜后,武村的人变了。
他们开始对林先生骂骂咧咧,原先如云霞般的戏楼也渐渐褪了颜色。
那一夜后,崔先生离开了戏楼,北上从戎。
那一夜后,林先生心灰意冷,撅了剑,燃了衣。
后来,林先生抱着我,坐在小桥上。
那些武村的人却拿着棍子赶林先生,说他脏了武村的地儿。
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当初痴迷的追捧林先生,为什么又对林先生喊打喊杀。
我不知道,林先生不是救了他们吗?
为什么啊?
后来林先生给我抹着药,问我疼吗?
我摇着头。
林先生笑了,真好看。
林先生喂我药,我说苦,没糖甜。
林先生笑着剥了块糖喂我,我吃下说着真甜。
林先生也剥了块给自己,他吃的很雅。
但是他却哭了。
我不知道,只听到他吃后,轻声道:“苦吗,吃块糖就好了。”
再后来,林先生有段时间很开心,每天捧着信傻笑。
后来我才知道,那信是崔先生的。
崔先生也情系林先生。
可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武村的人知道了,纷纷骂林先生不要脸,丢先人,怪不得被人遗弃。
可是,林先生才不在意他们呢。
再后来,倭寇再次侵扰武村,而这次则是九州刀兵。
他们还是拿武村人做压迫,逼林先生。
林先生不愿,武村的人跪在林先生门前,痛哭流涕。
林先生心子儿软啊,同意了。
那一天,林先生哭了。
他抱着我,哭道:“六儿,为什么我吃了那么多糖还是苦呢?”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天,林先生收到了崔先生的阵亡书。
林先生没了念儿,呆坐在窗儿前。
“六儿,给我上妆吧。”
因为我从小混戏院,林先生教我很多上妆技巧。
我拿起笔,轻轻地给林先生上着妆。
我给林先生披上虞姬的戏服,林先生不愿。
说要那件红的。
那是一件嫁衣,是崔先生送给林先生的。
见我没动,林先生叹了口气,自顾自的穿上。
那一晚,戏楼张灯结彩,人头攒动。
戏楼外的栏杆上再次披上了彩霞。
像是谁出嫁般。
锣响,林先生的虞姬便出了场。
戏末后,林先生的虞姬拿剑自刎。
但前排的我却看到,那是一柄真剑。
我吓得急忙大喊:“林先生,不要啊!”
林先生看到我,笑了笑,朝我轻声道:
“六儿,你瞧,不苦。”
说完,林先生张开嘴,嘴里竟是一块糖。
那一抹寒芒后,我看到林先生的衣服更红了。
他嘴里带着笑,剑在一旁。
我知道他是去找他的霸王去了。
而在林先生倒地时,戏楼发出滔天大火,红了半个武村。
恰如当年林先生般,红!
台下的倭寇四处逃窜,我拖着林先生,藏在一间房子内。
那火烧了一夜,曾经繁华的景和班戏楼,付之一炬。
一夜之间,一地白灰。
后来,天亮了。
我不知怎么,没有受伤,看到了倭寇愤怒的屠了武村。
武村人在最后愤怒的咒骂着林先生。
我记得那天当我给林先生描眉时,林先生拒绝了。
他露出小女儿才有的姿态,朝我说:“这眉啊,只能心爱的人才能描。”
而我也问林先生,问他武村人表面不一,你为了他们,值得吗?
林先生笑道:“值得。”
再后来啊,林先生终于不苦了。”
老人早已泪流满面,语气哽咽。
“少年郎,失态了。”老人擦了擦眼泪,愧疚的朝白苏木道歉。
白苏木摇了摇头,道:“没事的,这个故事很好听,林先生真是雅人儿。”
“是啊,都没人愿意听老头子讲故事咯。
就像现在,也没人听戏了。
戏下皆是白发老朽。
嗐,说这作甚,这故事说出来,老头子心里就舒坦了。”老人笑着摇头。
天色黯淡,白苏木仰起头,道:“老人家,该走了,天晚了。”
老人擦了擦眼泪,笑道:“是啊,天晚了。
都没有人来听故事,一不留神,天都黑了。”
白苏木笑道:“故事很好听,以后我也会讲给很多人听。”
老人眼睛一亮,随后拱手道:“那就谢谢少年郎了。”
白苏木点了点头,走出院子。
在脚步踏出大门的瞬间,白苏木背着老人,轻声问道:“老人家,你疼吗?”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笑的很开心,道:
“不疼,很甜。”
白苏木咬着牙踏出大门,龙虎玉章射出一道字:“小六子。
明哀帝年含糖丧生火海,性善。”
而白苏木背后,此时哪有什么森森老院,只有一座孤坟,一株桃花开的很美,很艳。
缚地灵
因有心愿,死后不远离去,困在原地,囚禁一生。
如今,心愿以了。
白苏木握着龙虎玉章,望着小桥不远处的戏楼,咬着牙,眼神迷离。
“我都快不计较你杀我了。
可是,林先生,你为何死后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