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仪长这么大,从没记住过一个梦。在梦中哭醒过,也乐醒过,但不管怎么回忆都记不起梦中的情境,时间久了自然习惯了。可今天睁开眼后,梦中的事情就像被刻刀刻印在脑海中一般,清晰的就像亲身体会。
另外就是,那条红绳不见了,或者说以另一种形式永存了。
他的手腕处确实没了绳子,但绕着手腕出现了一圈红色的印记,像纹身,像胎记。但这诡异现象,更让李洵仪觉得,这是一条细小的毒蛇,是一个恶毒的诅咒。
掉落的净瓶,甩不掉的红绳,手腕上的印记,昨晚的梦。这一切让李洵仪明白,这些遭遇不是一句简单的“封建迷信”就能解释的。
那么,冯泰会死?
他迟疑一下,还是拿起电话给冯泰拨了过去。
无人接听。
李洵仪怔怔的放下的手机,难道那个丁马说的都是真的?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过颠覆李洵仪的三观,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洵仪内心满是愧疚,如果冯泰真的死了,那一定是自己害死的。如果不是昨天把他喊来,自然也不会跟着自己搅进这怪事之中,他还是能做一个天天傻乐的玄学爱好者。
正在发愣,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看着屏幕上“冯泰”二字,李洵仪笑了,搞笑,摸把红绳就死?扯淡!
接起电话,那边传来的却是一个略带鼻音的中年男人低沉的声音:“您是?”
李洵仪一愣,马上说道:“这是冯泰的电话吧?我是他同事。”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只有隐隐的哭声传来。李洵仪知道不妙了。
“我是他父亲,昨天晚上,冯泰出了车祸,他——”对方说道一半,再也说不下去,电话那头只传来一个老年丧子的男人的低泣。
李洵仪不知道怎么安慰的冯泰父亲,此刻他就像丢了魂一般,手机滑落在一旁,呆呆的坐在床上。
应验了,冯泰死了。那么丁马所谓的转移因果已经开始起效了?但我为什么没事?
“因为有我在。”一个声音突兀的出现在李洵仪的耳畔。
李洵仪被吓了一跳,一个跟头从床上蹦了下来,大声喊道:“谁!谁说话!”
“丁马。”那声音出奇的平静。
李洵仪一把揪住头发,像发了狂一般,吼道:“从我脑子里滚出去!”
“你不用大声喊,我就在你的识海之中,你的所思所想,我都了然。”
李洵仪闭上眼睛,身体因为愤怒与恐惧微微抖动着,他想不明白,明明自己简单的生活会在一两天内有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身体里住进一个灾星,一个谁碰谁死的灾星。
“冯泰为什么会死?”李洵仪咬着牙问道。
丁马叹了口气,说道:“魂引需要时间才能与人融为一体,因为其中蕴藏着我之前的因果,所以厄运转移到任何触摸过魂引的人,所以冯泰必死无疑。只是我没想到会来的如此之快。而且当下你更应该考虑自己,而不是发脾气,你现在浪费的每一秒都让你离死更近了一步。”
“你总是说厄运,到底是什么厄运?要持续多久?”
丁马惨笑一声,“持续多久?那舞鲁都厄运缠了我十年!虽然像丧家之犬一样苟活了下来,没想到在最后一刻,厄运抹杀我跟踩死蚂蚁一般轻松。你问我厄运会持续多久?多么幼稚的问题,这厄运会如影随形,直至我们一起烟消云散!”
李洵仪震惊的目瞪口呆,傻傻的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
“舞鲁都,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天地意志。所谓舞鲁都厄运就是天地对于我的排斥,从某种角度来说,我是个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丁马继续解释道。
李洵仪无力的走到客厅,委顿的缩在沙发里,木然的说道:“难道你是外星人吗?”
“你什么都不懂。把你从前所学的知识体系都扔掉,否则你永远不会理解我们的世界。”丁马的语速越来越快:“我每天能现身说话的时间不多,很快就要陷入沉睡。所以你的疑问先往后放放吧。把身子坐直,我下面的话对你很关键,不想死就好好听着!”
李洵仪当然不想死,虽然还想嘴硬,但是冯泰的死就是最好的印证。他使劲搓了搓脸,坐直了身子。
“我知道今天你会去看你母亲,在路上你会见到一个一身白衣的人,应该是个男人。我刚苏醒,具体的细节我还算不清楚,但直觉告诉我,你最好离这个男人远一点。”
李洵仪点点头,“记住了,还有吗?”
“出门之前,在你房间的正东位置,放一杯水,或者放——”
李洵仪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丁马不说话了。“喂,你还在吗?”李洵仪对着空气问道。
一分钟后,确定丁马已经如他所说,陷入了沉睡。李洵仪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些什么,看着窗外阴郁的天空,心情也随之低落下来。
冯泰死了,自己的命运一样前途未卜。难道真的要像丁马口中所说的一样,东躲西藏的活下去吗?李洵仪喜欢现在的生活,平淡,简单,安稳,自在。想到丁马的话,心中就一阵烦闷。凭什么我的人生要被一个陌生人来打乱?我的人生只能我自己说了算。
想到这里,李洵仪精神一振。简单洗漱一番后,出门了。至于丁马的嘱咐,他早就忘到了脑后。
李洵仪没开车。当初买房子的时候母亲依然瘫痪在床,为了来往方便,他便在父母家附近买一个二居室。他们所处的片区,是汴城的老城区,这里的建筑有着典型的国营企业年代的风格。红色的筒子楼,狭长的胡同,极具年代感的人行步道,路旁种着上了年头的法国梧桐。每到秋天,地上都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小圆球,拨开疙疙瘩瘩的表皮,里面都是毛茸茸的法桐种子。空气总有一股淡淡的霉味,那是岁月的味道。
每当走在这段安静的胡同里,李洵仪都享受这难得的安静。他更像一个老人,一个怀念着旧时代的老人,这也决定了他的生活方式。这个时代,一切都匆匆忙忙的向前赶,没人敢停下来喘口气,因为每一次停顿,都有被人反超的危险。李洵仪讨厌这种焦虑。他更喜欢坐在长椅上,看树叶从树枝脱落,在空气中摇摇晃晃的飘荡,那一摇一摆的惬意,那除了鸟鸣而无其他杂音的沉静,最是享受。
踩着雪,李洵仪慢慢往父母家走着。余光中闪过一个人影,李洵仪抬头看去,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胡同的尽头,站着一个身着雪白道袍的中年道人,双手相握放于小腹,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李洵仪。
“在路上你会见到一个一身白衣的人,应该是个男人。”丁马的话犹在耳旁,李洵仪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继续向前走。
刚刚建立起的自信,再一次被击垮,丁马的话又一次应验了。
看到李洵仪脸上表情,那中年道人也微微一怔,但马上调整了过来,他移步走向李洵仪,步幅很小,但速度奇快,几个呼吸间就来到李洵仪面前,轻声说道:“居士您好。”
李洵仪此时对于道士没有半点好感,要不是在白鹤寺前的老道,他根本不会遇到这些怪事,更不会被丁马寄生。
李洵仪根本不想理他,侧过身子就想从道士身旁挤过去,冷冷的说道:“别挡路。”
谁知那道士一抬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手上的力气奇大,抓的李洵仪一咧嘴,大声说道:“你干什么!”
那道士仍然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说道:“居士何来如此大的戾气?难道突遭变故,心情不爽吗?”
虽然是大白天,但云层压的很低,加上这条胡同两盘的围墙很高,平日光线就不好,在阴暗的光线下,道士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是诡异,眯着的眼睛中一直闪烁着光芒,莫名的,那眼神让李洵仪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直觉告诉我,你最好离这个男人远一点。”
李洵仪一把推开道士的手,慌忙向巷子口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去。道士站在原地没动,脸上依然挂着诡异的微笑,三分嘲弄,三分期待。
李洵仪惊疑不定的向前跑着,他努力回忆着那似曾相识的眼神,那道闪烁不定的眼神,突然,李洵仪如遭雷劈,他想起来了——白鹤寺前的老道士!
随着思路,李洵仪已经走出了巷子,与此同时,头顶电线上凝结的冰柱竟然莫名脱落,劈啪一声,尖利的冰柱,直直的坠向李洵仪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