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仪已经不记得是怎么把车开出山区的,一路上大脑都处于宕机状态。他时不时的瞟一眼手腕上的红绳,那刺目的红色让老道的话不断在脑海重现,一句句都压在心口。
恍惚中,李洵仪突然发觉对面一辆载满石头的货车朝他飞速驶来,他下意识的猛打方向盘,险之又险的避开,他慢慢的把车停在边道,心有余悸的回想自己刚才的状态。
不对劲,怎么老道一番神神叨叨的话就把自己迷住了?什么狗屁回龙顾祖,什么扯淡的神秘气息,还望气之术,煞气冲天,阳五雷诀……
李洵仪脸都臊红了,好尴尬的词汇,好中二的对话,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竟然还信了?!
想到这,他一把扯下手腕上的红绳,随手扔在了路边。
到家后,李洵仪并没有把上午发生的事情告诉家人,上年纪的人在这种事情上最容易迷信,他懒得多费口舌。草草应付了父母后,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在普世眼光看来,李洵仪是个怪人。几乎没有朋友,从不参与应酬,喝酒打牌一概不会,更不愿与父母住在一起。虽然刚工作没几年,但是在父母的支持下,自己也在本市上车了一套小房子。
他更习惯独处。
打开电脑,胡乱打了几把游戏,但心浮气躁的他,心思完全不能专注。
“艹!”
再一次被单杀后,李洵仪一把甩下耳机,退了游戏生闷气。
上午那段“尴尬”的对话一直在脑海中盘旋。
揉了揉头发,李洵仪去厕所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自己的眼圈为什么这么黑?他凑近了些,发现白眼球上全是血丝,就像极度缺乏睡眠的样子。
不会吧,老道说的是真的?灾祸找上我了?
一念及此,他下意识的看向了左手腕,眼前的景象瞬间让他头皮发麻。
手腕上系着根红绳子!
李洵仪像见了鬼一样把红绳扯下,扔进马桶冲了下去。惊魂未定的他冲出厕所,打开家里全部的灯,浑身发冷的他需要多来点光亮。
在灯光下,他仔细端详着手腕,没有异常。但是为什么明明扔掉的东西,又会自动回来?难道上午扔掉红绳的记忆是错误的?那刚才的记忆呢?
他下意识摸了摸左手腕——
摸到了,红绳又回来了!
但此时的李洵仪反倒冷静下来了。他明白,这是遇到超自然事件了。
没有记忆错乱,没有失心疯,只不过,红绳自己回来了而已。这个现象我想不通,不代表不存在。既然存在,那就好好研究它。红绳能违反常识的自动回到我的手上,那么是否代表老道上午所言,都是真的呢?
李洵仪把红绳解开摊在手上,那红绳还是一幅平平无奇的样子,就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红色绳子罢了。
平复了一下心情,他决定去找个懂行的人帮他理理思路。
李洵仪有个被大家戏称为“半仙”的同事,此人酷爱玄学,自学了八字、六爻、梅花易数等等技法,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公司给所有能看到的人算命。去年又迷上了符咒,还满处宣扬春节假期前会给所有人都发几张他亲自画的“太岁符”。可是这都大年初八了,连个毛都没见着。虽然李洵仪不信他的水平,不过毕竟涉猎过,总比自己这个白纸强点吧?
“我说李洵仪,大过年的扰人清梦那是极其不道德的!”
听着电话那头慵懒声音,李洵仪没工夫和他斗嘴,直奔主题说道:“老冯,我这里有个稀奇事儿,你要不要听听。”
“有多稀奇呀。”冯泰还是懒洋洋的。
李洵仪把上午的事情讲了出来。
听到净瓶落地的时候,冯泰一骨碌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老李,你这是遇到高人了。你在哪?”
李洵仪奇怪的答道:“在家啊。”
冯泰有些遗憾的说道:“唉,我以为你还在白鹤寺呢,看来我是无缘见识高人了。不过没关系,把你家地址发我,我去找你当面聊。”
李洵仪刚想说话,就听电话那头冯泰说道:“不说了,快发地址,我洗漱一下马上到。”电话被挂断了。
李洵仪苦笑着把地址发了过去,这个冯泰真是爱这一门啊,好容易遇到个能聊对频的就抓住不放了。
约莫下午六点多钟,冯泰到了。
李洵仪先是让他看了那根红绳,接着又把上午的经历讲了一遍。
坐在沙发上,冯泰拿着那根红绳研究了半天,也没有头绪。想了想说道:“这样,你把绳子系上。”
“干嘛?我现在看见它就心里发虚。”李洵仪不想再戴了。
冯泰叹口气,规劝道:“我们先假设这个老道真的有本事,你别给我笑——”李洵仪脸上标志性的冷笑刚笑了一半就被冯泰打断了。
“人家要是没本事,这破绳子你会扔不掉?赶紧把它戴上,然后当着我的面扔一次,我倒要看看这东西是怎么回来的。”
李洵仪觉得有理,咬咬牙,把红绳系上了。
“解下来。”冯泰坐直了身子。
李洵仪又把绳子摘了下来,递给了他。
冯泰拿出打火机,点着了红绳。
他们俩就像两个小屁孩玩火一样,专注的看着红绳烧成了灰烬。
接着,没有炫目的光华,没有一惊一乍的响动,那根红绳就在眨眼之间出现在了李洵仪的手腕上,好像从没有摘下过一般,好像它就该在那里一样。
红绳平平无奇,再现的方式同样平平无奇。
冯泰的嘴已经闭不上了。
一而再,再而三,李洵仪反倒觉得自己已经没那么害怕了,毕竟不疼不痒的。
“我认输,这太吓人了,我看不懂。”冯泰缩回了沙发,双手抱肩,脸色铁青。
李洵仪叹了口气。也对,冯泰毕竟只是自学了一些预测的技法,这种涉及物质界的事情怎么能懂?
“那你觉得老道说的有道理吗?”李洵仪问道。
“回龙顾祖我听说过,奇门遁甲和大风水里都有这个概念,他说的对。但是什么回龙顾祖变成恩将仇报,这种说法我没听说过。”冯泰手抚着下巴,一幅大师模样,说道自己擅长的,状态好了许多。
“至于你的生辰八字,我也是算过的。还记得我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去年夏天,冯泰非要拉着李洵仪看八字,软磨硬泡之下他才答应。
“记得,那天你缠了我好久。大概说什么我命中金太旺,八字不平衡,命中无水,所以爱喝水。”李洵仪边说边给了冯泰一个白眼。“你说你怎么学的,捯饬半天就算出来一个我爱喝水,这结论也太搞笑了。”
冯泰红着一张脸,哼了一声说道:“你懂个六啊,我自学到这种地步已经难能可贵了好吧。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既然老道说这红绳是避祸用的,那想来戴着它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要不你再观察两天?”
李洵仪看着手腕上的红绳,无奈说道:“也只能如此了。对了,你自学了这么久,就不认识几个高人吗?”
冯泰同样一脸无奈:“你以为这么容易呢。其实我根本不是自学,市面上的玄学书一本比一本晦涩,全是文言文,以我的水平根本看不懂。”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转账记录让李洵仪看,“你瞧,这些年我跟了多少老师了,交了快十万的学费,到现在还是半吊子水平,没办法,只能说我是自学的。”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在家睡觉,反而跑来找你。你上午遇到的老道绝对是高人!”冯泰一脸憧憬。
俩人聊了半天,除了让冯泰心痒难耐之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结论。李洵仪请他吃了顿晚饭后,二人各自回家,约定如果有什么新想法及时沟通。临走时冯泰还嘱咐李洵仪,别把自己的事儿漏出去,毕竟人要脸树要皮,冯泰不想让别的同事觉得他是个被人骗的大傻子。
躺在床上,李洵仪轻抚着手腕上的红绳,回想着今天发生的种种怪事,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没有什么波澜。他就是这样,有一套自己特有的思维方式。
原本李洵仪一直觉得老道是个骗子。自己的生辰八字,和家中的重要变故,稍微一调查就能掌握,毕竟百姓家中无秘密,只要愿意查,总能查得出。至于观音手中的净瓶摔落,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花些心思弄个机关,也不是不能做到。唯独可疑的就是香包中的纸条,准确的预测出了他之后的行为。
但眼前这根甩不掉的红绳说明,自己的世界观需要更新了。世界上也许真的有玄学存在,也许真的有一双看不见的手,会对物质界产生影响。
夜色深沉,李洵仪渐渐睡去。
那根红绳依然松散的挂在他的手腕上,不同的是,它散发出微弱的红光,随着李洵仪的呼吸,忽明忽灭……
李洵仪做梦了。
他不知身在何处,四周被一片浓的化不开的白雾笼罩,白雾被不知从哪里来的气流带动,产生一个个小漩涡。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石台,石台上仿佛盘坐着一个人形影子,看不出男女,随着白雾一起飘荡,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李洵仪谨慎的向前走去,离那影子越来越近。
“你来了。”影子说话了。听声音,是个年轻的男人。
“你是谁?”李洵仪小心问道。
“唉。”一声叹息,那影子低下了头。“我是谁?想我丁马纵横一生,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只能寄存在你的意识之中。”
李洵仪一听就不干了,大声说道:“什么叫寄存在我的意识之中!丁马是吧?把话说明白!”
那影子看向李洵仪,沉吟片刻说道:“李洵仪,我们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
原来丁马没死。他的天魂随着肉身的寂灭而消散,只剩地魂人魂和残存的七魄还存在于人世。而在李洵仪手中的那根红绳,就存着丁马的人魂。
“人魂,也叫幽精,留存着我此生的因果,所以——”影子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
“我的因果随我而来,现在你替我承接了下来。直白点说,你之后的人生,将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至于怎么改变,我也需要再观察。毕竟魂解之术我之前从未用过,之后的事,要我们一同面对了。”丁马苦笑道。
李洵仪无言。“我们”一同面对?“你的意思,你现在和我共用一个身体?”
“可以这样说,我可以通过你看到、闻到、尝到,总之你的六识可以被我所用。但同样,我所带的因果,都要由你的肉身承受。所以很抱歉,你要倒霉了。”
顿了下,丁马继续说道:“而且,那个冯泰,估计命不久矣。”
“诶!”李洵仪急了,“为什么,你这人也太霸道了,平白占了我的身体不说,还要把冯泰害死!从我脑子里滚出去!”
说罢,李洵仪冲到影子面前一顿拳打脚踢。丁马只是冷眼看着他,淡淡说道:“没用的,子时已过,我已经彻底和你化为一体。你不满意,我更不满意。你什么都不懂,我还要费时费力的教你。”
李洵仪看伤不了丁马,停下了手脚,说道:“我不信你说的话,明天我一定找方法把红绳毁了,什么人魂地魂,我让你魂飞魄散!”
丁马笑了:“随你,等天一亮,一切问题自有分晓。”
说罢,丁马的影子越来越淡,直至消隐无踪。同时周围的白雾渐渐散去,虚空之中,只剩李洵仪呆呆的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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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中年道人从入定中睁开双眼,穿上鞋来到屋外,遥望东方,一脸疑惑的自言自语:“子时已过,为什么他的生机还是如此旺盛?”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乌龟壳,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轻轻摇动龟壳,里面传来清脆的撞击声。
片刻,道士站定,脸上带着震惊的表情,喃喃自语道:“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