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茗离开茶楼,漫无目的开着车,顺着城市交通一直往前,就像梦境茶花海,看似追逐目标,实则茫然。
她不在乎自己做的梦,哪怕她知道那不是梦,那又如何?
自己真正害怕面对的是那家便利店,和店里那个视自己为孙女的老人。
为什么要提醒自己不要睡死?
她是知道什么,还是她参与了什么?
祝茗不敢去问,她没有质疑亲人的勇气,逃避是一种懦弱,自己却别无选择。
浑浑噩噩,兜兜转转,汽车又回到它起始的地方,地下车库寂静无声,如果说安静的近义词是宁静,对祝茗来说,压抑或许更为贴切。
祝茗走下车,望着地下车库出口,她知道自己没有勇气走出去。
既然如此,走进电梯,默默数着楼层,这是一种分散注意力,自我解压的方式。
就像茶楼里数路人一样,一共五十二名男性,二十八名女性,九十四辆车,其中有十九人看向过茶楼。
窗外的小男孩穿着最新款球鞋,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夏令营的同学一定会投来羡慕眼光。
牵着他的温暖大手布满老茧,蓝色工服泛白,袖口开线处被人精心缝补,蓝色的新线与旧衣服完美结合,如果不是祝茗够细心,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诗句总是那么美好,生活往往一片鸡飞蛋打。
祝茗心里压着无法排解的抑郁,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得走出来,既然注定无法走进便利店,那么解铃还须系铃人,病从山中来,便去山中医。
回到公寓,登山鞋安静的躺在鞋柜里,鞋底的尘土记录着大山之行。
泡面桶完成自己使命,垃圾桶便是它的归宿,些许残留的味道,展示自身存在。
报纸仍旧打开着,灰褐色的茶叶散发诱人清香,为炎热的夏季带来丝丝凉意,茶最实处便是解渴。
祝茗坐到沙发上,与昨晚坐的位置分毫不差,伸手可及的茶杯,烧着开水的水壶,位置刚刚好。
这是一件令人恐怖的事情,她却习以为常,此中秘密只有她自己知道,人是可以活的像机器一样精准。
开水沸腾,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响水不开,开水不响,等待是磨炼心境的不二法宝。
祝茗默默看着,不急不躁。
啸叫声消散,热气聚集到顶点喷壶而出,电源自动跳闸,室内归于平静。
等,等待开水降温,通过昨晚的泡茶,祝茗知道七十五度的水沏凤凰茶最佳。
夏日水温降得很慢,足足等了近二十分钟,祝茗往茶杯中注满开水,温杯是沏茶必不可少的过程。
杯温始,茶香溢。
灰褐色茶叶在狭隘的茶杯中起伏,宛如饱经干旱之苦,饥渴的吸收着水分,缓缓舒张开来。
观茶胜过观景,茶之美,杯盏之距,动静之间,静气养神。
祝茗深吸一口气,一股“山韵”横冲直撞,入侵大脑深处,洗涤所有烦忧。
茶之道,忘尘。
舌尖的涩,舌苔的甘,喉头的香,一切美好让人浑然忘我。
祝茗的身体如同杯中茶叶舒张开来,所有的压抑得到忘却,梦如约而至。
山茶花中,祝茗一席红衣而立,款式与民国嫁衣相仿,细微处却有所不同,袖口凤纹与民国时期凤的形象截然不同,与其说是凤,还不如说山鸡来得贴切。
红衣绣工非常精致,祝茗下意识的认为,没有十年绣工,根本不可能完成。
漂亮衣服是女人的天性,祝茗也不例外,哪怕只是梦境,能穿上如此精致漂亮的衣服,心里略微有些得意。
抬眼望去,茶花深处果然站着一道模糊人影,看不清,似乎只是海市蜃楼的倒影。
“你好,山中人。”
祝茗熟络的打着招呼,好像见到失信多年的好友,毫无违和感。
友好的问候,注定得不到回应,人影静静地望着祝茗。
说是望着,其实只是祝茗的感觉,她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却看不清对方的眼睛,冥冥的感觉,她知道对方在望着自己。
祝茗不管对方是否回应,发泄式的自顾自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找上我,我也不在乎你找上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找了错人,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述说是释放心中恐惧最好的方法,没有之一,精通心理学的祝茗深知此点,她不需要对方的回答,梦境中也没人能回答。
“我知道是你让我入梦,但你的梦境控制不了我,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脱离梦境,甚至我能让自己不入梦,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能做到。”
祝茗越说越快,语气却恰好相反,越发得平静,“既然你号称山中人,我会回大山找你,不管你有什么目的,都不会得逞。”
茶花深处,若隐若现,“山中人”真是一个贴切的称呼。
该说的都说完了,梦也该醒了,遗漏没有说的也不急,大山深处见面后再说不迟。
梦境开始坍塌,一双看不见的手擦拭着画布,茶花飘落,红衣破碎。
茶花深处传来一声呢喃:“你从未曾醒来。”
……
祝茗浑身剧烈颤抖,双腿无意识的蜷缩到沙发上,双臂环抱双膝,五只成抓,由于过度用力而泛白,暴起的青筋狰狞而可怖。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声音由低沉的哽咽,转为高亢的嚎叫,喉头的颤抖宣誓着女人的恐惧。
梦境传来的呢喃,让她心底的自信与骄傲彻底破碎,她能能感觉到自己被黑暗笼罩,黑暗有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叫做恐惧。
深呼吸……
梦境破碎
祝茗睁开眼,自己瘫坐在沙发上,手里抓着茶杯,茶几上摆着水壶与泡面,泡面没有动过,泡面叉子屹立在桶上。
茶几旁,行李箱还未合上,密码“7—1—5”从未改变。
门口的登山鞋肆意妄为的横躺着,像两个调皮的小鬼头,发出无声的嘲讽。
穿外斑驳的灯光熙熙攘攘,窗台下没有九十公分的阴影,也没有八十八公分的阴影,有的只是让人恐惧的黑暗。
“啊……”
一声无助的嚎叫回荡,如同烧开的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