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里,突兀的就多了一位说书先生,在南街那边,距离私塾也就一两里路,原本是一处没人居住的小院,很早之前住户就搬家到了东街。当时有人上门扬言要买下院子的时候,这家人还是很好奇,不过倒也没想着收钱,反正也没人住,便说只要不是大肆整顿院子,只是居住的话可以随意,只是那人非要一口买下房子,让给个价钱,那户人家见对方读书人的模样,不似开玩笑,应该是外乡人打算在小城安家,有些犯难,犹犹豫豫的报了个价钱,价钱自然是高了,也做好了还价的准备,只是没想到的是那人竟然一口便答应了下来,面对突然从天而降的一笔横财,这户人家有喜有忧。
这人倒也真没有整顿院子,院子内的物件一样没动,只是把院门给拆了,又在院子里搭了一个半米高的台子,自己动手写了一个招牌‘山水怪谈’,字写得是真好,铁画银钩,挂起来的时候光是这四个字便是吸引了很多人,虽然小城的人不懂什么书法,但好坏还是分得清的。
而说书先生整日所说便是那山水杂志的光怪陆离,多是些精灵鬼怪之事,什么披着人皮的伥鬼,看起来与人无异,却是喜欢与人打交道,等到关系莫逆之时便突然掀起脸皮,活活把人吓死,比如那些狐媚之类,最是喜欢化作女子吸食着男人的精气,又有什么神仙之属,游戏人间,逍遥快活,好不风流。
小城里的人倒也觉得有趣,白日里闲的无事的时候便去听那人说一段,反正那人也不收钱,估计出来说书也是图个乐,不过院子里观众最多的还是私塾的学生,好几个胆子稍大的少年直接是翘了私塾的课来这里听书,津津有味,比那什么圣贤书有意思多了,为这事私塾先生简直气的不行,好几次拿着戒尺上门。
私塾先生自然是见不惯那说书先生,每每路过此地都要骂一声‘胡说八道’,只是说书的也不跟教书的怄气,只是每次看到先生提着戒尺上门的时候都要说上一句‘先生要不坐下且听一段儿?可解忧愁。’
知道这是那说书的故意如此,教书的没有好脸色,板着脸揪着逃课学生的耳朵离去。其实最苦的是私塾先生的儿子王冬隐,整日愁着一张脸,说书先生说的故事那是真有意思,尤其是他见过天上飞的神仙,更是觉着说书先生说的煞有其事,他只是去听了一次便着迷了,每日放课都是急匆匆的跑到那院子里面听完一段后才会回家,只是自从私塾里面出现了逃课的学生后,父亲就再也不让他去听书了,说是什么误人子弟。
所以每当有学生聚在一起谈论那说书先生又说了什么故事,王冬隐都要站过去听,只是听着听着心底就发痒,真是恨不得自己就住在那说书先生家里。
这天私塾放课后,一些学生迫不及待的跑出去,直奔说书先生的院子,王冬隐看着他们的背影,长长的叹气,而且最让人无奈的是他回去的路上要从那院子经过,那短短百米不到的路程,走的每一步都是煎熬。
“王冬隐,你等一下。”少女的嗓音在王冬隐背后响起。
王冬隐回头看了一眼,无精打采的道:“赵晓楠啊,什么事?”
少女快步走到王冬隐跟前,看着好似大病未愈的少年,心底有些好奇,要是她知道原因的话还会更好奇,她也去听过那说书先生说书,只是觉得有意思,没有王冬隐这般魔怔,犹豫了下,问道:“上次春祭的时候,你跟余哥哥在一起?”
“余哥哥?哦,你是说余岁吧?”王冬隐一愣,随后恍然。
之前春祭的时候,少女随着爹娘扫墓,远远的看见了余岁,犹豫着要不要去打招呼,就看见王冬隐拉着余岁跑的没烟了。
提起余岁,王冬隐终于是有了些精神,用手背遮住嘴巴的一边,神神秘秘的道:“赵晓楠,我跟你说,就是春祭那天,我跟余岁见着神仙了。”
“神仙?”赵晓楠呛了一下,随后认真打量起王冬隐,这副神色就跟之前余岁一般无二。
王冬隐有些郁闷,就猜到了她不会相信,“你们两人有毒吧?都这样?之前余岁也是不相信,结果呢?我可是亲眼看见那两位神仙在天上飞,御剑而行,就跟说书先生说的一样。”
“余哥哥也看见了?”少女问道。
“那倒没有,他走得早。”王冬隐遗憾的摇了摇头。
于是少女笑了笑,不再谈论这个这个话题,想着这王冬隐好歹也算个书香子弟,毕竟他爹是小城唯一的教书先生嘛,读书不用心,却信鬼神?信也就算了嘛,还非说自己看见了神仙?好嘛,鬼迷心窍。
要是知道了少女心中的想法,恐怕王冬隐真是要欲哭无泪了,这个事情只对着两人说起过,结果两人还都不相信,明明是真的啊。
不觉间,两人就已经走到了说书先生院子附近,能够隐隐听见不时响起的拍掌叫好之声,王冬隐如临大敌,少女则是看着他感觉莫名其妙,两人又过了一处拐角,便能看见院门,声音也更清晰了一些,少女看见了站在院门外的少年,脸上渐渐的露出了惊喜。
余岁站在院子外,看着里面不是很宽敞的院子但已经是座无虚席,还有好些人站着,便不打算进去了,就在外面听一段。这是少年第一次来听书,之前倒是听说小城里来了个说书先生,讲些山水杂志,只是少年没往心里去,不说其它,这些年少年跟着箐箐见过不少精灵鬼怪,对于这些东西少年心里其实是相信的,像之前王冬隐说见到了神仙,少年不是不相信,只是那两人给余岁留下的印象实在不像是神仙。
因为知晓,所以就没有太大的兴趣,这次之所以来也是因为箐箐的缘故,箐箐给他说过,流传在世间的山水杂志,无论是风俗还是流言,既然能够代代相传而没有遗落,本身便有传承的价值,虽然不是所有都为真,但是存在了,那便需要知晓,敬畏和守护,不要去触犯,哪怕十道流言只有一道为真,人依旧没有多余的生命去一一试探。
少年侧头看向街道,微微笑了起来。
王冬隐看见了余岁,眼睛顿时一亮,虽然爹不准自己再去听书,但若是说是被余岁拉着进去的话?而且恰好余岁没有在私塾念书,如果爹非要为这点小事跑去找余岁问清楚,认栽他也没话说,于是一扫心中的阴霾,哈哈笑着对余岁招手,小跑了过去。
少女碍于矜持,虽然心底也很开心,但是却掩藏的极好,没有太多的流露在脸上,脚步虽然缓慢,但是与之前相比却快了许多,“余哥哥。”
“巧啊。”少年笑着点点头,跟两人打招呼。
“站在这里作甚?走,进去听。”王冬隐拉着余岁,大大方方的走进了院子,少女还纳闷儿这王冬隐怎么突然就变了性子,两人就已经进了院子,连忙跟了进去,三人刚刚赶上说书先生结束了一个怪谈,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掌声。
老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一眼就看见进来的三人,目光在余岁腰间挂着的木牌停顿了一下,对着三人微微一笑。
三人在院子里找了一个位置,院子里的人连声高呼着再来一段儿,王冬隐也跟着起哄,满脸兴奋之色,鼻息间的大龙竟是难得走不出洞穴,少女则是站在余岁身旁,心哪还在那说书先生那里。
“那就再来一段儿?”老人笑道。
又是一片欢呼声响起。
相传在古代,在南方有一小国,适逢天灾人祸,人间鬼魅横生,官府穷奢极欲,士族之人更是世风日下,国人生活疾苦,一位生性纯良的狐媚,不忍见那受苦受灾的百姓,于是不顾族中长辈的劝阻,来到人间救济世民,发放粮食,救死扶伤。
小国的人为了感激这位狐媚化作的女子,为其专门修建了一座宗祠,又请匠人以女子模样打造了一尊石像,称其是救世救民的活菩萨,只是当这些事传进那些官僚耳中之时,觉得既然是天灾,那人就要顺势而为,这女子所行之事有违天和,打着替天行道的招牌就派人去拆了宗祠,砸了石像,更是大肆收刮女子所发放的粮食。
百姓自然要反抗,可是整日连顿饱饭都没有的百姓怎能抗住那酒池肉林的官僚士族,死的死,伤的伤,更是扬言那女子既然做了违天和的事情,那肯定是要抓起来平息天怒,真实想法不过是那女子用来赈济灾民的粮食,只是奈何那女子迟迟不肯现身。
于是便用百姓威胁,若是那女子不上缴粮食充当国库,那么这为虎作伥的百姓都要以死谢罪,最终那女子没有出现,而是出现了一条生有三尾的白色狐狸,而且会用妖术,打的那些官僚士族落荒而逃。意想不到的是,当那三尾狐狸化作人形之时,百姓不但没有感激,反倒是咒骂起女子,什么果然是妖怪,祸害人间,让那女子滚,浑然忘记当时女子救济他们之时。
女子失望的离开了,终于是想起了族人的劝阻,只是最终女子也没有走掉,被一位身穿道袍的年轻到人截在了途中……
咳咳。
突兀的咳嗽声把台下听的入迷的人给拉了回来,“今日到处为止,明日继续。”
台下顿时一片哄闹声,所有人都一脸不满之色,台上的老人只是看着天色,笑呵呵的说道:“好事多磨,余着是好。”
见那人当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人们便愤懑的离开了,还不忘着嘴里的埋怨,余岁也是被老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给弄得一头雾水,不过见人都离开了,自己也不再停留,随着王冬隐与少女结伴离开。
王冬隐尽兴且不尽兴,一路上又是笑又是苦恼,不知下次再能听书的时候在何时,不知还能不能听到后续。分别送走了王冬隐与少女,余岁一个人走在街上,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一缕淡淡的熏香窜入少年的鼻息中,少年的目光便渐渐的散光,脑海里一片乌蒙,当少年目光清明之时,却已不知身在何方。
说书老人在屋里点燃一盏油灯,房门紧闭的屋内,烛火却是飘摇不定,老人自问道:“应是算福缘深厚还是苟延残喘?”
铺子内,箐箐坐在房檐下,提起酒壶向杯子里面倒酒,酒壶倾斜的角度不够,酒水还没有倒出来,忽然停顿,一个呼吸间后酒壶再度倾斜,清澈的酒水滑出瓶口落入杯中,箐箐举杯停放在额前,微微笑道:
“百鬼夜行,横行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