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睡觉了。”约瑟轻声催促着两个女儿。
玛格丽特立刻扔下功课跳到了沙发上,逗弄着沙发上的小龙,当然那不是真正的龙,而是电子投影宠物,玛格丽特给它变换了肤色,现在龙是粉红色的,浑身还不断冒着幼稚的爱心。她总是对这种无聊的游戏乐此不疲,她都十三岁了,玩心还是那么重。前不久她刚结束了分层评估考试,如果她考的好约瑟和玛利亚都能跟着加分,但结果很不理想,再加上她课堂上的各种不良表现,约瑟和玛利亚因此进入了家长监督委员会的监控名单,如果玛格丽特继续表现欠佳,她的父母将面临从罚款、扣分直到剥夺监护权等一系列处罚。人是昂贵的,不能任由父母胡作非为,甚至不能任由人对自己胡作非为。因为考试失利,玛格丽特也焦虑了一阵,但很快又我行我素了,最近她迷上了投影宠物,为此几乎茶饭不思,约瑟很担心她会把那东西带到学校去,可他也不敢管束,玛格丽特现在脾气特别大,一言不合就向家人大喊大叫,之前他们家就因为爆发争吵被邻居向社区家庭监督委员会告密,他和玛利亚因此收到了一次警告,再来一次应该就不止收到警告那么简单了。约瑟焦虑不安地看了一眼忙着跟龙玩的玛格丽特,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从育幼所开始孩子们就被灌输监管家长的概念,他们随时可以向家长监督委员会控告自己的父母,如果确实能因此抓到家长的严重不端行为,孩子还会受到嘉奖,因此约瑟不太敢管孩子,孩子们所学习的权益保护手册年年在变,他都不知道现在到底什么行为是被允许的,不过两个孩子也根本不怕他,他决定等玛利亚回来和她谈谈玛格丽特的事,她一定有办法的。
话说回来,玛利亚怎么还不回来?
约瑟看了一眼落地大钟,已经九点半了。当然,那个钟也是投影,今天他们家是略显华丽的巴洛克风格,如果关掉投影,这个家几乎家徒四壁,但有钱人才会追求事事都是真的,他们这样的经济条件有投影就挺好的了,而且他们的家装投影系统是比较贵的那种,真实感很强,才不是那种都是扫描线的廉价投影。
“教父,你没有关计时器。”
捷尔任斯基的声音将约瑟从纷乱的思绪中唤回,他发现桌上的陪伴监督计时器还在走字,这个计时器也是家长监督委员会发的,家长陪伴孩子的时候要打开计时器,陪伴结束时立刻关闭,所有数据会被委员会收集,作为家长是否履行责任的监控数据,符合标准的父母才可以取得积分,不合格的父母会被惩罚。玛格丽特刚回家的时候,约瑟和玛利亚都不太懂这个计时器的用法,不是忘了开,就是忘了关,家长监督委员会因此给他们开了罚单。这个计时器是用指纹开启的,父母的陪同时间分别计算,约瑟觉得自己已经是权天使了,应该把积分的机会尽量留给玛利亚,所以有一段时间只有玛利亚在使用计时器,结果他们因此又收到了委员会的罚单,因为他们家的数据显示父亲没有参与陪伴孩子,家庭分工存在巨大性别歧视。于是约瑟和玛利亚干脆每天定时开关计时器,但那是过去家里只有玛格丽特的时候,玛格丽特根本不在乎他们怎么用这东西,她一天到晚只知道玩儿,巴不得父母别管她,但捷尔任斯基不一样,她随时紧盯父母的一举一动,对这个计时器的使用方法了如指掌,他们一分钟都别想糊弄她。
“抱歉,”约瑟赶紧关掉了计时器,“我忘记了。”
“没关系,”捷尔任斯基说道,“不过你多记了五分钟,教父。”家庭伦理秩序委员会规定孩子对父母正式的称呼是教父、教母,不过一般家里还是叫爸妈的多,毕竟这样比较方便,但捷尔任斯基一直一丝不苟地称呼约瑟和玛利亚为教父、教母。
约瑟对女儿露出讨好的笑容:“那下次我晚开五分钟计时器,这样就扯平了。”
八岁的捷尔任斯基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大度地说道:“五分钟而已,没必要在意,计时器主要是为了保护儿童权益,以及防止家庭中的自欺欺人,它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制造麻烦,而是提醒每个人高质量的亲子时间对人生是多么有益。”她一字不落地背诵着家长监督手册上的话。
约瑟勉强笑了一下:“你说得对,快准备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他实在应付不来自己这个女儿。
捷尔任斯基把自己的学习器关掉,桌上所有的学习资料投影都不见了,她这个不起眼的小平板是目前最高级的学习器,价格非常昂贵,但约瑟和玛利亚咬了咬牙还是给她买了,因为她在评估考试里的表现实在是出色,他们在玛格丽特身上损失的积分就全靠捷尔任斯基挣回来了。
“教父,你是权天使吧?”捷尔任斯基问道。
“对。”
“权天使很少见吗?”她好奇地问道。
“倒也不是特别少见,不过在这里整条街可能只有我是权天使。”
“我听说你的积分是你父母赠送给你的?”
“是的。”
“为什么他们会这么做?”
“因为……他们爱我。”他的语调干巴巴的,听不出任何感情。
“那你也会送积分给我吗,”捷尔任斯基舔了舔嘴唇,“爸?”
那一声意外的称呼让约瑟有些讶异地看着她,她的眼神充满了期待,以及孩子气的贪婪。她这个问题让忙于游戏的玛格丽特也竖起了耳朵,家里的气氛一时相当微妙。约瑟狡猾地避而不谈,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两个女儿微微一笑:“快睡觉吧,很晚了。”
他能感觉到两个孩子都在纳闷地揣度着他的想法,这让难得占到上风的约瑟几乎忍不住要得意地笑出来。
两个孩子都去睡了,约瑟独自在客厅等着玛利亚回来,时间一分分流逝,约瑟心中越发不安:她从没这么晚回来过。
为了缓解心中的不安,约瑟走到镜子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就像玛利亚喜欢去自助影像亭调节情绪,照镜子是约瑟放松自己的方法。镜子里的约瑟淡黄色的头发被梳成清爽整齐的分头,小巧苍白的脸十分光滑,好像一个小男孩,他痴迷地抚摸着自己年轻的脸,一不小心关掉了面部滤镜,镜子里的脸立刻变得粗糙苍老,恰似一个五十岁男人该有的样子,约瑟吓得赶紧重新打开滤镜。镜子里的脸重新变得年轻稚气,但刚才那一下冲击依旧让他胆战心惊,都怪这面镜子没有滤镜,因为这是面真镜子,当初他和玛利亚一起买回来庆祝结婚申请通过。约瑟对自己那次冲动消费一直有些后悔,但真的东西都很贵,这面镜子也是,即便时不时在镜子里受到惊吓,他还是舍不得换一面新的,他决定等玛格丽特的养育契约结束,就把这面镜子送给她当离家礼物。
约瑟一边欣赏着自己的脸,一边又回忆起了刚才捷尔任斯基向自己讨要积分时那猴急的模样,他趴在镜子上像个疯子一样咯咯笑了起来,为了不发出太大声音,脸都憋红了。捷尔任斯基做人太过滴水不漏,但她毕竟是个八岁的孩子,还不懂怎么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他才不会把自己宝贵的积分送给那个贪得无厌的小混蛋呢,但这话在他们的亲子关系解除前他是绝不会说出口的,因为他知道那孩子每天憋着口气想举报他和玛利亚好给自己赚表现,最好别随便刺激她。
约瑟不喜欢孩子,他觉得申请孩子是世界上最没意义的事,但八十岁以前不婚不育者会自动失去天使之城的市民资格,根本不用担心那些失去资格的人会去哪儿,因为那个年纪享受不到医保很快就死了。城里的男人很少,有些男人的生活方式就是不断和女人结婚,约瑟作为一个收入不错的权天使,在这里简直是极品,但他的性格软弱到无可救药,没有女人喜欢他,但如果不结婚申请孩子他的积分将会清空作废,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选择了玛利亚。他说他爱她,倒也并非全是假话,玛利亚是个没有秘密的人,她悲惨的身世和她脑后那个USB接口一样无需掩盖,她甚至连脸部滤镜都很少用,约瑟第一次见到活的如此坦荡的人,他被她的气度所折服,迫不及待想跟她一起生活,他自己太软弱了,必须借助玛利亚的勇气才能活下去,而且玛利亚足够老,约瑟不必担心她会对自己提出性要求。大部分夫妻都老得没有那方面的需求,况且也没意义,据说对健康也不好,但约瑟的问题不在年龄,而是他对女人根本没兴趣。他高中时跟他的男同学试过一次,从此对男人的身体梦牵魂萦,但同性恋是违法的,男同志一经发现立刻会被遣送到劳动营,女同志则被囚禁到一些特定的地方劳动,同时被剥夺享受一切医疗的资格。他的初体验对象高中没毕业就被人告发,然后被退学强制送到了劳动营,还好他没供出自己,约瑟不相信自己能在劳动营活下去,他连在这里活下去都有困难。玛利亚是他理想的生活伴侣,他离不开她,想尽一切办法支持她提升积分,他无法想象她死后自己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他可是个权天使,起码要活一百五十岁呢。
人一过五十岁身体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成功申请孩子提升的积分刚好可以解决燃眉之急,有些人一生病就去申请个孩子,但对于约瑟而言完全没这个必要,不过玛利亚对于申请孩子相当积极,所以他们结婚没多久就申请了生育贷款,甚至一个没还完又申请了一个。她告诉约瑟只有养育一个拥有正常童年的孩子,她才能治愈自己被不负责任的父母伤害的过去,拥有幸福人生的约瑟是无法理解自己的。
约瑟确实无法理解她,所谓孩子不过是个花大价钱从育幼所领回来的小混蛋,贪婪又无耻,在养育契约解除前想尽一切办法榨干父母,大部分人在养育契约结束后都不会再探望自己的父母,毕竟人生太长了,和父母共度的时光不值一提,除非父母真的很有钱。在这个世界里老年人可以自己养自己,完全不需要儿女养老,积分会解决一切问题。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申请孩子呢?约瑟觉得无非是怕死,或者是过去生活方式所产生的惯性,也许还有那么一点儿怕孤独。
约瑟爱过自己的父母吗?他对育幼所只有模糊的记忆,但他记得不听话的孩子会被连接到中心控制系统上,那种意识清醒却一动不能动的感觉约瑟记忆犹新,不能适应静坐的孩子会被打低分,人生还没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在育幼所的里学习的都是怎么监督父母、保护自己的权益,仿佛父母是孩子最大的敌人,但约瑟还是盼望赶紧离开那里回家去,他觉得家里总不会更差。约瑟的父母每周来看望他,他们看他的目光像在审视一株长势良好的黄瓜,每个探视日他都盼望着父母能带走他,这个梦想在他四岁时终于成真了。
他一回去就发现自己的父母蛮有钱的,他是他们六十岁头上申请的第一个孩子,他们给他准备了各种各种的投影游戏,甚至真实的玩具,晚上还让他睡在他们的床上,(这段不让写)。
玛格丽特刚被领回家的时候,约瑟害怕自己会有自己父母那种癖好,不过还好他没有,他对小孩子不感兴趣,他只喜欢自己,喜欢自己被人迷恋的感觉。他继续趴在镜子上陶醉地看着自己,他看上去真年轻,这张脸自打他十五岁以后就再也没变过,他要这么一直活到两百岁,或者像祭司王一样,活到三百岁。
突然有人回来了,约瑟被吓了一跳,他看了一眼进来的人松了口气:“玛利亚,你吓死我了。”
“她们两个都睡了?”玛利亚说着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家里。
“早就睡了,”约瑟继续照镜子,他没注意到玛利亚紧张激动的神情,“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玛利亚没回答他,她四处看了看突然关掉了家装投影,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家一下子让人极不适应,约瑟叫了出来:“你干嘛?”
玛利亚严肃地说道:“听说这个设备是带监控的,可以监视到家里的情况。”
“那又怎么样?我们这种人家根本就没有被监视的价值,谁关心你在家里干嘛。”
玛利亚不理会约瑟的抱怨,约瑟疑惑不解地看着她把玻璃窗调成不透光模式,然后从门口抱了个纸箱子进来,并在身后谨慎地锁好了家门。她小心翼翼地把纸箱放在桌子上,轻声说道:“约瑟,快来看。”
玛利亚温柔地把盖在上面的一团破布扒拉开,下面露出了一张只有苹果大的小脸,那张脸也像苹果一样饱满,被金灿灿的柔软卷发衬托着,紧闭的眼睑上长长的睫毛也是金色的,被淡淡的焦糖色皮肤衬得格外耀眼,柔软湿润的玫瑰色嘴唇正无意识地吮吸着大拇指。约瑟和玛利亚一起屏住呼吸看着这个漂亮的婴儿,足足一分钟后他才惊恐地意识到这是个真的婴儿。尽管玛利亚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他的喉咙里还是发出了一声不可抑制的长长的尖叫。
玛利亚松开手后约瑟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压低声音战战兢兢地问道:“哪儿来的?”
“垃圾堆里捡的。”玛利亚神情紧张,语气却十分兴奋。
“垃圾堆里怎么会有孩子?”约瑟难以置信。
“我不知道,但你看它多漂亮。”玛利亚痴迷地看着睡的正香的婴儿。
“是挺可爱的,”约瑟点头同意,他也有点儿被这个孩子迷住了,但他马上清醒了过来,“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玛利亚一瞬不瞬地盯着婴儿的脸:“既然是我捡到的,那它就是我的。”
“你疯啦!”约瑟跳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立马慌张地压低声音,“垃圾堆里怎么会有孩子,说不定是什么部门的钓鱼执法。”
“不可能,”玛利亚立马说道,“什么部门也不敢冒险把婴儿放在垃圾堆里,他一定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遗弃了。”
“会不会是有什么缺陷?”约瑟猜测着。
玛利亚这时才想到这种可能性,生育机构会保证父母申请的孩子没有先天缺陷,有时候父母无法在预计时间见到孩子,就是因为胎儿发育出现了问题,那些有问题的胎儿会被立刻销毁,天使之城里没有生来残疾的人。人很昂贵,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你检查过它的身体吗?”约瑟问道。
玛利亚摇了摇头,她到现在还没把这个婴儿从纸箱子里抱出来过。约瑟也不敢碰这个婴儿,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婴儿,他在屋里焦躁地来回踱了两圈后,结结巴巴地说道“万一这孩子缺条腿或是脑子有什么问题,我们肯定藏不住的,难道我们要自己动手杀了它吗?它既没有出生证明,也没有市民编码,不可能把它送到育幼所,以后上学都有困难……”
“那我就自己养它。”玛利亚打断了他,她看上去不可动摇,“如果它有残疾就更不能把它交出去,不然它立刻就会被销毁。”
约瑟发出了一声绝望的身银:“玛利亚,我求求你了,我们报告社区委员会吧,光凭我们两个不可能搞定这事儿的,更别提要是被玛格丽特和捷尔任斯基知道了……”
“你们在干嘛?”
约瑟听到这稚嫩的声音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他看到捷尔任斯基正光着脚站在客厅里,警惕地看着他俩:“你们大半夜的躲在这儿干嘛?是不是背着我买了什么好东西?”
约瑟惊恐地看着玛利亚,玛利亚看上去倒是很镇定。捷尔任斯基审视着沉默的父母,突然发现了桌子上的纸箱子,立马冲了过去。她端详了半晌熟睡的婴儿后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双亲:“这是什么?”
“那就是我带回来的‘好东西’,”玛利亚温和地说道,“我们家的新成员。”
捷尔任斯基咬住嘴唇想了想突然大喊起来:“你撒谎!上次你给我买学习器都说没钱,怎么有钱再申请一个孩子!没有征得所有家庭成员的一致同意是不可能通过生育申请的,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事,所以这个孩子是违法的,我要把他扔出去!”她说着真要把婴儿从箱子里拿出来。
“住手!”玛利亚一把推开了捷尔任斯基,捷尔任斯基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才站住,她的眼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但面对力量相差悬殊的成年人,她脸上写满了恐惧。
玛利亚压低声音厉声说道:“我会对你尽到责任,你该得到的一点儿都不会少,但是这孩子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一分子,这家里我说了算。”
捷尔任斯基气呼呼地瞪着玛利亚,眼泪在眼睛里直打转,她和玛利亚互不相让地对视了片刻后,突然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去告发你们。”
约瑟听了这话吓得面无血色,他战战兢兢地哀求着:“捷尔任斯基,千万别,有事好商量……”
约瑟的软弱让捷尔任斯基找到了打败大人的方式,她知道他们在怕什么,立刻兴奋地大喊大叫:“我要去告发你们!我要去告发你们……”
“小点声!”玛利亚一把抓住了捷尔任斯基的睡衣领子,吓得捷尔任斯基立马闭上了嘴,玛利亚逼近她的脸孔厉声说道:“捷尔任斯基,你自己好好想想,告发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们会被剥夺抚养权,你则会被送去那些收养专业户家里,他们不会在你身上花一分钱的,你自己考虑清楚!”
捷尔任斯基当然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被从原生家庭带走的孩子会被送到行将就木的老人家里抚养,好让那些已经实在没法工作的人发挥最后的余热,因为收养家庭能拿到补助,有些快两百岁的老人就靠这个生活,他们用各种方法提升自己在收养委员会的信用度,一户人家最多能收养将近二十个孩子。他们照顾这些孩子的仿佛就是给他们连上育幼所里的脑控设备,让他们像个摆件一样一动不动,有些人为了省地方甚至不让这些孩子躺着睡觉,所有补助都被养父母搜刮走,一些孩子甚至只能吃到维持基本生命水平的食物,男孩子很早就被送去劳动营,女孩子则被迫早早工作,直到十八岁跟养父母解除关系才能脱离苦海。总有些人知道欺瞒委员会的技巧,结果就是被从原生家庭带走的孩子绝大部分都陷入了这样的地狱,虽然总有人指责收养监督委员会不负责任,但是家长监督委员会却一直很尽责,所以总有被剥夺抚养权的父母,总有无处可去的孩子,于是那些靠收养补助生活的人总是不缺经济来源。
“你想清楚了吗?”玛利亚再一次厉声问道。
捷尔任斯基不甘心地盯着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我就是要告发你们!告发你们!”
玛利亚盛怒之下狠狠扇了捷尔任斯基一个耳光:“闭嘴!”
捷尔斯基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蛋,嘴角向下咧了咧嚎啕大哭起来,她的哭声惊醒了纸箱里睡觉的婴儿,它也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它的哭声越来越大,很快盖过了捷尔任斯基的声音。玛利亚赶紧走到纸箱边,她伸了伸手却不敢抱它,只能手足无措地不断重复着:“别哭了,都别哭了,安静点儿……”
客厅里的混乱惊醒了玛格丽特,她冲进客厅生气地吼道:“你们在干嘛?让不让人睡觉了!”
回答她的只有客厅里此起彼伏的哭声,玛格丽特疑惑地扫视了一圈,注意力被桌子上的纸箱吸引,她走过去一看立马欢呼起来:“好可爱啊!”她说着就要动手把箱子里的婴儿抱出来。
“别碰它!”玛利亚和约瑟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玛格丽特却把婴儿抱在了怀里,她惊喜地说道:“这是活的啊!酷啊!”
她大大方方地晃着婴儿,其他人看她的眼神却好像她正在喂老虎。玛利亚小心翼翼地问道:“抱着它……是什么感觉?”
“软绵绵的,热乎乎的,真好玩,”玛利亚用自己的脸蛋蹭着婴儿的脸,“这到底是什么?”
“如你所见,”玛利亚说道,“一个婴儿,真的婴儿。”
“哇塞!”玛格丽特兴奋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申请的?”
玛利亚吞吞吐吐地说道:“这其实是……”
她话音未落突然响起了一阵不客气的砸门声,门外有个男人大声喊道:“开门!快开门!”
约瑟认出了这个声音:“完了,是隔壁的韩平。”
他们的邻居韩平先生今年八十岁,但随时随地都开着精致的面部修饰滤镜,因为打光有些过头儿,没人看得清他到底长什么样儿,他是摇号留下的幸运儿,一个典型的结婚专业户,他从没找过任何工作,专门到处寻摸临近婚育期限的女人,以协助结婚、申请孩子为前提要求女方负担他的生活费,这意味着他的未婚妻总是七十九岁。他现在的太太叫宋玉,他们今年刚申请了一个孩子,取名叫珍珠,是个男孩,韩平夫妻为此弹冠相庆,他们只要尽快把这孩子送进劳动营,这段婚姻就能结束了,韩平可以继续寻找下一个需要他帮助的七十九岁女士。
这位不用工作的韩平先生是社区委员会的志愿者,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刺探自己的邻居,上次告发玛利亚一家人的就是他,眼下的情况绝不能让这位瘟神知道。门外的威胁立刻让分崩离析的一家人团结在了一起,他们紧张地看着彼此,捷尔任斯基也停止了哭声,玛格丽特虽然不知道怀里婴儿的来历,但立马意识到这不是可以让邻居知道的事情,她立刻说道:“我房间里有个静音器,我先给它戴上,你们想办法应付那家伙吧。”她说完抱着婴儿回了卧室。
玛利亚的眼神落在了捷尔任斯基身上,她看到那孩子的眼神在迷茫了一瞬后渐渐变得狡黠起来,她意识到她此时在盘算着什么。玛利亚不由张了张嘴:“捷尔任斯基,不是现在。”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玛利亚的恐惧让捷尔任斯基气焰更盛,她眼珠子一转,眼神落在了约瑟身上:“送我积分,让我立马升为殉教者。”
“开什么玩笑!”约瑟惊呼道。
捷尔任斯基面不改色地说道:“那我们一家人今天就一起下地狱吧,教父。”
约瑟脸上汗如雨下,他知道捷尔任斯基是认真的,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下定决心,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急,韩平恐怕要破门而入了。
“我给你,”玛利亚突然说道,“我把我的积分给你,我自己降为殉教者。”
“玛利亚,你怎么能……”约瑟想说还是把他的积分给捷尔任斯基吧,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捷尔斯基不信任地问道:“万一你反悔怎么办?”
“那你可以随时去告发我。”
捷尔任斯基想了想,突然冲过去开了门。门口韩平先生的脸依旧光辉灿烂,一瞬间晃得捷尔任斯基都看不清东西,只听见他严厉的声音:“你们家怎么回事?大半夜的吵吵嚷嚷,作为社区委员会的一员,我必须了解一下!”
“韩平先生,”捷尔任斯基甜甜地说道,“您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什么日子?”韩平疑惑地问道。
“是天使雕像落成的日子啊!”捷尔任斯基突然一声大吼把韩平吓了一跳,她狂热地继续说道,“我们一家人刚才在反复观看当时的影像,那种感动……那种伟大……那是祭司王和天使之城才能创造的奇迹!”她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韩平疑惑地看了一眼玛利亚和约瑟,他们两个立刻也跟着哭了起来,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他们的精神早就崩溃了,哭出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你怎么不哭呢,”捷尔任斯基哭哭啼啼地说道,“难道你不觉得感动吗?”
“……当然,”韩平犹疑着说道,“我跟你们一样感动,但是……毕竟这么晚了,周围邻居还要睡觉呢。”
“对不起,是我们的错,”玛利亚立刻说道,“我们会尽力抑制自己的感情,不打扰您的休息。”
韩平扫视了一圈屋里:“但是玛格丽特去哪儿了?”
“她已经哭晕过去了,”捷尔任斯基说道,“正在卧室里休息呢。”
韩平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当然,祭司王很伟大,但是……大半夜这样还是有些不妥,我就先不打扰了。”
“抱歉,先生,”捷尔任斯基说道,“晚安。”
“晚安。”韩平再次审视了他们一番离开了。房门关上后玛利亚一家人待在原地屏息凝神,生怕被杀个回马枪,那个韩平现在也一定正把耳朵贴在墙上偷听他们家的动静。就这么过了整整一刻钟,危机似乎终于过去了。
玛格丽特走进客厅轻声问道:“他走啦?”
“是的,”捷尔任斯基骄傲地说道,“全都靠我。”
一家人轻声笑了起来,玛格丽特怀里抱着那个婴儿,大家围了上去重新端详起它,它又睡着了,玛格丽特取下它脖子上的静音器轻声问玛利亚:“你还没说它到底是哪儿来的。”
“垃圾桶里捡的。”玛利亚说道。
“天呐,”玛格丽特捂住嘴笑了起来,“这可真刺激。”
“可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约瑟慌张地说道,“已经不可能再把它扔回去了。”
“我说过了,”玛利亚说道,“这是我们的家庭成员,我要把它抚养长大。”
“可谁来养它呢?”约瑟问道,“我们不可能把它送到育幼所去。”
玛格丽特立刻说道:“我可以不上学在家陪它,反正我也不爱上学。”
“你想都别想,”玛利亚厉声说道,“这些事我来想办法,明天我请一天假先找个地方安置这个孩子,出生证明也会想到办法的,只是要花些钱。”
“你可别忘了,你说过我该得的一点儿都不会少。”捷尔任斯基立刻着急地说道。
“你放心吧,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给你。”玛利亚说道,“明天你就是殉教者了。”
捷尔任斯基立刻眉开眼笑,她那毫不掩饰的贪婪终于让她看上去有了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
“对了,”捷尔任斯基突然想到了什么,“它是男孩还是女孩?”
玛利亚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检查过这孩子的身体:“我不知道。”
“看看不就知道了。”玛格丽特拆开了裹着婴儿的破布,露出了一个胖乎乎的小身子,没有缺一条腿,也没多一根脚趾,这是个可爱又健康的孩子。
“这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约瑟疑惑地问道。
一家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这孩子一眼看上去像是男孩,但小巧的生殖器后面没有睾丸,从它的肚脐下直到生殖器上方有一道凹进去的缝隙,玛格丽特用手指摸了摸,发现缝隙是闭合的,好像只是皮肤上的一个印记而已,他们搞不清楚这个婴儿的外表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男孩,”捷尔任斯基肯定地说道,“(这句不让说)。”
“可是他没有睾丸,”玛利亚纳闷地说道,“还有肚子上那道缝是怎么回事?”
“那是胎记,就跟痣一样,”捷尔任斯基信口胡说,“刚出生的孩子都没有睾丸,到一定年纪睾丸自然会下降,他的睾丸还在身体里。”
大家立马接受了捷尔任斯基的解释,他的身体看上去立马合理了,那他就是个男孩。
“对了,”玛格丽特说道,“他还没有名字呢,我决定叫他……”
“他的名字应该我来起,”捷尔任斯基立刻抗议道,“是我救了他!”
“凭什么,”玛格丽特针锋相对,“是我的静音器救了他!”
“我不管!我不管!不让我起我就去告发你们!”捷尔任斯基开始耍赖。
约瑟立马说道:“好吧,好吧,就你来起,小点声儿吧,隔壁那位一定还在偷听我们呢。”
捷尔任斯基丢给气呼呼的玛格丽特一个胜利的眼神,她想了想说道:“我要叫他……菲比,是的,菲比。”
玛格丽特嘀咕着:“我本来要叫他加百列的,你看他就像个天使一样,长大了说不定能进皇家芭蕾舞团。”
“菲比,”玛利亚重复着这个名字,“我喜欢这个名字,他就叫菲比了。”她用手指背摩挲着他滑腻的脸蛋,“菲比,菲比,小宝贝儿。”
菲比像是知道有人在呼唤他,突然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全家人立刻低声惊呼起来,这孩子有一双绿眼睛,像毫无杂质的玻璃一样纯净,配上那金灿灿的睫毛,那双眼睛仿佛一件首饰般漂亮。
“太漂亮了,”玛格丽特盯着他的脸庞喃喃着,“我说对了,他是天使,他一定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