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远远天生闲不住,一心想要跑开。
跑哪儿去呢?倒是无关紧要。这很符合顾年特意为她设置的定位——多动症隐性基因携带者。他对此很有些忧虑:这以后养孩子得多遭罪啊,估计隔三差五就得被班主任传呼。
抒发以上感慨时,他正在研究“浅析同人小说使用具有显著特征人物的反不正当竞争——从白羊座萧峰谈起”的评论性文章,这是他近期搜索的星座同质评论的第九篇。
对此,我的看法如下:他索性以此作为毕业论文为好,第二是他和祝远远的相性契合。从他渐显柔和的目光可知,他相当满意我所作的结论。他一向认为他们存在某种难以言明的羁绊,举例来说,一旦祝远远发布指令——老地方见,他会做好解密的心理准备,联系上下文推断段落大意。而她的信息往往是这样:我明天来找你!
假若他愿意敏感地察觉第二天是圣诞,他大概会回复她:滚去找你男朋友玩!但由于后知后觉的人物设定,他只是傻愣愣地问在哪见。后来,他不止一次地反复诘问自己她为什么会来找他、为什么偏偏是他这样的问题,但这些是后话了。
校训石依旧摆弄着冷酷。顾年摇头摆脑、捉腔拿调地胡诌些什么丹桂飘香、秋风送爽,又是一年好时节,他将以最高规格款待她。
祝远远秀眉蹙起,耷拉着小脸说:“第几食堂?”然后蜷起指头就敲他的板栗,一转眼跑走了。他学校食堂、图书馆是哪道岔路口、哪条街多少号她无不清楚得很。
他呵呵傻笑,揉着胀痛的额角,直追她的背影。
遍地挂满彩纸,百货超市和商场纷纷喊出打折促销的口号,盛装的圣诞树光顾着招徕顾客。街头巷尾没有一处不热闹撩人,一大波生面孔有如春笋般冒出了头,偌大的食堂却冷冷清清的。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但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才会显得自然,让我们的关系不要变得尴尬……”顾年又整理了三遍腹稿。
“你非要铺垫一整篇高中叙事作文?”祝远远呷了口奶茶。
“你为什么姓祝啊?我特别看好姓苏的,好多小说里要么男主角姓苏,要么女主角姓苏,反正只要是言情小说,古代言情尤甚,没人姓苏就不自在。你看国际友人玛丽,她照样姓苏!”
“就这?这问题有点深奥,我可能需要问问我爸,但我猜我爸晓不得答案,然后他可能需要问他爸,一代一代追溯,可能三天三夜都讲不清了。所以你的名字给你造成了困扰?”
“小时候,老师、同学净是些小文盲,是会有点麻烦。我自己从来没觉得它合我心意,好不容易改名换姓后,又输给了社会一般审美一筹。这样想想,很有点讽刺的意味!等拟好故事纲要,我一定让主角姓顾,然后有第二人格……”
“我耳朵怎么突然聋了?完全听不见你说什么。”
“真的?”他在祝远远眼前晃了晃手,扁着嘴说:“我没买礼物。”
“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您中意什么尽管跟我说,我拍、拍……”
“拍照给我搜同款?”她的眼神愈发令人不寒而栗。
“请笑纳!”他悻悻地呈给她一只礼盒。
“这是?”祝远远有些紧张,别是装的戒指吧?
“香奈儿五号,你值得拥有。”
“你的冷笑话从不升级?这就是香水瓶形状的钥匙扣!”
“请注意你的措辞,这可是凝结了我长时间无差别人类劳动的纪念品。”他说,“是我的心头血啊,别给我摔坏了。”
以上言论绝不是出自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按我所知,在大一是不消学马哲的,况且他的具体劳动并非指向什么志愿者活动的纪念品。关于志愿者活动,祝远远当然心知肚明。募捐活动期间,他一直以小说鉴赏的名义向她报备行程来着。
她曾断言这种报告小说不会超过三篇。果不其然,等到他邮发第四封时,她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竟然学会了抽烟?!实际情况是他替自己塑造的报告小说人物背的黑锅。这涉及到后现代主义以及抽烟有害健康等艰深的文学创作理论,在此不作展开。总之,祝远远以“脱离群众、想象不能”评语掐灭了他的创作火苗。
“你堂堂的明星志愿者,这纪念品有点小气哦。”祝远远边说边递给他颗苹果和他借给自己的小说充当回礼。
很快,顾年已经累积了一箩筐有关祝远远的趣事。比方说女生宿舍的神秘事件,微信群数量永远多于常住人口,但人数又是小于状态。她有一个朋友,洗完澡后发现自己被锁在了门外,事后发现其他人竟统一地戴着耳机在学习高数。有人每周必回顾《红楼梦》,然后让别人喊她林妹妹;有人成天光戴着胸罩在寝室里逛荡。有次打扫卫生,她在寝室的阴暗角落里搜出了一台望远镜!
顾年陷入了两难境地。他很想问问暴露癖姑娘的颜值等级、身材如何、缺不缺朋友等等,但这肯定纯属错误提问。若不就此发表意见,从等价交换的角度来说,他该出卖……是曝光男生生活常态,只是自己实在没有观察同性的习惯啊!于是,他说自己差点向班长表白。
为了避免产生歧义,大致说明事情经过如下:某天,班长突然电联顾年说是某学术权威莅临法学院调研,需要临时征召大一新生。顾年推说自己有事,暂时赶不回学校。班长哪管真假,说什么限他半小时内报到;顾年当场发飙,直接回呛:我就不出现,你是能开除我啊!接着就掐断了联络。听说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院里协调四号做他的工作,他只说:我就是受不了别人颐指气使地对我说话!
“你受不了的事情真不少。”祝远远说,“我一口气能数十个。”
“我本想照我死党的办法,如果她再找我茬,我就说我喜欢她,吓得四号险些滚一跤。我猜他是想泡班长!万一他俩勾搭成奸,我可能得烦恼要不要重启死党候选人二次投票哦。”
这一路,他们忘却了树影婆娑的街道、波光粼粼的大江,以及初冬时节的油菜花田和陌陌的人潮。花开那天,顾年这样形容给祝远远,黄澄澄的小花儿像厚地毯般铺遍了整片沙洲。
“你给我消停会儿,油菜花是迎春花。”祝远远提出了异议。
“我哪里认得出是什么小黄花?但我知道你会喜欢的!”他说。
“到时通知我。我要是不喜欢,你给我等着瞧。”
路过学生公寓时,祝远远坏笑着说想参观参观他的宿舍。
他死活不肯,胡诌些类似“男生寝室,女生止步”之类的规定。他怎么敢让祝远远见识自己的狗窝,何况这时辰寝室里的小崽子们肯定该睡醒了!他该怎么解释他们的关系呢?
“对了,”祝远远假装临时起意,“你换号码为什么不通知我?”
“你想不想听个故事?”顾年突兀地岔开了话题。
“又是顾左右言他大法?”祝远远豁然开朗。“你小说写好了!”
“是剧本啦!”他粲然一笑。“你要不要参演?”
祝远远顿住了脚步,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迎面驶来的蓝色电单车响了响铃,顾年一把勾住她的胳膊往自己怀里靠。他猛地意识到这是大庭广众的场合,又手足无措地揣回了衣兜里。男生宿舍外的小花园里,有位小老头咧嘴笑了又笑,顾年抓了抓脸报以一笑。
“你朋友?”室友四号毫无征兆地拍了拍他,害他差点情绪崩溃。
“没错!”顾年尽力显得坦然些。“你翘课了?去哪儿?赶快回宿舍,小崽子们嗷嗷待哺呢!给我看看气氛,快闪!”
“叫你胡说!”祝远远狠狠掐了他一把。
“我哪里胡说了?”他吃疼地咝咝吸着气。
“你说我是你的……”她又作势要敲他的脑壳。
“人家不是说女朋友!”他笑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