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此热烈庆祝此项目取得的巨大成功以及感谢在座各位长久以来的努力”项目负责人举杯，众人皆是举杯附和。
放眼望去，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皆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然而，我的视线却注意到了与场景格格不入的一幕：“基因编辑试验”首席工程师，托马斯博士正在角落的桌上独自喝着闷酒。
“前辈。”我走上前去，他抬头看了看我，随即低头又闷下一杯酒。
托马斯博士即是我的前辈，还是项目组里年轻人推崇备至的大人物，他在基因界具有崇高的地位。他可是我们年轻一辈的偶像。
“项目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前辈难道没有什么感想吗？”我尽量让自己的步态看起来悠闲，略一呷了一小口手中来自法国的蕾拉红酒，坐在托马斯博士对面。
托马斯博士抬头看了看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手中往酒杯里倒着酒液。他的神情似乎带着一丝痛楚。
“前辈？”我关切的问道
“这个项目从立项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这么多年过去，我终于把它完成了。”托马斯博士说道，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但随即他又叹了口气，“只是这十年啊，我倒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前辈请讲”
“你知道的，我曾在基因学院就读，当时我所研究的方向便是如何改变人类基因构造。”他仰脖将酒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那段日子真是无比美好，我还年轻，政府也支持这方面的研究。我为之付出了很多心血，也做出了许多成果……只是后来，我忽然觉得我并不适合再继续待在这个领域。因为，我年龄不小了啊。”他停顿片刻，端详着酒瓶，缓缓地说道，“老了，自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啊。”
他的话引得在座众人纷纷侧目。我亦忍俊不禁。
托马斯博士放下手里空荡荡的高脚杯，重新拿起一个酒瓶，给自己满上：“你别笑，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他晃动酒杯，深吸口气道，“你也知道，在我们基因学院中，年龄是最重要的标准。而我呢，已经四十五岁了……”
“前辈，您还很年轻呀。”我连忙安慰道，虽然我也认同他所言不假，但科技能够提升人的寿命和健康程度。
但是，在座众人听见他这句话却是嗤之以鼻，有几名男士甚至毫不客气地嘲讽起来：“哈，老头儿，你还嫌你的岁数不够大吗？我告诉你，今天的这个聚会就是为你办的！”
“我不管，反正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跟着那帮小兔崽子一起叫你爷爷啦。”另外一名男士拍案而起，指着托马斯博士嚷嚷道，“我告诉你，这次的聚会你必须参加！”
“你们不用争了。”托马斯博士摆摆手，“我已经决定辞职了。”
“什么？”
“辞职？为什么？”
托马斯博士耸肩道：“你们也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为了这项目做了多少贡献？”他环顾四周，“这些年来我花费了多少心血，耗费了多少精力，结果呢？”
“我们不是一直在等待你的研究成果嘛！”
“等我的成果干什么？我早就不想搞这个东西了，现在好了，我的研究成果总算成功了吧，我也该歇歇咯。”他摊开手，一副浑身舒坦的样子“我花费的精力太多，也该歇息歇息了，总得找份养家糊口的活计吧？”
“喂！”
“老家伙！”
在座诸人都被他气坏了。
“托马斯博士”我站出来劝阻道，“你先消消气好不好？”
“我没事”他挥挥手，“我只是太累了”
“你这个老顽固！”
“老顽固”
我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喧嚣中，托马斯博士不再搭理任何人，继续低头喝着闷酒。
…………
庆功宴进行到最后，众人都闷闷不乐的解散了，我扶着醉成烂泥的托马斯博士，托马斯博士家隔着集团大楼五个街道，我正好经过托马斯博士的家，我也只好顺便一送了。
此时天上正下着细密的小雨，地面早已有了几块水泊，正倒映着昏暗的路灯。
因为喝了酒就不能再驾车了，我拦下一辆的士，与博士一同坐在后座位。
的士驶过繁华的商务区，五彩斑斓的霓虹广告牌的亮光打在了博士靠着车窗的脸上，此时他正盯着窗外雨点与行人交织的街道，正思考着什么。
我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博士收回视线，转头望向我。
“博士”我斟酌着语言，慢慢问道，“您是不是……在逃避着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说？”他淡漠地答道，眼光飘远，仿佛透过车顶看向更远处的夜色。
“我只是觉得奇怪罢了，因为前段时间，您总是一副忧郁的样子。我记忆中的博士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托马斯博士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我喜欢做研究，是为了证明人类的存在是必然的。我希望能够找出一条能令人永葆青春的道路，我需要用这些数据来改善人类，想让人类过得更健康美好，这就足够了，这是我的兴趣，也是我的爱好。”
我愣住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的话。我扭头瞧见他紧蹙眉头，嘴唇抿得死紧，整张脸看上去十分阴郁。
“是我想得太多了吧。”良久，他才开口说道，“每一次接触数据，我就会想起我父亲的病例。”
“您不想治愈您的父亲吗？”我惊讶地睁大双眼“这是您一直坚持的事情。”
他垂眸凝视着自己搁置在膝盖上的两根手指，双眼半闭，叹息道“乔，你有想过，如果人类真的掌握了基因编辑技术，并且能够随自己心意改造自己，让自己和后代变得更完美，你能想象那个时代吗？”
我开始幻想：人类的社会将会脱胎换骨，拥有数百年的寿命，更高的智慧，征服星辰大海……
他睁开眼睛，望着我的脸庞，认真而严肃地说道，“这种技术一旦被运用于军事上，会产生多么可怕的效果？会导致多少生命的死亡和国家的覆灭？”
我愣住了。
托马斯博士继续说道：“我们的祖先创造了世界，建立了文化，教育，社会体系。但是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比如我的父母，比如我。我们的父母是为了保护祖先留下来的文明而牺牲掉自己，他们用鲜血和生命铸成了我们的今天。但是现在，我们要做什么？”他突然抬高声调，厉声质问道：“我们要用这种技术去毁灭我们自己吗？”
“我相信你们会有一套自己的道德体系、道德观念，但是……我不敢相信你们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像我们一样，走上那样的道路！”
我沉默着，不敢吭声。
托马斯博士越说越激动，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瞪大双眼，狠狠地捶着车窗，愤怒的嘶吼道，“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从未见过这样暴躁的托马斯博士，他平日里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全无波澜。即使是当初在他的研究室里遇到了困惑，他仍旧是一派从容，仿佛这件事情并非是什么难题。但是在此时此刻，在这个寂寥的雨夜，我清晰地感受到托马斯博士内心深处的焦虑。
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个曾经叱咤风云、游刃有余的老人居然会有这样的一面。
他不停地敲打车窗，试图将自己内心的恐慌和烦躁通过暴力宣泄出去，但我看得出，他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的双拳紧攥，骨节都隐隐作痛，可是依然克制着自己不肯发泄出来。
我慌乱地抱着托马斯博士的胳膊：“博士，您冷静一下。”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您冷静一下。”我继续重复道，“博士，请您冷静一下！”
托马斯博士渐渐恢复了冷静，他的呼吸也逐渐缓和了，但是他的眼睛依旧通红。
这时，的士停下了车，我环顾四周，的士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一栋别墅门前。
我掏钱付了账，叮嘱司机等我一会之后将托马斯博士搀扶出去。
刚一走出车门，雨水顿时倾盆落下，瞬间就浇湿了我们俩的衣裳。
我撑起伞，扶住托马斯博士往前走。
托马斯博士显得很虚弱，刚才的失控让他的脸颊涨得通红。我搀着他朝别墅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喃喃自语：“我曾经试图改变它，但是我发现我失败了……它的确拥有强大的潜力，但它终将成为一颗炸弹。它会毁灭所有人，摧毁我们赖以生存的文明……”
这句话让我忍不住侧目看向他：“博士，您……”
托马斯博士却摇摇头，打断我，苦涩地笑道：“乔，你不懂……”
他说完之后便不再提及此事了，任由我搀扶着他艰难的迈步。
我也不再言语，我抬头打量那别墅，尽管已经十一点了，别墅仍旧灯火通明，客厅中还隐约穿出一阵阵说话声。
原来家里还有人啊，那还真是太好了。
我搀扶着托马斯博士来到别墅门前，轻敲两下房门。
半晌后，门内传出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打开，一张陌生的女孩的脸映入我眼帘。
女孩有着蓝色的眼瞳，还披散着黑亮的头发，有着明显的亚欧混血特征。
“爸爸？你怎么喝得那么醉啊。”女孩一脸担心的从我手中接过托马斯博士。
此时，一个穿着睡裙的亚裔女人也走了出来，与女孩一同搀扶着托马斯博士，她看向我点点头“乔里恩先生，真是太麻烦你了，在这样的雨天还带着我的丈夫回来。”
“没事，正巧顺路”我礼貌地回道，随后又看向那女孩，说，“请帮忙照顾好博士，拜托你了。”
女孩转过头来看向我“你就是乔里恩叔叔呀，我父亲经常提前你呢，我叫丽莎，中文名是颜筱灵。很高兴能够亲自见到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我犹豫片刻，最后决定婉拒女孩的邀请，“谢谢，不过我还有工作，改天吧。”
“诶？还下着雨呢，你不进来避避吗？”
我撑起伞重新走进了雨幕中，向身后摆摆手示意不用。
“那乔里恩叔叔路上注意安全啊，改天再来吧！”丽莎见状也向我挥了挥手，然后扶着托马斯博士进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回到的士上，长舒了一口气。
托马斯博士的身材并不算高，甚至有些瘦削，但是我却丝毫没办法忽视他身上蕴藏着的强大能量。他在科学领域的权威性毋庸置疑，这一点从当初的诺贝尔生物学奖评选就能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天才，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家，是我们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创造者之一。他的存在本身就具备强大的价值和影响力，如果他愿意继续从事研究的话，必然是人类史上一个巨大的贡献。
他在某个方面具备极其敏锐的洞察力，但是另一面却缺乏安全感。他喜欢钻牛角尖，固执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但是这个答案却永远不会揭晓。
我看着车载音响播放出的广场舞《老年男儿》，脑海中回荡着托马斯博士之前说的话。
我知道托马斯博士所谓的“改造计划”是什么。
托马斯博士早就注意到了这项计划的优异，所以他开始尝试修改这项计划。他先是制订了一份详细的计划书，在计划书的末尾写下了这次计划的危害性。
但是，令人遗憾的是，他没有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预测它爆发的时间，也没有办法确认这个计划是否能够奏效。
这个计划的危险性太大了，一旦成功，必然会引发巨大的反应，整个人类都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但同时，他也将因此获利。
托马斯博士是个善良的科学家，也是个追求完美主义的科学家，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我看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婆娑树影，我开始领会到托马斯博士的纠结，因为他根本无法抉择，一旦错误导致世界崩塌，那么他将成为千古罪人。
听着车载电台正播报着国际新闻，国际局势的恶化消息传入我的耳中。
我不知道我应该从何去想，不敢去想托马斯博士的取舍，也不知道历史会如何抉择 。
我叹了一口气，心想我真是多余啊。
这时，的士到了终点——我的家。我付了钱下车。
开门便看到我的妻子出来迎接我，我躺在床上如释重负的呼了一口气，我将一切关于工作、未来的事情全部搁置在思想阁楼的角落。
怀中抱着妻子柔软馨香的身体，我昏昏欲睡，但是心中仍旧有些担忧。
我隐约的察觉到，我和托马斯博士所不期望的未来，正在缓缓的向我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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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没什么想说的，我只想，码字码字码字，写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写写写写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