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面临着资金短缺现状的师徒俩，这笔订单绝对称得上雪中送炭，尽管甲方最初的意愿并不如此。
罗毅当即安排林玖这几日里放下其他的事情，先专心将十把长剑的器胚铸造出来，最好能赶在两天之内完成，这样一来还能留出时间来稍作装饰。
对于如今工艺娴熟的林玖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充其量显得有些枯燥，两天里林玖始终待在工作间，身上几乎沾满了生铁和煤炉的味道。
这期间倒有一位特别的来客到访，那是一位身材高大，面相有些凶煞的男人，进了店门后左看看右看看，神色如常看不出情绪，被那天生的模样衬托的显得不怒自威。
这时罗毅从后间走出来，见到客人来访，竟没有上前招待，而是环抱着双臂静静在原地等待。
男人再度打量了一番分类摆放的武器架，随手拿起位于最中间，造型最华丽的一柄长枪，眉头微微向里紧了紧，出声道：“你这老小子怎么也开始搞这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样了。”
罗毅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嘴角微微撇起来：“这是我那个徒弟的成果，而且中不中用，试了才知道。”
男人微微一笑，端着枪杆用目光示意着，罗毅也轻轻笑了一声，偏过头示意对方跟来，便拉开门帘走入了屋内。
一路穿过工作间，身后的高壮男人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矿物，又见到了被重重矿石包围的林玖，此刻正在用力的锻打面前的铁块。
林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与男人四目相对，又转过去看了眼径直向前走去的罗毅，便开口向男人道了声：“你好。”
接着便不再瞧去，低头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这时，已经走到里屋门前的罗毅随口说：“那就是我徒弟。”接着拉开通向后院的门，先行一步进入。
男人紧随其后，咧开嘴笑道：“小子长这么大了，干起活来倒是像模像样，就是不知道成品是否可堪一用。”
一来到后院，男人显然有些不适应，他像是错愕一般愣了许久，从左到右将小院子和那搭建不久的隔音棚屋看了个遍，才开口道：“你竟然舍得花钱搞这个？你这家伙不是该一直混吃等死吗。”
罗毅背对着惊讶的男人，他从角落中搬出来一架粗制滥造的铁制假人，一边摆放在空地中央，一边说道：“这都是我那徒弟的成果，我只不过是看到了生命里新的目标罢了。”
男人举着枪，眉眼间稍显凝重，“看样子，这孩子对你的影响很大。”
紧接着他便重新恢复了那副轻松的状态，来到假人身前，掂量了一下手里精良华丽的铁枪，眼神专注地打量着这具参照成年男人标准身材铸造的试用假人。
“这样也好，这么多年你的状态实在让人担心，现在有了新的目标，也算是不辜负某些人的用心良苦。哎不是！你什么时候能弄点像样的假人来，这破铜烂铁的，二十年前的粗糙货了吧！”
一边抱怨着，男人一边平端着枪杆，在原地挥舞了几下，忽然屏息凝神，整个人犹如潜伏在水中的巨鳄，寂静且危险，这杆分量充足的铁枪在他手里竟平稳的犹如机械支撑一般。一时间，院子里安静的只剩下了微风吹过衣襟的轻响。
男人的目光中仿佛亮起了精光，持握着枪身的手臂肌肉骤然隆起，手背上迸起道道狰狞的青筋，铁枪自半空中划过一道扇形的踪迹，伴随着呼啸来的风声，枪尖重重点在铁人的胸口。
只听见金属相碰带来的金鸣之音，完全铁制的假人前胸竟毫无阻碍的被枪尖洞穿！长枪扎穿了假人，又向里突入了整整半截枪身，直到男人挥出的臂膀顿挫在半空，长枪才停止了穿刺。
“哈哈哈！好东西！这玩意虽然看着花里胡哨，质量还真没得说！”男人滋拉一声拔出了穿透铁人的长枪，看着毫无磨损痕迹的枪尖，由衷感慨着。
接着他转向身边正抱着胳膊旁观的罗毅，笑道：“你捡了个好徒弟啊，小小年纪这一手锻铁的手艺未来可期！”
后者此刻脸上带着一分几乎不可察觉的笑意，显然对试验的结果早有预料。
“那么，雷老虎，这枪你要还是不要？”
“要！你这儿的货就没让我失望过，只不过这杆枪我不能拿来自己用，太漂亮了不是我的风格，却很适合我那个秀气女婿，正好赶上这次风波，我在你这多进一批，还是要朴素点的，拿回去给弟兄们用！”被叫做雷老虎的男人说完，又看了看被自己戳烂的铁人，稍加思索。
“虽然这铁疙瘩破了点，但凭咱们的交情，等我购置好了货物，回头给你送几个真正的好铁人！就当这次交易的添头了。”
罗毅却摇了摇头：“这次可能来不及了，前几天刚接了个大单子，现在我跟那小子正忙着呢，整整二十套兵刃，得在三天内完工，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雷老虎闻言，却并没感到不悦，反而面露喜色：“你这儿也终于有大单子了？”
“说不上大单子，但对两个人来说也不轻松。”
“我雷某人是真心替你高兴，有订单就说明你的日子真的变得不一样了，不过你可知道这次集市波动背后的原因？”雷老虎将铁枪往地上一杵，神色变得严肃，连声音也压低了不少。
罗毅看了看天色，又朝屋子的方向望了一眼，朝雷老虎说了声：“跟我来。”便领着人进了棚屋。
棚屋里只有勉强的射击通道，尽头是几张茅草圆形靶和各类材质的人形靶，二人一进门身处在另一头，此时林玖不在里面射击，这儿倒显出几分宽敞。
等关好了门，罗毅才松口说道：“那日自营地事变起，就预料到了有这么一天，不然我也不会提早囤积这么多原矿。”
男人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眼神深邃，“皇帝是准备动手了，朝堂上争议了这么多年，两派互相之间明里暗里争斗不断，这次事变终于是让皇上下定了决心。”
罗毅森然道：“只怕不会那么顺利，毕竟除了外面的敌人，内部的那些蛀虫也无时不在祸乱。”
雷老虎沉声，吐露道：“依我看，这次南征多半不靠谱，连最基本的情报都没统合到一起，想要打通出海口就必须跨过南部山脉，而南边的那些异族又和高耸山脉以东的家伙们关系匪浅，这样仓促行军，只怕凶多吉少。”
“那些事儿与我无关，我早已不再为帝国效力，此前出走回路也只是为了私事，这次我真正在乎的，是白城在这次暗流中的位置。”罗毅摸索着手边架子上的一颗颗金属弹丸，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微眯着，仿佛穿透了千里之外，落到这广阔的天地之上。
雷老虎对其中细节并不了解，问道：“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南征或许对沧州这样的南境有影响，但白城可是西域的重镇，南境中也不是没有能提供军工订单的城市，按理说不该被牵扯到。”
“南征，从来不只是为了南征，打通出海口的好处人尽皆知，可又为何拖延了这么多年才下定决心？你好好想想，朝堂上第一次关于南征的讨论出现于何时？”
雷老虎深思，忽然如被惊雷提点，彻悟：“那一年，是正式开始破译命运碎片的时候！”
罗毅点了点头，“这次在回路上，我听郭刺史提过，那第一批的命运碎片已经成功破解，想来一定是碎片中的某些讯息，让皇帝下定了决心。这样一来，刚刚经历了回路剧变的白城，就必须彻底肃清，不能留下隐患。”
仿佛一切都说的通了，雷老虎握了握拳，提出最后的问题：“白城还有什么隐患？回路已然崩塌，幸存的术士们也都接回了皇城严格保密，这儿应该已经脱离暗潮的中心了。”
罗毅并未提及发生在林玖身上的异象，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我们在营地中遭到魔族围攻，白城援军本该按时抵达却迟迟没有现身，最后还是靠着经天大师的法术和郭大人提前埋伏的龙庭禁卫解决了危机。所以按兵不动的白城城主，就是朝堂两派眼中需要解决的最后隐患。”
雷老虎长叹一声：“看来白城就要不太平了。”
罗毅的眼中闪烁着不明意味的光芒，他沉声道：“是这天下都将不太平了，白城只不过是一个起点。”
二人走出棚屋时，罗毅还在说着：“看此前交给我那笔订单的人，服饰虽然奢华，却没有明确的风格，应该是用以伪装的，背后说不准就是来自皇城的大人物，这笔单子，就是来自朝堂上的警示。”
雷老虎了然一笑：“看来那帮老不死的还惦记着你。”
说完，他又看向罗毅：“该说回咱们之间的事儿了，既然这是那些大人物的委托，你就先忙着，我这笔单子不急，等你处理好了其他麻烦再做就好，到时候让你徒弟来我的宅子走一趟，知会一声就好，到时候还能招待一下，安排我那小女儿跟那小子见一面吃一顿！”
罗毅无奈的咧了下嘴角，摇着头道：“你那小女儿才十四岁，就急着往外嫁，你也不用对我这孩子太上心，他不一定愿意参与这种见面。”
正巧的是，二人正在院子里徒步，准备回到店内先对成品的武器稍加筛选，这时通向后院的门忽然被推开，林玖探出半个身子，望向了正在交谈的二人。
“师父，二十具成品的长剑已经完工，连带着剑鞘我也选择了无印的木材初步制成，没有施加任何染料和装饰。”
雷老虎会心一笑，罗毅则淡然点头，道：“趁现在天还没暗就跑一趟吧，还记得地址吗？”
林玖拿出了怀中揣着的那笔订单，对照着念道：“就在城东三号城墙前的舜行街，位于天字岳阳酒楼右手边的一间杂货仓库。真奇怪，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交货？”
“大贵族家里出于保密罢了！”雷老虎插话道，紧接着他朝林玖眨了眨眼，轻快问道：“小子还记得我吗？”
林玖瞪大了眼睛仔细瞧着，眉毛揪在一起显得思考得极为认真，片刻之后，眉间骤然舒展，笑容跃于面上：“原来是雷叔，太多年不见，一时之间没认出来，勿怪勿怪了。”
雷老虎那粗悍的面庞在此刻竟然显得有些温和，他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瞟了一眼一旁的罗毅，又看向林玖说道：“正好我和你师父刚刚定下一笔交易，虽说比不上贵族世家手笔，但规模也不算小，不如等你送达了这笔货物之后来一趟我那，我会把详细的需求交付给你，来的路你师父会告诉你的，没问题吧！”
罗毅在一旁倒侧眼斜了过去，雷老虎特意隐瞒下了吃饭的事，看来是真想把他的小女儿引荐出来，不过转念一想，罗毅又觉得不论目的为何，见上一面认识一下总归没错，便没有作声。
林玖果然欣然应允，“赶赴城东路途较远，今天恐怕来不及，就等明日一早上前拜访。”
接着雷老虎在阵阵笑意之下回到店里，与罗毅商定先购置了一件成品，就是那杆做工华丽的铁枪。
听闻雷老虎风格低调朴素，不好奢华，这杆枪是买回去送给他女婿的，林玖便替其采用厚实的布料包裹，粗绳捆绑结实，顺手还做了个背带方便携带，最后在雷老虎连连称赞之下将他送到街上告别。
送走客人之后，林玖重新将准备好的成品武器填补了店面的空缺，便准备收拾订单上的长剑，完成交付。
只不过临行前，罗毅忽然出声提到：“还是带着你的枪吧，天快黑了，稍加注意。”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林玖仍然点头答应，回屋内将那柄火枪别在自制的枪带上，看了眼逐渐斜下的阳光，紧了紧背囊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