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胖子不停地吸着烟,表情阴冷,就象三九天里的一块冷冰,他那火辣辣的目光就象是两把刀子,从屋里每一个人的脸上划过。
每个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屋里很静,静得仿佛都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不知是谁,手中翻弄的烟盒掉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声音虽小,但此时在这间屋子里,乍一传来,直惊的众人心惊肉跳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掉烟盒的那个人身上。那个人慌忙捡起了烟盒,脸上露出恐惧之色,那摸样就象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一样。
这时,段二胖子说话了:“这件事,警察是怎么知道的?”他的声音尖锐,就象是有人在用石块刮锅底的声音。
众人互相瞅了瞅,都没有作出回应。
“我怀疑咱们这里有内奸。”段二胖子忽然提高了嗓门,而且目光有意无意地盯在了坐在西北角的张子航身上。
刚一触及段二胖子的眼神,张子航身子剧烈震颤了一下,继而,他不知从哪来的勇气,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声对抗道:“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我?好在我昨晚一直都跟在东哥的身边,不信你问东哥。”
徐战东果然站起身解释说:“不错!二哥,自从我通知航哥任务后,他一直也没离开过我,这一点,我可以作证。”
张子航有些气恼地说:“二哥,既然你这么不信任我,我就退出好了,反正从一开始我就不想参与你们的事情。”
奇怪的是,对于张子航的顶撞,段二胖子并没有表现出怒火,语气反倒平和了许多:“不是你最好,二哥也不想怀疑你,只是这里在座的全都是与我段二生死与共,一起过来的弟兄,只有你是新来的,这次算二哥错怪你了。”
一个瘦高身材的男子站了起来,声音低沉地说:“二哥,我怀疑警察早就在港湾安插眼线了,我们一进码头可能就被发现了。”这人正是昨晚参加行动的“瘦龙”。
“对!龙哥说的有道理。”众人齐声附和,好象生怕别人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来。
段二胖子轻轻点了点头,对这个说法也表示默许了:“这件事就罢了。”随即声音严厉地埋怨说:“你们做事也太不利索了,去了这么多人连一个何向勇都解决不了,自己的人倒被警察抓去了一个。”
有人马上吹嘘说:“谁知道警察会去,要不然,有十个何向勇我们也解决了。”
“何向勇这个王八羔子,骨头也太硬了,几十刀还砍不死他。”有人忿忿地说。
徐战东站起身问:“二哥,何向勇现在在警方手中,会不会对咱们有威胁。”
段二胖子摇了摇头:“这个人对咱们倒没什么,就算这次逼急了乱咬,空口无凭的也咬不出咱们什么东西来。”冷笑一声又说:“这个人是孙老六的手下,现在倒是孙老六的一块心病。”顿了顿又问:“咱们被抓的那个人的底子怎么样?”
一个膀大腰圆、身材结实的男子站了起来,声音浑厚地说。“二哥,那人你放心,他是个新来的,对咱们事情一概不知,而且此人机灵的很,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此人叫李金虎,正是昨晚被众人称之为“虎哥”的人,
段二胖子瞪了李金虎一眼:“什么叫应该?”
李金虎忙说:“就算出了什么事,也牵扯不到二哥的头上来。”他马上对自己刚才说出去的话进行了修正。
段二胖子似乎对他的这次回答较为满意,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不过,我们也不能大意,昨晚参加行动的所有人员,必须提高警惕,千万不要到外面乱讲,如有风吹草动,马上到外面避一避。另外,严密注视孙老六的动向,我们烧了他的船,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和他们之间的斗争已经开始,大伙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住各处的场子,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是!”众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段二胖子最后深吸了一口烟,然后轻启嘴唇长长地吐出烟雾,环顾了一下众人发话道:“阿龙、李金虎、彭刚、于利留下,我还有别的事要吩咐,其余的全都回去做事吧。”
众人闻言如获重释,站起身小声嘀咕着往外走。
徐战东和张子航走在最后,二人慢腾腾地出了金峰大厦,沿长阶而下。这三层共四十八登台阶,全用汉白玉大理石铺砌而成,在阳光的照射下,晶亮刺眼,非常气派。
这时,一个二十二三岁,穿戴时髦的姑娘拾级而上,正和徐战东和张子航迎了个照面,那姑娘似乎和徐战东很熟悉,停住脚步说:“哎!东哥,这么巧,我正要找你呢。”
徐战东笑吟吟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该不是又想去我那儿跳舞吧?”
“没错。”那姑娘嘻嘻一笑:“我还要带几个朋友去。”
徐战东瞅着那姑娘:“听说你到外地旅游刚回来,怎么,还嫌不够累?”
那姑娘双眉一挑:“象我这种人,怎么能够安静下来呢。运动对于我来说,就象吃饭一样重要。”继而他叮嘱说:“嗳!晚上你可要把我们招待好哟!”
徐战东刻意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来:“公主光临,我们怎敢怠慢,到时候我一定列队欢迎。”
那姑娘得意地笑了:“列队欢迎就不必了,招待好就行了。”她挺着胸脯,大有居高临下之势。忽然他瞅了瞅张子航:“哎?东哥,这个人是谁?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徐战东“啊!”了一声:“忘了给你介绍,他叫张子航,自己人,你以后就叫他航哥吧!”
“张子航!”那姑娘叨念了一句,她主动伸出手,很大方地说:“航哥!很高兴认识你。”
张子航也伸出手,但表情显得很木然。这时他方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姑娘,只见她个头不算高,但身材很匀称;皮肤虽不甚白净,但很细腻;她一头黑亮的长发,丝一般顺滑地披在肩上,衬托着一张秀气而又有些顽皮的脸。应该说她长的很漂亮,也很有朝气,尤其是她那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在长长睫毛的掩映下,显得异常灵动。
由于张子航有些不大擅长和陌生人交际,加上方才无端被段二胖子怀疑,心情也不大好,所以只简单地说了一句:“你好!”
那姑娘对张子航的麻木态度显然有些不满,她撅着嘴嘟囔了一句:“人长的挺帅,就是象根木头。”随即她冲徐战东拜了一下手:“好了,东哥,我要去找我爸爸了,咱们晚上见。”说罢“噔!噔!噔!”身形轻灵地象一只金丝雀,愉悦地走开了。
徐战东目送那姑娘的背影,回眼看了张子航一眼:“你知道她是谁吗?”
张子航很茫然地问:“她是谁?”
徐战东似笑非笑地说:“她就是段二哥的千金,段敏。”
张子航怔了一下,这确实让他感到很意外,他再次凝望着那姑娘轻巧的背影,面部表情已起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晚上九时左右,段敏果然出现在了金夜迪厅的门口。她领着五六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女,目空一切地走了进来,那种神气的模样,大有古代王妃回乡省亲的派头。
徐战东早已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并再三吩咐服务生一定要服务周全。
段敏带着那几个人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了下来,并叫了几杯啤酒和饮料,几个人没喝几口,便按耐不住相继走下舞池。
段敏的舞跳的居然很好,在音乐节奏的带动下,她的身体曼妙无比,时而如金蛇游走,柔软无骨;时而如野马脱缰,铿锵有力。一时间,她在舞场中成了核心人物,博得众人的满堂喝彩,连台上的领舞小姐也不禁有些相形见拙了。
一曲终了,段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随她一起来的那几个人则围在她的身边,齐声赞叹她的舞姿,段敏就有些更加飘飘然,不可一世了。
也许是有些渴了,她拿起杯喝了几大口饮料。这时,她发现张子航正从她前方的不远处经过,她眼珠转了一下,冲张子航喊了一声:“张子航!”
她的声音很大,张子航立时就听到了,他瞅了瞅段敏,慢慢走到段敏的近前。他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的古板,按说段敏是段二胖子的女儿,张子航现在也算是段二胖子的手下,他对段敏应该显示出开朗热情、阿谀奉承、刻意接近才是,但他站在段敏的跟前就象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
“你找我有事吗?”张子航淡淡地问。
“给我们再拿几杯饮料。”不知为什么,段敏也没有拿正眼看张子航,一边说着还一边随着音乐轻轻地晃动着身子。
张子航答应了一声,回头叫过来一个服务生:“你去……”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段敏忽然直视着张子航叫了一声:“我就要让你去。”她似乎早就难以忍受张子航对自己的冷淡,想要耍一耍自己大小姐的威风,给张子航一个下马威。
张子航仿佛真被段敏的声威吓住了,呆了一下,可是很快他就不紧不慢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服务生。”他的态度依然很冷硬。
段敏霍地站起身来:“我就要你去,怎么的,不行呀?”她又重复了一遍,好象已和张子航较上了劲。
张子航却没有理会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似乎根本没把段敏放在眼里。
段敏拍了一下桌子,拉高了嗓音:“张子航,你给我回来!”
这时徐战东从远处急急赶了过来:“哎呀!我的大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呢?这可是你爸爸的产业呀!你怎么能自己闹自己的场子呢?”
段敏气得直得直跺脚:“你用的这是什么人呀?马上给我辞退了。”
“这可是你爸爸特地拉拢过来的人啊!我们可不能说辞退就辞退呀!”徐战东忽然放低了声音说。
段敏娇喘吁吁:“那有什么了不起,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无理。”
徐战东低声下气地安抚说:“你先消消气,我让他给你陪不是行不!”
说着,徐战东就开始四处找张子航,可是他找遍了金夜迪厅也没找到张子航的影子……
原来,张子航和段敏犟了几句后,就走出了金夜迪厅。
外面,风清气爽,月牙高悬。
张子航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走着,街上美丽的夜景他却无心观赏,他低着头,走地很慢,仿佛有很重的心事。
也许是心情关系,张子航专门拣一些比较僻静的街道走,他似乎想要寻找一块宁静的空间,来缓解一下他那烦杂的心境。渐渐的,他果然摆脱了繁华地段的车嘶人沸。
走着,走着,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发觉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感受正在慢慢地侵袭着他的全身。他回顾了一下四周,才蓦然发现,这周围的景物在他眼里竟是如此的熟悉,原来自己不知何时已置身于一片居民区内,而自己站立的地方则正是自己家的楼下。
刹那间,他的心中有所触动。是什么东西驱使他走到了这里呢?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亲情感应吗?这难道是家人在向他召唤吗?
张子航抬起头望向四楼,四楼仍有灯光透出,那就是他的家啊!一个原本温馨的家。
然而,他现在却有家不能回。他想起了慈祥的母亲、温和的哥哥,甚至连一向严格而又有些苛刻的父亲,在他的脑海中也变得亲切鲜明起来。这就是人性,难以满足的人性,当他在已经拥有幸福的时候,仍然抱怨生活赋予的太少,只有在突然失去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曾经得到的已经很多。
此刻,张子航多么想能够走进这温暖的家门,躺在自己那张有些硬而又不失舒适的床上,饱饱地睡上一觉。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了,这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种奢侈,既然已经走进了黑社会的大门,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一日踏入黑社会,你就永远都是黑社会的人。”这就是黑社会的游戏规则,就算你指天发誓,自己退出后,绝不会乱讲他们的事,他们还是不会信任你,也许你前脚刚迈出黑社会的门,后脚就被人砍死在街头。既然走不出黑社会,他也就走不进这个家门。
他只有一声叹息,无奈地离去。
此时,夜已深沉,微风吹来,有些凉飕飕的。从自己家的小区出来,张子航特地来到了姚雪儿的住宅楼下面。在楼下水池边的台阶上,他缓缓坐了下来,静静地向上观望着。
此时张子航的心里在想什么呢?难道他还在深爱着姚雪儿吗?难道他以往在姚雪儿面前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为了让姚雪儿生活的更好吗?那么,如今的张子航是否也为自己当初失足走错了路而感到后悔了呢?
姚雪儿的房间,依然亮着灯,这个痴情的、多情的女人此刻究竟在干什么呢?她会不会也象电视剧里演绎的纯情少女那样在为自己的心上人专注地叠着一千只千纸鹤呢?
张子航想起了从前,就是在这个屋子,在那张床上,两个人一阵嬉闹过后,张子航深情地吻了姚雪儿,然后,两个人还山盟海誓、永不分离。现在想想那时候是多么的快乐,也是多么的单纯,张子航苦笑了一声,不禁感叹着人间悲欢、世态炎凉。
正当他浮想联翩,完全沉浸在对姚雪儿的无限追忆之中时,姚雪儿却在这时出人意料地出现了。
她穿着一袭粉红色的睡衣奇迹一般出现在她卧房的窗前。她看起来还是那样娇弱,那样的凄美。此刻,她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睛也很空洞,她凝望着窗外,灵魂和肉体似乎早已经分离。
张子航全身立时如受电击一般,为之剧烈颤动了一下。他虽然看不清姚雪儿的脸,但是他却能深深感受到姚雪儿全身所散发出的那种孤独,一如夕阳中天边掠过的孤鸿,再也不胜风雨。
“如此良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张子航忽然感到心里有一种被针扎般的疼痛,他起身就往小区外面走。
就在他匆匆离去的一瞬间,姚雪儿也随即从窗前消失了。
当姚雪儿不顾一切地跑到楼下,四处张望的时候,张子航的身影却早已隐逸在茫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