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亭的精神彻底垮了,孟海欣遭段二胖子等人绑架的消息如一声炸雷把张雨亭的心魄惊得四分五裂。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已经一个多小时了,自始至终也不说一句话,高晓明、朱兵等人对他的劝慰都以失败而告终。
也不知是谁把局长丁开元请了过来。
丁开元走进张雨亭的办公室,着实把张雨亭吓了一跳,因为他实在没有想到丁开元会来,更不愿意让局长看见他现在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
张雨亭急忙站了起来,端正了一下警容,哑着嗓子说:“局长,你怎么来了?”
丁开元表情严肃地问:“怎么?被挫折吓倒了?”
张雨亭嗫嚅着:“我!我……”
丁开元毫不客气地诉责道:“张雨亭,你要搞清楚,你是一名刑警大队长,你的情绪直接影响到大家的作战信心,在这个非常时期,你怎能拖集体的后腿呢?”
张雨亭自知理亏,低着头:“局长,我知道错了,请原谅我的失职。”
丁开元的脸色缓和了很多:“雨亭,我很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们作为一名人民警察,人民卫士,就要有坚忍不拔的精神,临危不惧的胆魄。在敌人面前,就应该是他越强,我俞强,这样才能取得战争的胜利,你明白吗?”
张雨亭心头的阴云,已被丁开元铿锵有力的话语拂去了一半,说话的声音也响亮起来:“是!局长,我明白了!”
丁开元满意地笑了笑:“雨亭,其实我这次来,既不是来批评你,也不是来安慰你的,我是有任务要传达你。”
张雨亭的人马上精神了起来,把丁开元让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朗声说:“局长,有任务尽管吩咐,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丁开元抬眼望了望挤在门口的刑警大队的队员们,招手示意他们进来。然后很小心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叠得很小的一张字条,在手中扬了扬,语音激昂地说:“同志们,我早上接到了线人的情报,段二胖子等人想在明天早上六点,潮平时分,偷渡韩国。这将是我们和段二,乃至赢州市黑社会的最后一战,我们一定要不负天职,不辱使命,全力以赴,完成这项艰巨而光荣的任务。”
丁开元话音刚落,办公室里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副队长高晓明不无感叹地说:“局长,还是你的线人神通广大呀!什么信息都能搞到手。”
丁开元神秘地笑了笑,继而拍着张雨亭的肩膀:“雨亭,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为孟姑娘担心,有你弟弟张子航在段二胖子的身边,她应该会很安全的。”
张雨亭被丁开元的这一句话说的如坠雾里,懵懂地望着丁开元,又似有所悟:“局长,你是说……”
丁开元知道张雨亭要说什么,他点了点头,声音平缓地说:“雨亭,也许你不知道,两年前就在我上任市公安局局长后不久,我曾去过你们家看望你的父亲。谈话中,我向你父亲说起了我打击黑社会的决心,并透露了想要任用一名卧底打入黑社会内部的想法。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第二天,张子航主动找到了我,向我表白了自己要去做卧底的决心。我向他阐明了做一名卧底的艰辛和危险,但是他全然不惧,他说,他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一名真正的警察。那时正巧段二有意拉拢张子航,于是我们将计就计,轻而易举地实现了这个计划。”
丁开元的话讲完了,张雨亭激动的热泪盈眶,他端端正正地向丁开元行了一个礼,声音颤抖地说:“局长,你知道吗!这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高兴的事情。”
丁开元却叹了一口气,脸上淤现出一种内疚感:“只可惜你父亲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去做卧底,以至积怨成疾,抑郁而终啊,我对不起我的老上司啊!”
张雨亭的眼前霎时又浮现出了养父张鸣山面对张子航的堕落所表露出来的那种痛苦。同时,他也想起了在养父即将去世的那一刻,张子航似乎附在养父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也许张子航在养父临死前,已把自己做卧底的事情告诉了养父,要不然养父不可能走的那么安详。
丁开元步履沉重地出了张雨亭的办公室。临走前,他把手中的那张情报递给了张雨亭。
这张情报本是张子航准备同段敏去银行取钱前,猫在卫生间里,撕下一块卫生纸写就的,所以字迹也很潦草。但是那几行参差不齐的小字在张雨亭的眼中看来,却是那么的亲切:
“请将此字条速交赢州市公安局局长丁开元,拜托!
局长,段二已对我有所怀疑,但是他并没有约束我的行动,还胸有成竹说我不敢报警,可见他们有什么秘密在瞒着我,所以我决定留下,以观其变。后天早上六点,段二准备乘王千富的船从赢州港湾偷渡韩国,我们就把那里作为段二人生的最后驿站吧!
张子航”
张雨亭反复地阅读着这张情报,泪水已悄悄地滑下了脸颊。
冬天的夜总是很长,已是早上七点多了,天才刚刚放亮。
在赢州港湾西部光秃秃的芦苇地里,有五条人影在飞快地走着。他们急促的脚步踩在满地灰黄的芦苇叶上“沙!沙!”作响。
这里是浅水区,也是泊船的一个盲区。
为了躲避警方的耳目,段二胖子和船老大王千富经过电话商议,决定利用这个盲区,先用小船送段二等人离港,然后中途换乘大船偷渡韩国。
段二胖子等人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潮水已经涨平了,可是他们的心却无法和海水一样平静。
韩智遥望着晦暝的海面,胆蓄地问:“二哥,怎么还不见王千富的船影,该不是这家伙把咱们给卖了吧?”
段二胖子反而胸有成竹:“不会,我不相信我用那么多钱还买不下一个人心。”
韩智一脸的焦急:“可是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啦!”
段二胖子还在自我安慰:“也许睡过头了吧!”
韩智口中哈着冷气,呢喃道:“不会吧!这么一大笔生意,他会睡过头?”
段二胖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从衣兜里掏出了手机,开始给王千富打电话,但是拨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被接通。
段二胖子的脸色也有些灰了,他放起手机,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正当段二胖子等人惶惶不安之际,他们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咝!咝!”的声响,那声音就好象是有许多只野兔在广袤的芦苇地里轻手轻脚地穿梭着。段二胖子等人回过身,便惊讶地发现,在他们来路的不远处,有一群人影在悄悄地向他们靠近。
段二胖子等人初时还以为是看花了眼,可是没有多一会,那群人影便在朦朦的晨曦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只见来得这群人个个身穿警服,头戴大盖帽,他们威武整齐地排成一排,仿佛是一群来自天国的光明使者。
看到这里,韩智早已惊得魂飞魄散,他尖叫了一声:“二哥,不好!警察!”
肝胆俱裂的叫喊,使段二胖子蓦地打了一个寒碜,惶恐之中,段二胖子仍没有忘记保护自己,他急忙横窜几步,一把拽过了张子航身边的孟海欣,掏出怀里的手枪,顶在孟海欣的太阳穴上。
那些警察只好停住了脚步。
丁开元、张雨亭和高晓明以鲜明的姿态在队伍中出现了,他们的眼睛凌厉地盯着段二胖子,依然向前迈着坚定的步伐。
段二胖子挟持着孟海欣一边退着,一边无助地向海面观望着,他似乎还在幻想着王千富的小船能奇迹般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但是,丁开元说了一句话,彻底粉碎了段二胖子心中的那个幻想。
“段二,你等的人不会来了,王千富现在在我们手里。”
段二胖子的心顿时凉了,他就好象是一下子从高地上跌落了下来,摔得重重的,整个面部表情都因某种刺激而在抽搐着。
“别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我就开枪了!”段二胖子无奈之下只好恶狠狠地向丁开元等人下了通牒。
丁开元、张雨亭和高晓明果然被震住了,一起停下了脚步。
双方僵持住了,张雨亭以无比关切的眼神抛向了孟海欣。
孟海欣在段二胖子的臂弯里挣扎了一下,想要挣脱段二胖子的束缚,但段二胖子的胳膊把她的脖子箍得死死的,根本就动不了,而且她的嘴上被封着胶带,连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下一双清幽的眼睛在向张雨亭传达着求救的信号。
面对孟海欣在段二胖子的枪口下急促地喘息,张雨亭只感到一股愤怒的气流涨满了他的全身。好在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冲动,如果逼急了,段二胖子也许真的会对孟海欣下手。
“段二,你现在是山穷水尽了,挟持人质只能加重你的罪行,你只有停止抵抗,束手待擒,才能争取到法律对你的宽大处理。”张雨亭试图寻求另一种方式来解决这场人质危机。
哪知段二胖子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冷哼一声:“别说什么宽大处理,你们不要把我当傻瓜,我犯的罪我自己清楚,到了你们手里我只有死路一条。”
段二胖子敏锐的反应,强硬的态度几乎把张雨亭给噎住了,幸亏他在几年的刑警工作中还有一定的应对能力,顿了顿又道:“段二,你最终会是什么结局,法律自会给你公正的答案。可你却不能一错再错,越陷越深了。”
段二胖子冷冷地道:“我既然陷进了一尺,就不怕再陷这一丈。”
张雨亭软语相劝:“段二,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应该为自己的女儿想一想,难道你就这样让自己的女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是怎样在自己的面前枪杀一个多么无辜的姑娘吗?这在她以后的人生道路上,将是一个多么巨大的阴影啊!”
段二胖子的心似乎有所触动,回头望了段敏一眼,发现女儿段敏的眼中已有泪光闪现。
段二胖子的语气明显弱了下来:“你们放心,只要你们给我准备一只船,把我送到韩国,我是不会伤害这位姑娘的。等我安全了,我就放了她。”
“段二,你别痴心妄想了,赢州是你的起点,也将是你的终点。”一旁的高晓明早已安耐不住了,高喊了一嗓子。
“不——!赢州绝不是我的终点,我不信你们敢用这位姑娘的生命和我做赌注。”段二胖子也疯狂地大叫起来。
“你去了韩国又怎样,天下警察是一家,无论你走到哪儿,都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高晓明气高音亮。
“我要是成了阶下囚,你们也别想成英雄,我要用这位姑娘的血,来涂脏你们的仕途之路。”段二胖子已红了眼睛,用枪狠狠戳着孟海欣的太阳穴,象一只发疯的恶狗。
然而,就在段二胖子的精神面临全线崩溃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张子航忽然手了,他出其不意地从段二胖子的身后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了段二胖子拿枪的手,用力一扳,段二胖子的手中的那把手枪便掉到了地上。
段二胖子惊诧地望着张子航,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他怒目圆睁,嘶声叫道:“张子航,你这个王八蛋,奸细果然是你。”
张子航并不答话,左手仍紧攥住段二胖子的手不放,右掌电擎般推在段二胖子的胸口上。
段二胖子臃肿的身材不由自主地朝后打了个趔趄。
孟海欣趁机摆脱了段二胖子的控制,张开手臂奔向了对面的张雨亭。
同时,张雨亭也欣喜若狂地迎向了孟海欣。
这本是一幅唯美的画面,一个圆满的结局。但是,在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所有的人都忽略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韩智。
自从丁开元和张雨亭等人出现后,韩智就一直站在段二胖子的不远处,沉默不语。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远比段二胖子还要紧张,还要恐惧,他一直期望着段二胖子能够用人质来挽回败局。但当他看到张子航扑向段二胖子,孟海欣奔向张雨亭的时候,自知逃亡国外的梦想已化为泡影,往昔的荣华富贵也成转眼云烟。万念俱灰的他,刹时失去了理智,竟然机械地从怀中掏出***枪,瞄向了孟海欣。
只是,韩智的非常举动却没有逃出张子航的眼睛。张子航本就很注意韩智,因为他知道韩智为段二胖子做了多年的保镖,绝不是个等闲之辈。
韩智向怀里一伸手,张子航就预感到坏了,那一瞬间,他来不及细想,急忙放弃了和段二胖子的纠缠,转身扑向了韩智……
枪响了,张子航的胸膛上有鲜血飞出,宛如节日的夜晚绽放在夜空中耀眼的礼花,无比绚烂。
所有的刑警们愤怒了,在张子航倒下的那一刻,他们纷纷掏出了手枪射向韩智。
韩智转眼被打成了一个蜂窝。
惊人的变故,使段二胖子和段敏冷却了,他们痴痴地站在那里,就象是两座冰雕,把他们所有的情感一下子都封冻了起来。
张雨亭冲到张子航的跟前,抱起了张子航的身子,嘶声喊着:“航弟——!航弟——!”
张子航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中却充满了倦意,仿佛要沉沉欲睡。
张雨亭拍打着张子航的脸,哭喊道:“航弟,你醒醒,你说话呀!”
张子航使劲瞪了瞪眼皮,酸楚地笑了笑:“大哥,我恐怕不行了——”
张雨亭的脸上挂上了泪水:“不!航弟,你要挺住,你还年轻,你不能就这样走了,你还有很多未了的心愿要去做。”
张子航看着伤心满面的张雨亭,眼睛中有一股真情流露:“大哥,如果你是我的亲哥哥该有多好!”
张雨亭紧紧搂住张子航的身子,哭着道:“航弟,我就是你的亲哥,我就是你的亲哥,我做你哥哥还没有做够啊!”
张子航轻轻抓起张雨亭的手:“大哥,我走后,母亲就交给你啦!”
张雨亭知道张子航确实不行了,他只有点头答应着:“航弟,你放心,母亲对我恩重如山,我绝不会辜负她对我的养育之恩。”
张子航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缓缓转过头望向段敏。
段敏此时麻木地站在段二胖子的身边,她的眼中既没有惊,也没有悲,显得无比的空洞,就象是一片荒凉的沙漠,找不到一点生命的痕迹。
张子航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悲凉,他痛楚地对张雨亭说:“大哥,我这一生中对不起两个女人,一个是段敏,是我利用她接近了段二,使我在段氏黑恶势力中取得了重要的位置。其实,段敏是个好姑娘,只是我不得不欺骗她,伤害她。”
张雨亭只能使劲地点着头:“我知道!我知道!”
张子航喘息了一会,又道:“我对不起的另一个姑娘就是姚雪儿,为了打进黑社会内部,我只有远离她,打击她。可是我内心始终是爱她的,如果她明白了我今天所做的一切,一定会原谅我的。”
张雨亭痛苦地抽泣着:“会的!会的!”
张子航咳嗽了一声,脸上变得潮红起来:“大哥,姚雪儿怀了我的孩子,我知道她一定会生下来的,但是她还年轻,不应该背上这个沉重的包袱,我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好她们。
张雨亭的眼前忽然浮现了自己生父在临死前对自己养父张鸣山的遗托,此情此景更加泣不成声。
在场所有的刑警也都落下了感动的泪水。
张子航的脸色由潮红开始转为灰白,他轻轻抬起手摸着张雨亭胸前的警号,似乎在低喃私语:“大哥,我这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名真正的警察,可是我做不到了……”
听到这里,老泪纵横的局长丁开元脱下自己身上的警服,轻轻盖在张子航的身上,庄严地说:“子航,你就是一名真正的警察。”
与此同时,高晓明也脱下了警服盖在张子航的身上,朱兵和高祥也脱下警服盖在张子航的身上。
张子航的眼中渐渐发出了奇异的光,那是一种无尚荣耀的光,那是一种超越梦想的光,可是那光却在张子航的眼睛里永远的定格了。
“航——弟——”张雨亭痛彻心肺的喊声象一声惊雷炸响在赢州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