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还没有亮,你睁开双眼,躺在被窝里不愿意起来,因为躺在深蓝色的毛绒被子里让你感觉异常温暖。这种温暖是日常工作生活中绝对感受不到的,它稍稍可以弥补你的对幸福感的匮乏。
你闭上眼睛翻了个身,给自己设定了5分钟的赖床时间,几乎是一瞬间,你就得出了5分钟等于300秒的时间定则。一般你会以心跳次数来判断过去的时间,跳一次就是一秒钟,毕竟自己默数的时候总担心偏长或偏短。
但你没有感受到你的心跳,尽管这件小小的事并不能使你感到担心;你再一次睁开眼睛,你能看到毛绒被子上有一些深红色或深黄色的秽物粘在上面,将手从被窝里伸出,上面出现了大面积的溃烂,你能看到白色的筋、黑红色的肌肉以及部分完好的皮肤;你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你没有感到惊讶,二十年的人生让你学会了不对任何事感到惊讶。你的母亲多次将营销号的所谓“感人”或“励志”的故事拿给你看,虚假且可笑的故事无法让你的表情出现任何变化,母亲发现自己信以为真的故事无法使你展露出大彻大悟或痛心疾首的表情后,便以“冷血”和“自以为是”来形容你的性格,并使出自己所能想到的任何侮辱性词汇对你进行谩骂和讽刺;你对此习以为常,总是沉默不语。
你选择将手收回被窝中,你是个明轻重的人,你知道多躺一会对你的身体或心理都会好一些。身体的变化若是一辈子的事,睡饱了再看也不迟;若是一会的事,也没必要去看。你再一次闭上眼睛,任自己堕落于暂时的温暖之中。
你没睡着,赖床的舒适感让你感到无比满足;同时身体的变化使你稍稍感到兴奋,你开始希望身体的变化是由于自己接触了泰瑞根雾气,或是觉醒了替身能力,亦或是觉醒为俄尔以诺,能成为Amazon当然是最好的。你甚至开始幻想以后开始为国家做事,铲除叛徒、入侵敌国或是伪造他国持有国际禁令武器的证据。
你又稍稍有些担心,因为你知道俄尔以诺或替身使者的觉醒不会像你一样身体大面积溃烂,Amazon和异人的觉醒亦然。
以至于你开始担忧,刚刚的亲眼所见都只是眼花和幻觉;毕竟你不止一次地期待并幻想有人趁你睡着时砸烂你的卧室窗户跳进来,用大锤子把你的脑袋砸成碎片。
你再次将手拿出被窝,仔细看了看,大部分的皮肤溃烂,小部分的皮肤脱落,还有一部分皮肤完好且发黑。你看着这只手,感到心满意足。
你又花了一些时间来幻想你要如何快速明白自己的替身能力和面板。
等到赖足了床,你掀开被子,一部分脑细胞怒吼着要你盖回被子,不允许你主动抛弃那样的温暖。但没禁住其他脑细胞的好奇心,凭着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你穿上拖鞋,去卫生间照镜子。
你首先看到的是你的眼睛,有些向外突出,布满了血丝,黑眼圈扩大并加深了一些,和原来比起来并没有太大差别;皮肤变得更黑,脸上的一些痘痘不见了,一些变成了脓,用手指轻轻一擦就擦掉了,你有些高兴,高兴自己成功摆脱了痘痘的困扰,而且你本来就黑的像非洲进城务工农民一样,再变黑别人也看不出来,而且脸上的皮肤溃烂的主要是侧面,正面的仍较完好,无伤大雅;你摸了摸头发,稍微掉了一些,但看不出来,甚至发际线上的仍坚守阵地不动摇,你开始庆幸前几个月懒得去理发店。
你盯了好一会,好不容易得出了你早就知道的结论:因为你本来就长得很丑,所以身体不论如何改变都无法把你变得更丑。
你尴尬的笑笑,就像很多人在嘲笑你的模样十恶不赦,但他们却没有撒谎。你只好加入这场针对自己的嘲笑。
你不禁回想起你的初恋,你这种没钱、没权、没关系、丑陋无比、命里注定狗屎不如的家伙的告白被她所接受是不是单纯因为她的同情和宅心仁厚。
你打断了自己,不愿意再想她。你害怕回想她,就好像一回想就会被全世界批斗似的。尽管你不知道为什么不让自己回想她。
你是一个丧尸,你看到镜子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你有些不满和失望,你没有成为你想成为的。丧尸是如此的平庸,毫无独一无二可说;可是你的丑陋,你的可笑,你的小丑面具如此巅峰造极,绝对没有哪个丧尸可以取代。
这么想着,你又相信起了“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这样的话,如果你是树叶,也绝对是树叶史上有史以来最烂最臭最可笑的。你一直坚信这个。
你打开水龙头,右手沾了些水便往脸上抹了抹,就当做洗漱了。
走出卫生间,你习惯性的下到二楼,看到父母的卧室紧闭着,经验告述你父母仍在睡梦之中。
这可能就是自由的机会,你这么想着。
你不敢去思考离开这里后会有怎样的困难,你粗略地想了一下,已经成为丧尸的你,大概不会再有饥饿的感觉了,也应该不会生病。这就足够让你对这个房子和房子里的人(可能还是人)没有任何留恋了。
你认为“家”是一个不论犯了多大的错,不论遭受了多大的挫折,都可以笑着回去的地方。但这个房子不是这样的地方,所以你没有家。
你对舒适区的依赖让你不禁让你对外界有莫名的胆怯,“我是丧尸,我要是现在不走可能会感染其他人;如果是被别人感染还好,要是被我感染,想必会很脏。”依靠自己编造的借口,你下定了决心。
生怕自己反悔,你快快地下到一楼。
你没有去拿自己的手机,它早就被你的父亲没收了,他觉得你早已对手机上瘾,甚至到了超越毒品的地步。他热衷于用手机来解释你的无穷无尽的失败,并坚称你已经被手机改变了性格。
他可笑的认为,只要没了手机,你就能够考上双一流大学,你就能像小时候一样活泼可爱,对他们的话奉若真理,对他们奉若神明。
你也尝试过和父母谈一谈,可他们将一辈子都用在自我感动上,并且乐于向你编造他们的艰难求学故事,这让他们不断相信自己的谎言且越发自我膨胀。你永远无法和他们谈谈,他们的自以为是不容他们听得下任何与他们想法不同的话,他们说到动情处还忍不住掉几滴眼泪。
他们将自己总结的人生经验视作真理,尽管你的二十年人生经历早已将他们大半的人生经验视作狗屁。
更可笑的是,你现在正在上网课。
你是一个高三学生,在学校里你总是有填不完的表格,有的来自学校,有的来自政府;网课时期亦然。
你是整个班上唯一一个不能使用手机的人,这也注定了你是班上唯一一个不能按时填写表格的人。
不填写表格,轻则平安无事,重则电话轰炸。每当遭到电话轰炸,你的父亲便摆出一副菩萨样式,将手机交还于你,要你编造理由向各路神仙解释不填表的原因,虚心接受电话里传来的各种有关你十八代先人名誉的话。
等你通过低头道歉,虚心知错乃至磕头道歉摆平各路神仙之后。你的父亲便会收回你的手机,权当无事发生。
“那台手机又不是你自己挣钱买的。”你每当感到委屈时,想想这句话,也就释然了。
到来了一楼,首先映入你眼帘的是地上的一个口罩,那是你昨天出门做核酸戴上的。你回来后,将口罩放回桌上,不料口罩顺风掉落在地板上,引来你父亲的勃然大怒,他认为你在泄愤,便痛斥你目中无人,毫无尊重。
你的理智控制你沉默不语走上二楼,你的父亲仍不知足,走到你面前放声唾骂,大骂你不知感恩,自满自大。“养了你二十几年一点感恩都不懂!”你的父亲临走时吼出这么一句话,你早已习以为常,毫无波动。
对于这样一个从出生开始就开始QJ你,还逼着你笑着被QJ的人,你不明白有何“感恩”一说。
之后你才想起来,你现在18岁,因为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你便理所应当的以为自己已经二十几岁了。
走之前你想了想,还是拿了钱包和口罩,钱包里有身份证、银行卡和奶奶给你的200元压岁钱。
你穿上了你自己买的一双卡其色军靴,价格不足100元,但结实耐用。你曾委屈于衣服鞋子手机都不如别人,“有钱的是别人,又不是我。”你会这样安慰自己。
穿上靴子,你审视了一下自己,丑陋无比,和以前毫无区别。
你确定拿好钱包和口罩后,你没有拿房门钥匙,拧开门把手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