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绪隆睁开了眼。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有没有错过自己要下车的公交站点。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件好事和一件坏事:坏事是,他的担心是对的——他不仅坐过了站,而且还坐到了倒数第二站!而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没有睡到终点站,坐公交车回去还来得及。此时的田绪隆欲哭无泪,也不打算和血海之中那双不知道怎么冒出来的双眸对视了,只得站起身来,悻悻地下车。他知道,等待他的,是“慢慢的归途”——甭管路有多么短,碰上堵车就完蛋!这个县城一般大小的地级市城区,唯一能与大城市比拟的,就是早晚高峰时,水泄不通的主干道!在这个时候,最高兴的应该是乌龟,因为继龟兔赛跑之后,它终于有机会与人类工业文明的结晶——汽车,在这偌大的、拥挤的主干道上一决高下。田绪隆无奈地看了看表,七点半,按照经验,此时正是早高峰最拥挤的时段,按他自己的意愿,他宁愿早起些,也不愿意在公交车上跟那些人“挤香油”。因此,他总是单位最早到的几个人之一,科室领导还因此表扬过他,那时的他因此而暗暗得意,早到的习惯也在那两句表扬的作用下坚持了下来。可今天他没法早到了,而且现在,他没得选,他觉得自己绝对不能迟到,迟到不仅扣的是工资,还影响他在领导心中的形象,一次也不行。硬着头皮也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不上去“挤香油”,就只能打车,打一次车,一天少赚一半,他哪里会舍得。虽然领导可能早就忘记了他是谁,虽然挤香油做公交车有很大的风险会迟到,但他内心的那团燃烧的烈火强烈的驱使着他的身体,仿佛他自己不那样做,就会喘不上来气。就这样,为了工资,为了所谓的好印象,他“一如年少模样”,义无反顾地挤上了一辆回城的大巴。但很可惜,他上车时太着急,没看车上的LED牌,上车之后人挤人,又看不到车窗上的站牌。车过了6站之后,他才发现这辆车好像是向城西,而不是他要去的城南。一股莫名的委屈冲上了心头,他现在恨不得一拳头砸开自己的脑子,好好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些什么东西,或者砸开窗户,直接从车上跳下去,跑回城里去。每当遇到这样的倒霉事,他的大脑就会开始意淫自己像小说那样“突遇神助”,立刻悟道升天、得道成仙,拥有 “特异功能”,从而改变一切对他不利的境遇。但以前的他只会把这些疯狂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在大脑中排演,而不会在现实中实践分毫。这样的意淫,也许与他小时候的经历相关。他的家庭并不算富裕,父母从小就教育他:不要惹事,惹事了家里可赔不起。因此,到了学校他也是逆来顺受,是个“像个闷葫芦一样无聊的人”。在学校里,太老实的孩子往往会被那些“活泼”的孩子捉弄,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恶作剧一样的捉弄在田绪隆看来都是一种对尊严的践踏。当田绪隆有一天被那些“熊孩子”抬出去“阿鲁巴”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打了领头的一拳。可惜,他还没打到人家的脸,人家就用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又还给了田绪隆两拳,还留给他一句话:“小*宰治,就**你还想打我?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打你M呢?”
其他的孩子们都笑话他,同班的人看到被打的流鼻血的田绪隆,大多流露出嘲笑的色彩。学习不好、人缘不好、就连打仗都打不过别人的人,在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们的眼里,又怎能获得“尊重”呢?班里的老实人,就更不会上前去安慰他了,只有老师和家长能为他做主。但那些人的恐吓使他害怕,他害怕“秋后算账”,害怕那像悬于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般的报复。他选择了隐忍,面对家长的责问,他也只说是自己走路不小心摔的,与他人无关。而这样逆来顺受的成长经历,使他成了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一方面,忍让总是有个限度的,无数的嘲讽、谩骂在他的心中发酵,仇恨的种子在他的心中发芽,像一座沉睡多年的火山一样,等待着爆发的一天;而另一方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虽然愤恨着,但自己却走到哪里都改变不了被欺负的命运。在父母看来,他还算争气,高考考上了一个偏远地区的一本大学,虽然地方偏了点,但好歹是个一本。田绪隆那时也觉得自己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次,他憧憬着老师们曾经在课堂上向他们描绘的“极乐世界”——作息自由、想玩就玩,随便处对象,收获平等纯洁的寝室友谊。但现实的重锤一次又一次地锤到了他的头上,他渴望的皆是落空,他不愿的接踵而至。在大学时,他看到一种大家心知肚明而又讳莫如深的差距,这种差距令他愤懑、令他抑郁。如果说,童年时遭受的嘲讽是关于自身能力,挨过的毒打都是皮肉之痛的话,那么现在完全是另一种形式。他也想着改变,心中的烈火一次又一次地驱使他行动,但当他刚冒出头,生活的铁拳便砸向他。那个如影随形的威胁依然存在着,只不过这一次并不关乎他自己,也不是当年那几个小孩“放学别走”的叫喊,但那种威胁却真真地如芒刺背,让田绪隆惴惴不安。他就这样走出了校园。工作之后的他又见识到更多令他如鲠在喉,惴惴不安的事情,这让他变得更加懦弱、胆小,有一段时间,哪怕只是在路上遇到他认为的、“有气势的人”,都会不自觉的让路避开,如果人家不经意瞥到他,他就更害怕了,他只能把这种害怕转化为怨气,默默地在心中累积。但今天的他,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也许今天的不顺成为了愤怒的***,他心中积蓄已久的怨气骤然爆发,疯了一样冲到车门前,疯狂地按着那个红色的按钮,不顾车门贴着的“此车铃已坏 请按右面的车铃”,也不顾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大喊大叫,吵着要下车,但司机就当没听见,车门就是不开。气急败坏的田绪隆此时已经昏了头,他不停的用自己的头撞向那该死的红色按钮,一声声撞击下,门没有开,也没有人拦着他做那自残的行为,周围的人旧那样冷冷地看着他继续撞击栏杆上的按钮。突然,随着巨大的撞击声传来,全车人在车厢的重力下翻滚,在人们的尖叫声中,那个一直被田绪隆撞击的红色按钮却冒出了奇异的光芒,翻滚着的车厢、一张纸狰狞的人脸突然定格,又渐渐散去,车窗外的风景飞快地变化着,像是滚动着的电影胶片。此时此刻的田绪隆,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歪打正着“撞”开了时空的边界,而等待着他的,是他无数次失眠时辗转反侧、梦寐以求的广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