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的这几天并不宵禁,郭善的意思是客人和郭家的下人们可以通宵达旦的畅饮。如果回不了家,大不了就在郭府休息。倘若实在要回去,到时候还会找来马车相送。
郭善本来准备畅饮的,但小悠却说老爷伤还没好透,不适合喝酒。实则郭善暗想,自己又未曾伤到筋骨,喝些酒还有助于气血流通呢。
亥时一过,武氏三姐妹抵死不肯相留。许倩只好让她们与自己同乘马车回去,眼见许倩和武家姐妹都走了,王凤和田桥自然不敢多呆,郭善便让人去找马车相送。
府上冷清了一半,下人们尚有心情继续吃喝玩儿乐,郭善却没什么兴趣了。
站在府门口好一阵,吹冷风醒了醒神,正要回府。一辆挂着灯笼的马车却从远处行来,本来郭善并不以为意。但看见灯笼上的‘李’字时,郭善停下了身多瞅了一会儿。等马车驶近,郭善认出了赶车的卫王府下人,因此郭善又一次驻足。但这辆颇大的马车颇类于女式香车,郭善才觉得惊讶无比。他下了石阶面对那马车而立,等马车近前时那车夫果然拉住了缰绳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冲马车里道:“王妃,到了。”
粉布挂着的车帘掀开,先走出来的是卫王妃阎婉的下人阿水。就见阿水搀扶着阎婉下了马车,两个女人在夜风里显得有些瑟瑟。
郭善好奇阎婉怎么会突然降临自己的府邸,要知道当初她可不是很待见自己的。
跟李泰厮混惯了,郭善大抵知道阎婉对自己和房遗爱等人的态度。她看待郭善和房遗爱等人就如同看到李泰的狐朋狗友一般,已她看来李泰整日四处闲逛就是因为房遗爱和郭善这些狐朋狗友造成的。
她跟李泰小时候相识,但谈不上相知。青梅竹马勉强算得上,但说到底也是有政治婚姻的元素在。她家时洛阳的望族,而李泰则是皇室的四皇子。她家当然希望跟皇室结亲好保得家族一世平安,而李世民也希望把那些名门望族抓在自己手中。
自古来者,身为富贵之家必然做不得洒脱之事。两相恩爱而能得偿所愿获得好姻缘的富家小姐实在少有,因此也没什么好抱怨。她有相夫教子安安稳稳过一生的愿望,所以是竭力想要营造一个良好的家庭。可李泰如今的年龄正是喜欢玩乐的时候,也是最受不了别人束缚的时候。因为成了家,所以还能勉强拴住性子,但这却不代表李泰足够成熟。
狐朋狗友的作用就在于把一个有家的人变得不恋家,而房遗爱和柴令武就经常拉着李泰出去玩儿。最不能容忍的是,房遗爱喜欢拽着李泰去逛青楼,柴令武喜欢拉着李泰去斗鸡。
斗鸡能够让人致富但大抵是让人变穷,而逛青楼...这是天下间任何一个妻子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了。李泰是没有逛青楼的癖好的,甚至于李泰相当洁身自好,可架不住房遗爱经常拉他往青楼跑啊。而跟房遗爱厮混的极好的郭善,自然成为阎婉‘狐朋狗友’的黑名单之列。这一点郭善心知肚明,所以他是极少去卫王府上找李泰玩儿的。
但,今天...
郭善忍不住看了看阎婉不太好的脸色,好奇中也透着一股子的热情:“弟妹来的正好,府上正表演节目。酒菜尚还足够,请同我入府去。”
郭善此刻稍显的醉了,不过却也不是昏头昏脑。他是借着酒劲儿装糊涂,不唤阎婉作卫王妃而是叫她弟妹的。倒不是不尊重,也不是对阎婉有怨愤。只是郭善是真把她当弟妹看了,倘若唤她作‘卫王妃’郭善反而觉得十分生分。
郭府的下人没见过阎婉,但见主子对阎婉颇为客气,便知道阎婉乃是大客。忙让开位置请阎婉进去,阎婉也只是一犹豫后对郭善微微做了个礼,便慢着郭善脚步半拍跟着郭善进去了。
她倒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总不至于因为郭善叫她一声弟妹便认为郭善轻贱她的身份。又自承是郭善的弟妹,所以走路时自然要慢上郭善半拍的。
她在后微微歉然道:“本是佳节不便打扰的,但今天既是佳节,也备了些我家乡带来的点心。”
阿水忙递上纸装的礼物,郭善忙让人收了礼物称谢。嘱咐小悠道:“这是卫王妃,是我朋友的至亲,也是我的至亲,切不可怠慢。”
小悠忙点头称是,那边阎婉倒是惊讶郭善对于她的说法。倒是从没有人介绍她是如此介绍的,不过不得不承认郭善这句话很容易拉近人与人的距离。
而这时郭善已经扭过身道:“为兄先前饮酒歌唱,衣服有些脏了。弟妹先且稍后,我去换套干净的衣服再来。”
阎婉道:“大郎自便,不用管我。”
郭善这才转身离去,消失在了阎婉的视野中。
阎婉有注意到郭善的后院儿吵吵闹闹的,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帮下人。这班人竟然堂而皇之的醉酒,没有半分做下人的规矩。
小悠怕阎婉看不惯,忙跟她解释道:“我们家老爷说,一年也不过一次元日。辞岁不分男女,欢乐不分老幼。所以每年府上过节,老爷就会带着我们一起过元日,闹元宵。”
阎婉好奇道:“这元宵怎么闹?”
小悠笑着眼中带着一丝期盼,道:“元宵时,老爷会带着我们一起去杏园赏灯会,到曲江乘舟船。”
阎婉更奇了,笑看着小悠道:“仆人们都去玩儿了,谁来照顾主家?”
小悠又道:“我家老爷说,人活一世总不能让人照顾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人能照顾你一辈子。再说我家老爷也不把下人当下等人看待,也只有给予他们尊重他们才能更加尊重你。”
这句话阎婉却不敢苟同,她以为一个主家要有威严就必须有严厉的家规,更要有强硬的手段。主弱仆强,势必主仆颠倒。
她虽不以为意,但却并没反驳。
而郭善此刻也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宽松的常服,头发随意用荷叶巾扎束,飘然进了中堂。
不等阎婉起身,郭善便大步上前在她对面坐下,笑道:“府上显得有些乱,让弟妹见笑了。”
阎婉莞尔一笑,回答说:“大郎府上果然比我王府要热闹许多,相较于我卫王府的冷清,大郎的府上才真的像是喜庆的样子。”
郭善道她谦虚,自嘲道:“我郭府热闹只是热闹在里面,喜庆也谈不上有什么可喜的。”
阎婉呵呵一笑,道:“说带喜事,奴倒忘了恭喜郭大郎得封男爵。”
郭善自谦摇头:“我这男爵在弟妹眼里又能算得了什么?也不过是侥幸得来的罢了。依着我闹事的性子,估摸着这男爵做不了多久又得给皇上给撤了。”
他这话倒是说的不假,因为郭善做官一来一直在升贬之间。他在长安官职不算高,但得罪的人确实又不少。这也是阎婉不太喜欢李泰跟郭善在一起的原因,几乎跟郭善在一起的人都会经常惹事儿。最鲜明的例子就是陋室办赏月会时郭善和李泰等人把吐谷浑的达延芒波结狠欧了一顿,险些没闹出外交事件。
闲聊了两句,郭善正襟危坐,看着阎婉道:“你我也不是外人,弟妹来我府上定然有事。何须再说些客套的话,没得生分。”
阎婉歉然道:“倒是奴不太做事了,既然郭大郎这般说了,那奴也就不绕弯子了。”
郭善点头,见阎婉犹豫了片刻后才听她说道:“前几日我跟我夫君吵了一架,他拂袖离去。我本想既是除夕,又是元日他定然要回府的。可没成想,这几日他也不曾回得府上一步。”
郭善听言一惊,忙道:“今日大朝会时青雀也上了朝了,他散朝后没回王府?”
阎婉摇头,叹了口气:“许是还在生我的气罢。”
郭善听言郁闷无比,心想你不会怀疑李泰跑我这里来躲起来了吧?寻思依着阎婉的性子,恐怕还真会这么认为。不过转念一想,李泰不回家,当妻子的肯定要去李泰朋友那儿找人的。自己‘窝藏’李泰的嫌疑是怎么躲都躲不过,谁让以前跟李泰老厮混在一块儿呢。
“弟妹可曾去房二郎家、柴二郎家或者李二郎家找过?”郭善这是要撇开嫌疑,告诉她自己家没有李泰。如果李泰真躲猫猫,肯定在房遗爱和柴令武他们那儿。
阎婉苦笑道:“若在他们那儿,我也就不用来找大郎了。”
郭善听言一阵无语,然后咬牙切齿道:“肯定是房遗爱他们不肯交人,才哄骗你。弟妹莫急,我明日亲自去他们府上要人。”
死道友不如死贫道,郭善觉得栽赃房遗爱也比让阎婉怀疑自己要好。况且,他郭善府上确实没见李泰啊。
郭善转而好奇问道:“你们因何事吵架?”
李泰和阎婉都是大家庭出身,阎婉自不必说,从小学习的就是为妻之道。至于李泰,从小在长孙皇后严厉教导下也算是个正人君子。两个人是典范夫妻,相濡以沫为人所羡慕。这两人能吵架?
阎婉道:“确是些微末琐碎的事情。”
郭善暗想她是不想家丑外扬,不过话说回来,若非是实在寻李泰不到她肯定不会来找自己的。
李泰,他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