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的翌日,大清早的郭善就被小悠叫了起来。
等郭善穿好官服,内里夹了十足的内衣和秋裤。臃肿着身子,下床洗脸。
“今儿怎么这么冷啊?”郭善打了个哈欠问。
小悠笑着道:“老爷,今天咱们长安下了雪了。”
郭善一惊,往外望去果然能看见庭院里一片的白,郭府上的天空飘着白色的花絮。
“今年的雪,来的可有些晚。”郭善道:“不过到底还是下了。”
小悠给郭善拧干了帕子,问道:“老爷要不要再多加些衣服?”
郭善摇了摇头,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哈出一口雾气,满意的走进了雪地里。
此刻屋顶,树梢上,所至处无一不是白。郭善舍不得把庭院里的白色画面印上他的脚印,转而从回廊上出府。
胡敢当早为郭善准备好了去上值的马车,郭善上车后,车夫驱马出了来庭坊。在大街上留下长长的车轱辘印。
冬天的长安城依然也不显得静谧,透过马车窗棂可以看到外面有牵马的各国胡商穿着独具该国风情的冬装在雪地里走,他们喝上一口暖酒说说笑笑。身为整个大唐人口最多,最繁荣的城市。长安城震后不久,就恢复了它原本的昌盛。这种昌盛的景象给人一种假象,那就是这里似乎一个月前没有发生地震,也没有所谓洪灾。
马车在皇城门口停下,依然在监门卫的查问下唱籍而入。郭善扶正了帽子,大踏步走进了皇城。
进入皇城后可以看见偌大的露天的广场早有监门卫组织起来的扫雪的侍卫,各司也组织起了自己本司小吏员们打扫自己门口的庭院。郭善赶到太常寺时,正看见张文收和王刘两个主薄围着炭炉烤火。
‘吱呀’郭善开门,几个人循声望来,脸上露出笑容。
不管真高兴的还是不高兴的,这一刻脸上的笑容都是那么的真切坦诚。
张文收或许是真高兴的那个,赶忙上前抓住郭善的手:“小郭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老张的手此刻是温暖无比,郭善被他的手握着并不挣脱,笑着忙回道:“这几个月来我没能来上值,辛苦张大人了。”
那边王主薄笑着道:“这几个月我们太常寺的虽然没见到小郭大人,可还是能在太常寺里听见你的大名啊。打吐谷浑的王子、赏月会上扬我国威、地动时挺身而出。哪一桩哪一件不让人侧目?小郭大人真乃神童矣。”
如果是以前,比郭善官职要高的王主薄是不可能这么和气跟郭善说话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郭善的协律郎上面还有个七品的朝请郎的官衔儿呢。不比他王主薄的官位低,甚至朝廷还隐隐传出郭善跟皇室走的很近,很得皇上的宠爱。
如此一来,别说跟郭善和善的,哪怕跟郭善小有献媚的人都有。
张文收拉郭善到了火炉前来,便有祝史立刻给郭善让出了位置。
郭善谦让了一句,围着火炉坐下道:“几位大人先前在聊着什么事儿?”
听刘主薄道:“这不是快要元日了吗?咱们太常寺在负责元日朝会的事情呢。陛下要在那天让我们太常寺表演破阵乐,如今我们太常寺这个月里一直忙着破阵乐的事儿呢?”
郭善惊讶,他是知道破阵乐的事情的。当初这首曲的词的填写他郭善也有参与,还写了三首呢。
“那咱们太常寺岂不有得忙了?”郭善问。
张文收笑着道:“本来有的忙,不过后来请了吕才大人来后,教导乐工跳舞这头疼的事便算解决了。现在各司其职,元日朝会之前一定能完成圣命。”
这意思是大伙儿都分了好了各自的工作了,只要按部就班的去做就能完成任务。说白了,就是没郭善啥事儿。
虽说乐得清闲,但郭善也不想在太常寺做个无所事事的人。干脆自个儿提出,去鼓吹署帮忙做事儿。
早上郭善的上值就一直处于跟人寒暄的阶段,下午时才找到了正在排练乐工鼓吹奏乐的鼓吹令。
这位鼓吹令倒是客气,实在忍受不过郭善在鼓吹署里瞎指挥,便随便找了件事儿让郭善去做了。
身为升官最快,更有‘进士出身’之名的郭善此刻在太常寺里名头正响呢。
你或许没看见过,也不认识他。但,却不难从长安城的听闻中猜出他到底是谁来。
鼓吹丞带着郭善来到了一处庭院,笑着道:“小郭大人,这里面就是一些刚从掖庭宫送来的乐工。”
郭善惊讶问道:“全是掖庭宫的人?”
鼓吹丞摇头道:“那倒也不是,有一些是吏部送来的乐工。”
郭善恍然,走进殿内,就瞧见叽叽喳喳的一群人。
郭善随眼一扫,才发现这里拢共约有两百来人。或男或女,大的不过三十,小得不过十岁。这一干人在郭善和鼓吹丞进来后全部都噤了声,后排的人好奇的对郭善指指点点,轻声问旁边的人:“这是谁啊?这么小,也能是官儿?”
是不是官儿他们不知道,但是鼓吹丞知道郭善是官儿,还是个‘喜欢’出‘风头’的官儿。心怕这位‘喜欢’出‘风头’的官儿被这些刚送来的乐工们给惹恼,所以怒喝道:“都嚷嚷什么?不许嚷嚷。”
下面的一群人果然噤声,这时一个壮妇大迈步跑了过来。跟郭善和鼓吹丞恭敬的作礼道:“见过两位大人。”
鼓吹丞跟郭善介绍道:“这是王助教,善音律舞蹈。”
郭善恍然点头,又听鼓吹丞厉色跟王助教喝道:“这位是咱们太常寺协律郎郭善,小郭大人。他是鼓吹令大人请来指导乐工们吹奏的,因为不常来咱们鼓吹署,所以不太熟悉。你须得好好辅佐小郭大人。“
王助教身子一弯,又献媚笑着道:“奴知道了。”
鼓吹丞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冲着下面又开始叽叽喳喳的那帮乐工们喝道:“你们要么是掖庭宫里出来的犯官家属,要么是犯了事儿被送到太常寺充当乐工的贱民。依着你们的身份,早该死了。但皇恩浩荡,让你们来我太常寺将功补过。你们别不知好歹,不得无端生事。一旦不守我太常寺的规矩,我必然要让你们知道我太常寺的手段。”
王助教身子一直,冲下面的人喝道:“大人问话呢?你们这帮刁民都听清楚了么?”
下面的人都知道这位王助教的厉害,立刻道:“听清楚了。”
王助教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献媚的看向鼓吹丞向他请示。
鼓吹丞点了点头,然后又笑着跟郭善道:“小郭大人,如果没有事儿的话,那我先走了?”
郭善拱手道:“诸事妥贴,烦劳大人了。”
鼓吹丞笑着摇了摇头,这才转身走了。
王助教立刻献媚的看着郭善道:“小郭大人,这里有两百多名乐工。是要分配到太乐和咱们鼓吹署的。咱们鼓吹署只需要二十人,您瞧瞧这里随便挑一些?”
郭善哪儿懂挑人啊?他骑不了马,就不敢冒充伯乐。
刚开始还觉得挑人也就是随便把人带走就成了,哪儿想到这殿里或高或矮或大或小就两百来号人。
摆手道:“你挑吧,如果我有不满意的地方我再给你指出来。”
王助教笑着点了点头,便下去挑人去了。
郭善走到大殿的一端,在珠帘后面的垫子上坐下喝水,那边王助教耀武扬威下去挑人。这时屋外又走进来了两个人,乃是两女。
为首的女子一脸阴沉,约有三十来岁。后面跟着一个小姑娘,约摸有十来岁。
为首的女子看不出所属的官署,但她身后的小姑娘却是太乐署女舞的服饰。
听王助教称呼那为首女子道:“哟,原来是秋助教啊?”
那秋助教板着的脸孔立刻化作一汪春水,回她话道:“王助教也是奉了大人们的令来挑人的?”
那王助教点头道:“可不是么?我们鼓吹署每年不得挑上一些新人替那些吹不动的旧人呐。秋助教也来挑人?这回你们太乐署打算挑多少人啊?”
秋助教一笑,道:“一百人就够了,我们太乐署要不了太多的人。”
她没发现郭善,但王助教是知道郭善在珠帘后面喝茶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这王助教却不提醒那秋助教,只是跟秋助教寒暄了两句就板着脸继续去挑人了。
这边秋助教对她身后的小姑娘板着脸道:“快些个挑人,莫要慢了。”
那身后小姑娘应了一声就随她下去挑人,就见秋助教先拉出一个人来。摸胸、摸脸、摸屁股。选畜生似的挑起人来。
那人群里叽叽喳喳吵闹,秋助教脸一板喝道:“都别吵,谁再吵就拖出去交给监门卫给杖罚了。”
果然众人都不吵了。
半个时辰下来秋助教挑了五十个人,她带来的那太乐署的小姑娘却只挑了五个。
秋助教怒了,劈头盖脸怒骂,一耳瓜子下去太乐署小姑娘又嘤嘤哭泣。
王助教在一旁看的冷笑,道:“秋助教这两天脾气可真不好,怎么老拿这小姑娘出气啊?”
秋助教冷哼道:“小蹄子不懂事儿,总得教训教训才让她知道规矩。”
王助教只是冷笑,也不答话。
猛然珠帘里传来一个稚嫩童声,却颇具威严道:“王助教,你过来。”
秋助教惊讶望向珠帘,可惜却看不见珠帘内的郭善,她不知道那儿什么时候藏了个人。
但王助教却是精神一震,忙笑着在秋助教疑惑的目光下屁颠屁颠儿扭动肥大屁股往珠帘后面跑。
她钻进珠帘里后,轻声问郭善道:“小郭大人有什么吩咐么?”
郭善道:“把那太乐署的小姑娘叫过来。”
“她?”王助教疑惑不已。
从珠帘外面看不到珠帘里的情况,但从珠帘内确是一眼就能望见珠帘外的情况的。所以王助教疑惑的透过珠帘往外望着那个挨了训的小姑娘一眼,不明白小郭大人为何要找那小姑娘。
但她不敢多问,只好点头去了。
在郭善目光下走出珠帘后,王助教冲着那边秋助教带过来的太乐署小姑娘道:“兰纤阿,小郭大人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