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山

地仙，天地之半，神仙之才。不悟大道，止于小成之法。不可见功，唯以长生住世，而不死于人间者也。 这句话，乃是流传于人间的道书对于地仙的释义。说的便是这类中乘之才，往不好听去说，便是不上不下的半吊子。 “不悟大道又怎的了？自在逍遥才是福！这些个光说不练的假把式，有本事你也修个地仙给我看看！” 唐仙客隐着身形，于半空中飞过一处道观，见观中院里一老道正对着一众弟子宣讲道学，恰巧论及地仙一事，不禁多听了几句。听罢颇不以为然，亦甚是不屑。 不错，这唐仙客，他正是个地仙。人或多或少都是在意他人对自己的评论的，仙人也不例外，更何况还是个“不悟大道”的地仙。 说起这唐仙客，他成仙的经历，可谓一个奇字。他自己常想，自己当是这世上最年轻的地仙了，多年轻？眼下，他虚岁二十七，却已具地仙修为。这世间许多修道之士一个甲子、两个甲子、甚至数个甲子都未必修得到地仙等次，而他三十不到，满打满算还不足半个甲子的修为，却已跻身地仙之列，真可谓羡煞旁人。 唐仙客自己也明白，自己能达到如此境界，乃是全仰仗师父师娘的提携，若非如此，以自己的平庸资质，想这般早早便升得地仙之境，岂非痴人说梦。说起与师父师娘的相遇，那当真是自己的造化。自己原本无门无派乃一散修，数月前自家乡云都前往东方的青丘求仙访道，起初于青丘山中结庐而居，不想他前脚茅草房刚一盖好，后脚便有一年轻公子路过他的茅舍，与他寒暄，随之邀他上山小坐。他只道是这山间隐士，便欣然前往。 待到了他家，方知此人便是传说中的青丘仙人，原来此人道号仙信，他的妻子名叫竹含真，这竹含真乃青丘山上隐修门派青丘派的掌门。他二人虽皆是数百岁的长者，实则看上去却仅二十来岁年纪，男英俊，女更是貌如天仙，当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不，他们就是神仙。 当时唐仙客便拜服于他二人之下，孰料竹含真却言青丘一派自古只收女弟子，拒收他入门。正感为难之际，还是仙信更为变通，言称竹含真虽不收他入门，但他自己却可以个人名义收唐仙客为徒，竹含真是他妻子，自然也便是唐仙客的师娘了。如此，唐仙客便顺利拜入他二人门下，同时他也并非青丘派门人，与青丘派并无干系。 拜师之后，仙信竹含真二人自多有传他不少长生法门，他亦受益匪浅，只觉拜师数月所得便已远超往日十数年自个修行。拜入师门后才约莫一个月，师父师娘便令他下山游历，下山之前，仙信将数百年修为以真气传输与他，竹含真擅于丹道，则赠以内丹。经他二人这般慷慨传授赠送，唐仙客不日便突破地仙之境。 临行之际，仙信嘱咐他万不可将仙家神通轻易示人，平日行走应当谨慎低调为上，然若以仙家修为行奸作恶，为他知晓，必亲手诛杀之。如此等等，令他谨记于心。 御空而行之际，唐仙客回忆种种，顿感自己修仙所得太易，心底不由泛起一丝惶恐，转念一想，自己眼下的境界虽得之太易，然亦不可不知珍惜，平日定当牢记师父教诲，谨言慎行，好好历练。 下山之前，师父师娘曾交代他一事，听师父师娘他们说，这世上有一个恶灵，这个恶灵唯恐天下不乱，如若放任不管有朝一日必将酿成塌天之祸。然而这恶灵是灵体，平时行踪神鬼莫测，既可附着躯壳实体，又可不依赖躯壳实体往来行动。是以其行迹极难被捕捉到，纵是师父师娘这等地仙，要想寻得这恶灵行踪也极为不易。是以他们想让自己分担一些，毕竟眼下自己也已具有地仙修为，平日里可利用地仙修为四下搜寻察探，一旦发现有关这恶灵的线索踪迹，便立马告知他们。师父师娘特意交代此事，想必十分紧要，唐仙客不敢怠慢。 他此番正欲前往的，乃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偏僻所在。下山以来，平素他时有利用地仙修为或是隐身飞行，或是元神出体，这般巡游各处，窥探四方。近日得知一事，是何事？原来，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天剑客”方仟与“鬼手”徐旌扬相约于某处决斗，这决斗的地方本来极少为人知晓，甚有可能仅他二人知悉，然而唐仙客利用地仙修为窥探得知，这二人相约决斗的地方乃是神州西南的莽莽荒山之中，这偏僻之地甚至连个名字也没有。 “这地方连个名字也没有，如此偏僻野地，不知方大侠可否介意。” 这说话之人一袭黑衣，长发披肩，持一杆长钢枪。但见他相貌英俊，剑眉星目，器宇不凡。 “我既来了，便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与他相对而立那人手执一柄长剑，抱臂而立。此人青衣落落，与对面那人披散着长发不同，他束着发，顶上戴着一只青玉冠。而他的眼眸，犹如无尽的星空，从中透出的唯有威严与从容。他的年龄约莫不足三十，但却给人一种超越年龄的淡然大气之感。 “方仟，此战若你输了，当不再插手我与鸣剑派的恩怨瓜葛。哦、不，对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说这些委实不必。” 这世上能与天剑客方仟一较高下的，寥寥数人，徐旌扬或许是其中之一。他有鬼手之称，如此称号，足以说明他是个令人恐惧的敌手，即便是人称天下第一的方仟，也不敢大意。 “你们徐家与鸣剑派的瓜葛，本可好好商量。但你不该杀我门人，我便再不得坐视。不过我此刻仍不想杀你，可你我若只能一决生死，那么死的一定是你。”方仟缓缓说道。 徐旌扬表情略有变化，他目光稍稍偏移，滑向方仟手中三尺青锋，那是一柄琉璃剑，整个剑身连同剑鞘皆是琉璃制成，琉光璃彩，晶莹剔透。江湖上不知多少高手败在此剑之下，而败者多输得心服口服，其实方仟参与的对决，多数并非生死之战，而是点到为止的比武较量。是以世人早有公论——天剑客方仟，剑法天下第一。世人看方仟，乃是景仰多于畏惧。而徐旌扬，或许正好相反。 与方仟那神乎其神的剑法一同变成传说的，便是他手中兵刃。剑名长星，王者之剑，秉天气而生，生于天、长于天、成于天，天道刚健，此剑亦然。 徐旌扬似被他言语激怒，只见他挥动长枪说道：“天下第一当惯了是吧，当真是目中无人，稍候便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只可惜眼下无人见证！”话音未了，却已率先朝方仟冲了去。 当真如徐旌扬所言，无人见证？使着隐身法门的唐仙客悬浮于半空，心道：“我便是见证，便让我看看，你们这些个所谓顶尖高手到底有几斤几两吧！” 其实唐仙客是有底气以这等俯视眼光看待这对决二人的，原因无他，只因境界不同。他是地仙，已非凡人。此刻对决二人，方仟、徐旌扬，他们虽也不是一般人，但终究只是凡尘中人，武功再高，亦仅是凡尘人世中的顶尖高手，与地仙之类不可同日而语。 转眼间，枪头已高高扬起，扫过方仟面颊，纵是唐仙客这等地仙修为者，凝神看去，掠过方仟面颊的，并非枪头，而是一道银辉。一刹那，徐旌扬已然连刺数枪，招招直逼方仟面门。招式虽及其凶狠迅疾，可终究一招未中。闪避之际，随着方仟的步法，周遭地上的落叶竟随风而起，回旋舞动于二人之间。 忽而周遭隐隐约约似有龙吟之声，唐仙客心一紧，长星出窍！霸道剑气喷薄而出，徐旌扬的凌厉疾刺顷刻如枯枝败叶般退散消弭！徐旌扬微微一惊，随即变式，但见他收回长枪攻势，急退约莫十步左右，甫一站定，便伸手自腰间所系皮囊掏出一叠黄底黑纹的符箓，与之同时持枪的右手在握杆之际竟无比迅疾地捏了个法诀，待他左手朝方仟撒出符箓，霎时间，周遭半里阴风大作。隐身悬浮半空的唐仙客不由暗自惊叹：“好你个鬼手，有点意思！” 伴随着骤起的阴风，那一把撒出的符纸燃着青幽幽的鬼火如大群流萤般扑向方仟。面对密集而来的符箓，方仟一声清喝，只见他捏了一个剑诀，似将长星脱手扔出，然而细看之下，长剑并未被掷出，而是与方仟手臂若即若离，始终与他手臂保持寸余的间隔悬于半空。但见方仟驾驭着悬于手臂一侧的长星，如游龙击水般扫荡着漫天流萤。适才还颇为密集的流萤正在迅速消散，这些袭来的流萤有的被长星斩灭，有的则被长星弹飞，被弹开的流萤飞向各处，散落于周遭林间草地。见状，唐仙客不敢大意，遂飞得更远了些。只见这些流萤落于树上的，整株树木顷刻枯萎，落于草地的，一片片绿草皆转眼枯黄！ “好狠毒的法术！想必这等符箓之术可抹杀活物的生命之力！”唐仙客叹罢，转而心想：“能如此驱使符箓，怕是此人已有人仙修为了吧。” 所谓人仙，乃是仙的一个等次，为五仙之一，五仙者，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是也。这五个等次，自鬼仙以上，修为级级加深。其中人仙通常便是凡人登峰造极之后突破的第一个境界，是凡人修仙之路的第一道大关。除非有特殊原因，诸如唐仙客这般，因有巨大外力相助，所以他是自凡人直接升为地仙。否则，凡人如欲修真，只能从努力突破人仙之境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