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峰山是无数修仙者的飞行禁区。因为你无法知道其中有多少种可以将你打败的妖兽。
但此刻那位修仙者却是不管不顾了,再不走的话,他可能就会跟我一样,将性命丢在这里。
我一向认为我的命对他人而言无足轻重,甚至只有我的父亲肯为我难过。而像他这样强大的修仙者,一定是无数人仰望的存在吧?
他的命丢在这里,一定很可惜。
只不过他的飞剑快,那黑乎乎的根茎却是更快,它突然从一根枝条分裂成了五根。三根刹那间就将那飞剑束缚住,飞剑奋力挣扎,但是作用甚小,不到一会就灵光消失,像是变成了一把凡剑。
而那修仙者则被两根枝条左右围攻,他满头大汗,使出了浑身解数。一道道绚烂的法术自他手中施展,但那枝条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三尺之地。最终他也只能饮恨被捉。
我跟他一起被枝条束缚,那根茎像达成任务一般,顿时就缩回了原先的土里,我跟他不可避免的也被拽入了里面。
我想象之中的‘吃土’感并没有传来,我的五感全部被夺走了,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黑暗的世界,就如同那迷魂果的根茎般吞噬一切。
这种无法言说的黑暗孤寂最令人感到恐惧,因为你无法感知到任何东西,甚至都感受不到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久存在,一个人会忘记他还是一个人。
他会忘了他自己,忘记任何事情。
我经过起初的一瞬间害怕,后来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也许只有我这样毫无顾忌的人才可以如此坦荡。我的父亲在黄泉路上还有我作伴,我们两个终究都是在一起的。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那就索性不想。于是什么都不想,我很快忘了我自己,我进入了一种空灵状态,但我又会突然感知到我自己,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世间突然多了我,又突然少了我一样。我在时间之裂隙中来回出现,我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人。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紧闭着的双眼突然感受到一阵温暖的光芒,我不由自主的睁开双眼。
这是一个宽大的洞穴,百平左右。洞中什么都没有,除了正中间的一个破旧的座椅。
这是一把十分破旧却又十分威严的椅子。
这座椅看起来已有许多年代了,它身上有着许许多多的裂痕,甚至在靠背上还有着残存的血液。但这一切都更加深了它的威严。它就像是万古存在的一般,任何生物看见它都会感受到它的厚重的威严。
甚至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脸色通红,这是我呼吸不上来的征兆。
突然一股凉风袭来,将这令我窒息的威严拂去,我才能低着头咳嗽起来。再次看向座椅时,上面坐着一个生物。
他不是人类,因为他的皮肤是暗红色的,他的双眼是猩红色的,他的暗红色头发无风自动,上面还有两根黑色,似乎可吞噬一切的犄角。
但他却有着与人类极其相似的身体。
他十分瘦小,竟只有五尺左右的身高,他坐在高大威严的座椅上,倒像是躺在了座椅的怀里。
而最关键的是,他的身体是虚幻的,近乎透明的,像是只要一抬手,一个简单的动作,就仿佛要随时灰飞烟灭一样。
此刻他真看着我,用他那猩红的双眼看着我。
我的面前仿佛不是一个瘦小的身躯了,而变成了一片无尽的黑暗。但这又不完全像是黑暗,它在旋转,在吞噬,仿佛能将所有的东西全都鲸吞进去一般。直到世界毁灭,万物崩塌,或许这无尽的吞噬才能重归死寂。
我的目光正在一丝丝的被吞噬,被侵占,我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我毫无反抗之力。直到他的目光挪开,我才感觉到自己仍旧是自己。
我不懂这股力量,不懂‘他’的来历,并不代表别人不知道。随我一同被抓进来的修仙者,他瞪大了双眼,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的毒虫猛兽一般,但毒虫猛兽在他手里都是予生予死的弱者,令他不可置信的,又能是什么可怕的存在呢?
他嘴里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恶魔不是早就囚禁在地狱之渊了嘛,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世上还有恶魔?这不可能!”
他仿佛失去理智,自言自语。这时我才恍然大悟。
恶魔!
这就是传说中被仙神打败,封印于地狱之渊的恶魔?
难道恶魔全都是这样的吗?
我心里不免有些疑问。
那位恶魔目光又转了过来,只不过他的眼神没有了之前的压迫力。他像是看透了我心中所想,他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符合你心中的魔族形象?”
我下意识点了点头,但随即想了想又摇头道:“世上最容易看到的就是表象,但表象绝对代表不了本质。”
他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虽然是魔族之中身形最瘦小的一个,但我却又是其中最强大的一个,所以凡是见我身形轻视我之人,早已在万年前化为了黄土。”
我不禁发问,我也不知道我哪来的勇气竟然敢问一个恶魔的话,自从神魔战争爆发,魔族战败以后,他们的名字前就刻上了一个恶字。
他们是凶残的,可怕的!
而我居然敢对一个恶魔发问,或许是我认为自己离死不远,好奇消散了我的恐惧,我的嘴皮子才没有如同那位修仙者一般打颤。
我惊疑的问道:“魔族最强大的存在,魔王……不是被封印在地狱之渊吗?”
他叹了口气,没有回答我,而是问道:“现在是大陆历法多少年了呢?”
我没有思考回答道:“现在是大陆历法第三万五千八十一年。”
他喃喃道:“又过去了三千年嘛,怪不得。”
他像是回忆起了往昔,这让我没有选择去打扰他,这种时候无论谁去打扰都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但恰巧的是,那位修仙者就如此做了。
他像是回过神来,连忙跪俯在地上,就像是我当初跪俯在他面前一样。
他慌张的说道:“晚辈李沧然,见过魔主前辈!”
说罢竟对那魔王行了三跪九叩之大礼。
此乃敬天地敬父母之大礼。
那魔王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回过神来,瞧着李沧然。
魔王说道:“二品资质,风雷双修,五十岁成就合一境,你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李沧然依旧没有抬头,他说道:“晚辈区区劣质,如何能抵得上魔主半根指头。晚辈自小便熟读史书,对魔主自然是万分敬仰,今日一见,当可谓是得偿所愿。”
那魔王道:“是吗?”他又转过头看向我,问道:“小子,史书里是如何写我的?”
我沉吟了一下,说道:“特普斯,魔族之主,性凶恶,好吃人,曾一日之间口吞百万生灵,天下震撼,遂神皇与其大战,将其镇压于地狱之渊,终年不见天日。”
魔王失笑,转头对李沧然说道:“你听见了?我这么一个穷凶极恶的魔头,你居然敬仰我!可见你的心是极恶的,别人对你的尊号是不是也是魔头呢?”
李沧然更加惶恐,我感受到一股恶意的眼光向我袭来,不禁使我打了个冷战。
他更加恭敬道:“自然不是,魔主修为通天盖世,普天之下无人能及。仙路浩荡,强者为尊,谁又敢不对您产生敬意呢?”
魔王喃喃道:“仙路浩荡,强者为尊……好一个强者为尊……神皇,也不知你现在是否寂寞……是否同我一样寂寞。”
他当然寂寞。
虽然众星拱月,高高在上。但他失去了最值得战斗的对手。
唯一的对手。
万年来他不也是如你一般寂寞吗?
每天活在寂寞中,得到了整个天下又如何?
我想着,突然一道锐利的眼光如闪电般刺向我,又突然变得如同温水一般柔和。我猛地抬起头,魔主的眼睛随即闪过,但我似乎看到他笑了。
就在一晃神之间,魔主开口说道:“我只是个失败者,败了就是败了。万年来我一直被镇压在地狱之渊,这只是我的一处残魂而已。我也仅能靠这丝残魂游荡在世间,终年不见天日。”
李沧然感慨道:“世上也唯有魔主才能与神皇酣畅大战,这万年来,再无这般人物出现。”
魔王面无表情继续说道:“而我虽躲藏万年,但昔日听的甜言蜜语已有千万句,你要是再聒噪,那么便去九泉之下等我不迟。”
李沧然擦掉额头的汗不再说话,他开始警惕,似乎他并不是很合这老魔头的胃口。
“我不合适,难道他?”李沧然惊疑,一双目光随即有意无意的注视着我。
我依旧知道他在看着我,并且是恶意的看着我。我对别人的目光总是要敏感些,因为我承受这目光已经有十年时光了。每次都如同针般扎着我,此刻也是。
魔主继续说道:“万年了,进入我这藏身之处的也仅有十数位,精灵族,泰坦族,甚至有过龙族凤族。你们是唯二闯进的人类。我很想知道,如今人类的……王,还是剑主那小子吗?”
我把目光投向李沧然,显然这种问题是我不知道的。
李沧然连忙道:“剑主他老人家两千六百年前出山过一次,之后便一直都在天之巅闭关,祖师孟仙鹤有幸受过剑主指点,因此才闯下如今家业。”
魔主嘴角突然露出一丝笑容,许久说道:“他没变,他倒是没变。”
李沧然接着道:“若是魔主有所需要,我可代传法信于剑主。纵使千难万险,晚辈万次不辞。”
魔主道:“你只听一句话就知道我与剑主有故,但你怎知我与他是有旧还是有仇?倘若他是我的仇敌,你可考虑过后果?”
李沧然跪地道:“身为剑主的晚辈,我当然希望剑主与魔主前辈是旧友。若有法令,晚辈宁死不辞。但若是有仇,纵使滔天血仇,以魔主之修为见识,必不会因此为难晚辈。故此斗胆讨下大任。”
魔主摆了摆手,说道:“不急。能进的来我这地方,就不一定出的去了。”
即便我早就知道十死无生,听到这句话仍是免不了心中一颤。
果然,是逃不掉的嘛?
我抬头望了一眼李沧然,他因激动而红润的面色逐渐变得死灰。
果然世上只要提到一个死字,到底是没多少人能逃得过的。
魔主说道:“万年来我孤寂太久了,我的真身被封印在地狱之渊,神皇……虽然我现在已经不憎恶神皇,但只是我觉得一个神皇,终究代表不了什么,我要做的,是逆天之事!”
我神色惊奇,逆天之事,却是何等逆天?
李沧然面色却暗沉的不像人样了。听到此等密辛,怎可逃掉一个死字?
魔主却转念一道:“而你等却不必知道是何等事,我也不会对你们赶尽杀绝,因为我自有吩咐需要你们其中有人去做。”
魔主嘴里缓缓说道:“我所要说的吩咐,一人,便足够了。”
我苦笑一声,刚燃起来的一星希望,顿时又被淋湿。
我只是个凡人,身体羸弱的凡人,拿什么去跟李沧然斗。
我看向李沧然。
他扭曲的脸上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看起来是如此狰狞,活生生像一口巨大的深渊,将会把我生生嚼碎。
我看向他那曾经快乐的睫毛,它现在依旧在抖动着,并且比下午时分还要快速。但它看起来却已经没有丝毫快乐了。
他脸上只写了四个字:我要活着。
李沧然对我说道:“小兄弟,我……我还有一场很重要的约会等着我,我的师父,兄弟们都在等着我,我跟你不一样……我保证,等我出去后,你的父亲我会替你安置好,我以剑心起誓,你不必担心。”
“我,”我说不出话来,我虽然觉得死亡没那么可怕,但要是能活着,谁会愿意去死呢?
虽然跟李沧然比,我没什么优势,我甚至说不出一个优势点来,可是。
可是要我亲口宣判自己的死刑,我做不到。
我沉默之时,李沧然往前走了一步,更急切地说道:“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是,不过是遂了你一开始的心愿罢了,而你的父亲则会得到更好的照顾,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了嘛?”
我沉默着,心中仿佛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他说的没错,要是在平时,他这位高高在上的修行者甚至不会跟我多说一句话,只要一根指头就能置我于死地,只不过现在我们的生死都在魔王手中罢了。
他似乎知道我是一个低微的凡人,但又似乎忘了我只是一个凡人。
我抬起头,废了好大力气才说道:“这不一样?”
“不一样?”李沧然的目光逐渐从热切变得凛冽了起来。
我猛地抬起头,说道:“不一样!我的生死,由我自己注定!无关乎我的父亲,我可以为了我的父亲身处险境,但绝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我的生命!要是注定要死……我,即便不能轰轰烈烈的死去,我也不要用这种低贱的交易来结束我的生命!我不要!”
我近乎是咆哮着嘶吼道!
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