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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娘!是我!”

女子的心霍然绽开!她丢下包袱冲过去!一下跪伏到那具背外侧躺在屋角的陡峭嶙峋的身躯上,大大流涕哀啼起来,“娘!是我!是我!……”

妇人苍老枯瘦的手抚摸女儿的头,小声嗔她说:“哭啥,娘不是好好的吗!”

女儿抱紧娘的身子,枕着娘的胸侧可劲儿哭。

哭了好一会儿,女子情绪纾缓,忽然想起什么,抹了把泪,一脸欢喜地对娘说:“娘!你看!”就拉住娘的手,让她摸手上的麦穗。

串上的蚂蚱就用后腿蹬踏妇人手心僵硬的老皮。女子把娘扶坐起来,使她靠着墙,娘的脊背就倚贴在墙上一处泚出的尿窝窝上。女子抽出七颗麦穗,将一穗搓了,吹掉青青的糠皮,仔细剥去籽粒上的顽皮。一小窝饱满的绿润的籽粒托在掌心里,送到娘的嘴边,女子欢喜地催促娘:“娘,张嘴”

娘闻到无比清芳的麦香,娘的肚子就咕咕地叫,娘向女儿伸手,对女儿说:“我儿,倒娘手里”,女子憋了憋嘴,一点点不情愿,把麦粒小心顺到娘的手掌心。

娘把手端在女儿嘴边,一只手摸住她尖削的下巴,说:“张嘴”

女子唤了一声娘,眼里泛出两汪泪,她想说话,娘却不许她说话:“张嘴!”

女子乖乖张开嘴,娘的手握成漏斗,麦粒就化做细流滚进女儿嘴里。

娘看着女儿,‘端详’良久,女儿的清水鼻涕一抽一抽的,娘对女儿说:“我儿,你好好的,娘就好好的……”

女儿嗯了一声,眼泪就滚到清水鼻涕里去了。

娘的心,使青粒饱满多汁,入口清芳,入心甘甜……

女儿搓粒,倒在娘的手心,娘就把麦粒顺进女儿嘴里。女儿被娘逼着吃了五颗穗,再不愿意搓粒,娘让她吃完她就哭,娘不喜她软弱哭泣,带着气照腚幠了她一耳光子,她挨揍也不肯再吃。娘实在没法子,一边给她擦泪,又给她擤鼻涕;擤鼻涕时故意扭疼她的鼻子,就在手侧草垫上揩掉指上的鼻涕泪,生气地说:“啥孩子这是!”

娘见她上了倔,没了个完,就妥协。女儿止了哭,破涕为笑,要搓给娘吃,娘不让,没好气地怼她:“娘自己有手!”

女子把那口破锅支在院子里。她从土堆里抠出三块基石,把锅架在石头上。没有柴禾,她到相邻两个破院子里寻找,只在东邻家找到一只破了口的水罐,门窗都被人拆走了,一切可用的东西都被人寻摸了去。

那水罐还能盛大半罐水,再多就会从破口溢出来。女子就把罐子抱回家盛水。其实那只粗瓷罐子是那家人的尿罐子,不然虽破了也早被人拿走了。

村子里无柴可捡,谁家院前屋后的柳、槐、梧桐,落了枝,很快就被近便的人们捡了去。各家的柴草都垛在自家院子里,女子对村人心生畏惧,不敢去讨。她唯一能想到的有柴可捡的地方就是村外的那些大树下和干涸的小河沟里,沟底苇丛里有经年的干芦苇、干蒲。

等待女儿回来的时光里,老妇人没有再躺下。她守着一只大包袱,手里握着两只丰硕的麦穗,一粒一粒剥着吃。

老妇人手边扣着那口小黑锅,女子怕被人偷了去,出门时把锅拿回屋里,放在娘的手能够到的地方。锅下面扣着七串蚂蚱,有侥幸挣脱的也逃不出去。

老妇人的耳朵跟着女儿出了院子,‘看着’女儿一步步往村外走。看到女儿经过打麦场,下到高苇丛的干河沟里……

老妇人一边看着在苇丛里钻来钻去的女儿,从穗上掰下一粒和衣的青麦籽儿,剥去它的外衣和里衣……

不知算侥幸还是不幸,一只平头蚂蚱挣烂了脖套,想要出暗入明,它在黑暗中盲目地弹跳,锅底被撞击得啪哒哒响……但也许是两只,或者三只。

循着讯息飞来的花蚊,嘤嘤着落在老妇人又黄又皱的枯槁的脸上,定了定身,就用它的口器探测血源。

老妇人剥好一颗青粒,送到嘴里,她牙齿稍有残缺,就用舌头搅动麦粒,推送到上下对应的磨牙久砺而吻合的平整的平面上研磨。

蚊子的探针还没找到血源就被老妇人的动作惊飞了,但它在空中踅了一个旋儿又落回来。蚊子落在一道深深的沟壑边,沟壑深处积藏着污垢,但那些污垢积淀在沟底深处,并不得见。浅处的落尘和汗渍,昨天女儿已经在村外的水塘边为她细细擦洗过了。汗渍不再,只有洗过脸后从昨至今新附着的薄薄的污尘。

村后的打麦场就在黄尘弥扬的路边,年老的庄稼人头顶着破草帽和席夹子(苇篾编成的斗笠)在吆牲轧场,大都敞着怀,露出绛红的胸脯和贫瘠的褶皱;更有不怕晒的庄稼老汉光着棕红的弯脊梁,秃顶上放着油光,瘦脊嶙峋,烈日下不见出汗,好像那一副副深色的陈年老皮下再没有几许水分可供太阳蒸发。

驴子拉着石磙,老牛拖着碌碡,吱吱扭扭地响。天热驴懒,老牛眯着眼睛昏昏欲睡。老庄稼人随意扬手,鞭梢一抖,鞭响在牛驴的耳畔,驴子和牛就如冷不丁被攮了腚,一个挺耸向前疾走,就扽直了缰绳,围着执鞭人快快地转。

轧场的技巧全在老庄稼人的手上,石磙和碌碡赶不赶得住茬儿全靠手上的缰绳把控。

鞭子高扬,鞭声脆亮,女子一惊!刚刚一时看得出神,她经过打麦场,不知不觉竟住下脚,看那拖碌碡的老牛转圈圈,耳听那木榫头转磨石榫窝时发出的吱吱扭扭,女子看了一会儿,就感到眼皮沉重,好像要与那老牛一般眯上眼沉沉睡去。

老庄稼人那一鞭直似抽响在女子耳畔!

执杈翻场的人有看过来的,女子惊而回神,赶忙逃走了。

老妇人从女儿逃去的身影上收回视线,咽下研细的麦糊,再剋下一粒。

许是血源太深,但也许是储量太少汲取困难,腹中空空的蚊子勘探了一阵,没有下针就飞走了。

一只灰蝇似乎热衷于老妇人的瞎眼,它执着地扑向妇人左眼角堆积的眼眵,一次次被老妇人挥手赶开,契而不舍又踅回来。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苍蝇麇集到昨日的会餐之地,但那大餐昨天已经连同一团团染黄了的细蛆被铲在瓦片上端走了。苍蝇不舍离去,在原餐地草垫上空‘嗡嗡嗡嗡’地踅磨盘桓,落下,飞起,飞起,落下,在蔫了的青草上伸缩着口器遍地寻找……

老妇人看到村外的河沟边有许多大柳树,麦田的路边也有。有几分曾经的模样,但比多年前粗壮得多了,树形有些陌生,似乎也更沉黯苍老了,在烈日下低垂着厚厚的风尘遮覆下了无生气的灰绿。大树身躯上布满了绽破的死皮形成的裂口,就像老妇人通身沟壑密布的褶皮;时光让老妇人和老树互相遥望,互诉着彼此久远的回忆和对生命的忧伤。

但她没有看到自家那块麦地在哪儿;她的麦田不见了。

树上落下的干枝不知被捡拾了多少遍,只剩下乌褐色的、沤烂的枯叶和细碎的腐枝,被风雨日晒漂了一层腐朽的白。

树下无柴可捡,女子只好钻到河沟底里焐闷的芦苇丛折取干芦苇和干蒲。

空旷的风,一阵焐热一阵凉爽。田间不少各自看守庄稼的男女老少就近在大树的阴翳下躲避午后太阳更无私的热情。不畏炎热的拾穗妇人盘桓在未收割庄稼连边的麦茬子地里不肯离去,稀散在广阔的黄田各处,远远看去,人形恍惚,麦穗没膝;看不出她们是在麦茬子地里,还是在麦穗子地里。

拾穗人和看守人之间,似乎以内含各种不同情感的目光建立起某种心照不宣的联系。而烈日炎炎之下,能与村中看守庄稼的庄稼人建立此种联系的,无不是些逃荒而来的外路人。

饥饿,把妇人们驱赶到日光之下,做着她们不情愿做的事。

阵风刮过,凉风梳理柳树枝叶,为它清理陈年朽枝,就有细碎的干枯枝条从树冠中坠落。落在河沟边;落入河沟的苇荡子里;半隐进堤坡边的草丛间;摔烂在干白的、凹凸不平的尘土路面上。

风过树梢,呜呜作响。女子在苇丛中拨路挪移,听到大树在风中舒畅地吟鸣,感受到头顶的苇梢在风中摇曳,却感受不到一丝丝阵风馈赠的清凉。她胸闷心慌,热得头晕,不得不挟着一束干朽芦苇钻出沟底,爬到坡岸上透透气。

女子头上无汗,她感到太阳的热量透进身体里,就被禁锢在皮肤下面,一阵阵冲突,却散发不出来。头一胀一胀地疼,一阵阵眼花。她浑身发软,连跌带爬挨到柳荫下,就趴在树下起不来了。

热气留恋着她的胸腔,不肯从她鼻孔里出来,一阵阵拂地而过的凉爽的风抚过她的鼻尖,却无力钻进她的鼻孔。身体如同被丢进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里——那笼架在一口大锅上,锅中无水,锅底干柴在烈火中爆裂,噼啪作响;熊熊火焰在锅底轰轰而过,正是耳边一阵阵哄哄而过的风;烧到赤黄的大锅腾起熊熊热浪,无情地燎烤着蒸笼中的人……她感到身体只剩下一具躯壳,而躯壳又化做一只焐闷的大蒸笼,她的灵魂被桎梏在黑暗的蒸笼里,看不到一丝丝光亮;她渴望清凉的空气,却置身在无边窒闷的真空;她渴望感受冬天的寒风,只有源源无尽的热流,仿佛无边黑暗的地狱之火,将她焚于其中……

老妇人闭目祈求,但她的双眼仍然只有一条张不开也闭不上的瘪缝。她乞求上天为女儿遮出一片阴凉……她切切求告上天吩咐沟边的大树与女儿一同分享太阳不循人情的慷慨赠予……

忽来一股清凉,那清凉像一阵微风。女子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感受到那清凉的微风拂掠过裤缝,化做一丝凉意。

头又痛又胀,热哄哄的,胸中憋闷难当,女子想要翻身仰躺着喘气,浑身却无半分力气可供她役使。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半边脸贴在了地面,右眼又硌又涩揉进了异物,一只鼻孔挤压封闭,啃了一嘴腐叶沤混的烂土。

一只黑蚁,乘着一片失落的柳叶,随风飘飘悠悠,泊在女子柴乱的头发上,就下船探险,在她纤细的脖子上攀爬,翻越她伶仃的椎骨,漫巡到她的颈后,就钻进她破烂脏污的领口,于暗处用它那锥尖一般的后臀狠狠扎她贫瘠的脊背。

刺痛使她的意识得已清醒,只是仍使不出半分力气。

回过意识的女子首先听到驴蹄声从身后的远处传来,似乱非乱,‘呱呱嗒嗒’的驴蹄敲地声使她下意识并拢双腿,可双腿摆成匍匐前爬的姿势,纹丝无法动弹。凉风灌入裤缝,清凉一片,那清凉却令她一阵心寒!她拼命想要并起双腿,那震耳欲聋的驴蹄踏地声却教她心胆欲裂!

烈日下,一个秃顶庄稼汉,赶着一套驴车,车上载着半车麦捆,经过沟边路旁的大柳树,看到一个匍匐在树下的女子——不正是领着那老寡妇归乡的女子吗?

见到过这女子的都对其印象深刻……她年青貌美,只是面黄肌瘦。

女子听到驴车从身后的远处来,又在身后的近处缓住了蹄步。恐惧使她急于摸出怀中那把救命的剪刀,却没有力量付诸行动。她无力向后转头,却‘看到’一个袒胸敞怀的秃顶庄稼汉,正一手掣住驴缰,脖子下的胸脯的粗皮被太阳晒成了一块绛红的围布,披覆着层层黄褶子的肚皮。

那黧黑粗皮脸膛子的庄稼汉,鼻颧陡峭,眉倔如刀,胡茬如贴地割过的麦茬,竖直的额角淌着汗,汗就顺着脸上的褶纹往脖子里流。日光把这半老庄稼汉的两只土褐色的眼珠晒得浊热,随时就会淌出浑浊的污水。

驴子抬蹄,似欲赶路,庄稼汉扽缰缀住了驴嘴里的嚼铁。驴仰了一下脖子就站住不动了。

庄稼汉只笼统看了地上趴着似动未动的女子一眼,目光就停留在她翘起的裤缝处。

那人瞪起眼珠,两腮像抽筋一样抽动,嘴巴就咧开,暴露一嘴醉酒般烟熏的黄牙板。凸显的喉结上下滑动,这般看了一会儿,感到憋闷,呼吸渐渐粗重灼热,他忽然回神似的四下张望,要找到拴驴的便处。

近旁的大树太粗,驴缰太短拴不过来,那人确认四下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来,驴车正挡住远处看田人的视线,最后狠盯了地上女子后身翘处一眼,就扯顺缰绳,迫不急待要系在车帮上。

正这时,忽一股劲烈的狂风,猛地摇撼了一下一直静立旁观的大树,大树立即发出喀嚓一声痛叫!

一枝粗大的陈年枯枝被气愤的怒风掰断,‘呜’地一下从庞大的树冠中坠落,声势如凌空抡落的一记闷棍,在空中划出一道曲里拐弯的破碎弧线,噼里喀拉砸在女子与驴子中间,触地之间四分五裂开来。

天降之物吓坏了辕中的叫毛驴!

受惊的驴子四蹄猛一墩地,鼓圆的驴体腔骤而一缩,随即腚门子嘣出一个压力极大的响屁,沫星的肛中物随屁迸溅,零星溅上驴主人的侧脸。驴子在辕中‘嗷嗷’闷叫着挺起前蹄,挣了命往前耸蹿。猝降的天物使那正欲系绳的庄稼汉乍惊之下尿路一紧,丹田正囤积起一团待泄的火,情急中蹬腿戗着车子往后缀驴。

那庄稼汉屎星溅了眼,一手疾擦,手上怒扽驴缰,嚼铁扽得驴嘴里咯咯喇喇响。

驴的嘴角被扽出血,庄稼汉却越扽越怒。

驴子性懒,一鞭紧三步;现在驴子跑起来了,庄稼人反而恼怒,没命扬鞭抽驴脖子,抽出一道道发白的棱凸。驴子‘嗷啊、嗷啊’地扩嘴哀嚎着往打麦场挣命,庄稼人却一心想把驴勒停。

先前顶着烈日,心急赶驴驴慢悠,庄稼人想着早些卸了车,树下凉快去,这会儿反恨驴跑得快了,满嘴里恶毒咒骂畜牲去死!连累驴子上下十八辈及其老母都跟着遭了殃!

受惊负伤的驴子嚼着满嘴血,湿漉漉一身汗水,发了狂一般塌臀蹬地,没命地奔向使命之地。庄稼人一路踉跄,咬牙扽缰,怒骂鞭笞,好像这驴罪该万死!

怒容变形的庄稼汉眉毛竖成了大撇腿的倒八字,满腔怒火、全副心神都贯注在恶驴身上,一只粗皮大脚光着大脚板啪叽啪叽拍打着地面,深一脚浅一脚步着驴子的‘后尘’。那只被另一只脚踩烂撕脱的纳底布鞋也不知甩落在了什么地方,更无暇思及颠蹦的驴车把刹车绳颠松了,三两麦捆滑脱掉落,重重摔在路中央;其中一捆靿子摔开了,麦捆绽散一片。

掉落的麦捆摔出许多金黄的麦粒;白路曲弯,如蜕在田间的蛇皮;静路无声,只有风卷浮尘。驴车奔过,扬尘落定处,掉落的麦捆交头接尾,一动不动躺在烈日下凹凸不平的尘土路面上,散发着无声的诱惑,静待有缘人将它拾取。

树荫下看守庄稼的庄稼人,瞪眼定睛,遥望着一路扬尘狂奔的驴车,惊异地说:“驴惊了!”

人们还不知道的是,驴子不仅惊了,眼也瞎了一只,被鞭子抽淌了。那庄稼人大发烈怒,抽鞭子再没有个准头,半道上鞭梢子扫了驴眼,一片血糊;那蚂蟥鞭梢割肉如刀,一下就给驴眼放了水。驴子记路,歪斜着头颅,蹄步磕绊,几次几乎戗倒,驴脸一路滴沥着污血奔到主人的麦场,腹腔猛扩猛收,一噎一噎站在场中央空地上狂喘粗气,像大发哮喘,四条驴腿哆嗦有声,驴棒半吊在囊外,一挑一挑往外沥尿,把场尿湿了一大片。那主人满腔怒火兀自不消,偏巧驴尿的热臊弥弥漫漫,黄中带红的驴尿更使他愤恨抓狂,车也不卸,咬牙扬鞭,没命抽打辕中驴,直到把驴子打趴在地仍不肯善罢甘休。

这庄稼人此时恨只恨手中不是蝎子鞭,不能把这死畜牲的驴皮给剐下来!

麦场中人纷纷住下手上的活儿,惊异地看这瞎巴人怎竟把驴往死里打?!

场里场外有目共睹的骡子、牛、驴物惧其类,感同身受,纷纷躁惧不安。

不远不近的一块场中,正卸车中的驴子大受惊吓,入眼刺耳的鞭子好像全抽在了它身上,竟不受主人吆控,哀鸣着四蹄戗地往后挣退。庄稼人喝骂扽缰也不顶用;驴子臀顶板车前横梁,把车子戗得直往后倒退,车轱辘碾上卸下的麦个子,又被驴蹄踩踏,几捆被驴的硬蹄甲撕散了,一个粗靿的顽强麦个子在驴蹄下打了个滚,把驴滑了一个屁股墩儿,扑扑腾腾又爬起来。

驴子一直退到别家场里才被制住。车辕一侧的轱辘轴出了卡窝,车轱辘别住车身,刹住了。驴子原地蹬蹄,再退不动。驴主人改换策略极力安抚才使驴子勉强平静下来。驴子打着哆嗦泚尿,正尿在一个麦捆的穗头上。车上的麦个子掉落在别家场里,正与这家才卸车的麦捆混在一起。若要拾回,不知可能分拣的清楚。但愿不会引起什么意外的纠纷。

驴子在主人极力安抚下仍惊恐的双眼大张,露出充满血丝的灰白眼底。那处每抽一鞭,这处驴躯一颤,驴耳一动驴脖子就往后仰着躲鞭子。

场周圈树行里栓着的几头轧场牛和一匹驴骡远远受到惊吓,绷直了缰绳调腚。牛被鼻钳扯痛,‘哞、哞’叫着翻白眼;骡子在惊恐中发了烈性,胡乱尥蹶子。

续铡人抱着一抱齐口麦根秸站了起来,压铡人手扶铡把嘴巴半张。正摊场的庄稼汉双手持着木杈看瞎巴人打驴,三股杈头挑着的乱麦沥沥落落往下掉。

老庄稼人正往石磙上装磙廓,气得一丢手,恨恨跺脚骂了一句“瞎熊!”

被骂做瞎熊的那人毫无旁顾,怒骂扬鞭,驴子半闭着那只好眼,紧闭着那只瞎眼,驴唇垂沥着血沫;驴躯着鞭有声,驴子拱着臀蜷跪在地动也不动,头颅随着鞭声一颤一颤地慢慢垂下,直到驴唇磕在地面那一滩血沫子里。

场中三两个妇人看得心惊,不敢再看,心不在焉继续翻场。

村人们更没想到的是,那人之后把瞎了眼又去了半条命的驴子从辕中解脱,麦车不卸,牵驴就往家走——

——驴瘸了,一条前腿一点一点不敢沾地,驴头大幅上下摆动,驴的两只鼻孔大缩大扩,其中一只鼻孔里流出带血丝的黏液。那人看在眼里,反更恨怒交加,面色更加可怕,连拖带拽把驴弄到家,就在一家老小大眼小眼的惊恐注视下,一把搂过顶门棍,照准驴子右后腿腿弯就是一棍,一下就把那臂粗的槐子棍抡折了。本已体力不能支的驴子受棍的驴腿关节‘喀巴’一声向内弯折,驴子轰然倒地,再也站不起来。

倒地的驴子张大了垂挂着血涎的嘴唇发不出叫声,驴唇绷开时,上嘴唇上的鞭伤就流出黑红的血。那人拿拇指粗的麻绳将挣扎着想要再站起来的驴子捆了四蹄,把驴头摁到铡下,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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