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等佑冉,径自先进了屋子。
因为她知道要等他追上来,起码还要十分钟,有那个时间,十个妖魔都给她收了。
她现在只想弄清楚,那个女子为什么要看她,那种情况,就好象是一种轻佻的挑衅,仿佛认定她不敢进去似的。
她的傲气不允许她再等下去,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个建筑大约起码有五十年以上的历史,大门的锁已经完全腐坏,被轻轻一推就开了,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像一种牙酸的**。
屋子里不出意料,一地狼籍,柜子和桌子翻倒在地,积满了厚厚的尘土。她一脚踏上一个硬硬的东西,忽地“啪”的一下破裂了,居然是一只白瓷的茶杯!
空气里漂浮着浓厚的霉味,却有一缕似有似无的幽幽香水味道,好象一根引诱的线,栓住她的鼻子。
净砂没有犹豫,顺着香水的味道一直往深处走去。
那是今年香奈尔新出的女士香水,标准的花果香型,甜蜜美好,价值自然不菲。
她自然知道那是佑冉的未婚妻身上的香水味,热恋中的女子才会钟情这种甜蜜的味道。
香水味从一道门里飘出,她快步追上去,却见那道白色的影子在墙角一闪,又消失了。
她跑过去,只见墙角有一个小小的门,好象旧时的人家在墙上开一个洞做的壁橱。那道纤细的白色身影晃了一下,她想也不想,纵身跑入那条狭窄的黑道。
黑暗,沉闷,周围的一切都陷入灰蒙蒙的色泽里,只有空气里魅惑地一缕香水,引着她不停向前追。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在搞什么鬼,但是如果只有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对她天净砂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那种和香水味道混杂在一起的低级妖气,就好象混在一锅粥里的老鼠屎,异常明显。可是,那妖气,却总让她觉得古怪,就像一汪浑浊的水,她看不分明,不知道里面还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白色的身影在楼梯旁轻飘飘地绕了一下,忽地往下走去,原来她走了半日,却是想带自己往地下室走吗?
净砂停下了脚步,慢慢从口袋里掏香烟,点燃,却是轻轻吸了一口。
这里有问题。
气流的流向都不对劲,那个黑漆漆的地下室入口就像一个庞大的旋涡,黑色的暗流旋转着往里面涌入,交杂着妖气,鬼气,灵气。
下面,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她刚定了定心,迈步要往前走,却听挂在胸口的那个青铜小牌位里面穿出大鬼的**。
“主人……大鬼……大鬼要走了……”
她一呆,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觉面前好象突然开了一个缺口,空气发出强烈的“嘶嘶”声,背后好象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把,逼着她往前冲了两步。
这是什么?!空气居然成了巨大强劲的旋涡!而且强大到连她这个有实体的人都可以撼动。胸口的那个牌位突然剧烈震荡起来,然后一团黑色的影子突然从里面钻出来,是大鬼!
净砂大惊,急忙伸出手要去捉。
“大鬼!怎么了?!”
她的头发都给吹散了开来,火红的筷子掉在地上,瞬间被吸入地下室的深渊里,满头青丝全部刮在脸上,冰冷的。
大鬼的身影摇摇晃晃,神色酣然,仿佛被蛊惑了似的。
“主人……有人在召唤大鬼……大鬼走了……您好好保重……”
话没说完,它半透明的身体突然如烟消散,唰地一下就被吸入了地下室!净砂倒抽一口气,风声顿止!
她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地下室门口,刚才的一切好象是个梦境,只有凌乱的长发可以证明刚才的确发生了异动。
地下室的那个黑洞发出幽幽的风声,仿佛呜咽,悲伤地勾引她进去。
大鬼是上百年的厉鬼,一旦选择服从法师,便只有自己的主人才能驾御控制,何况她还在它身上种了自己的血,为了固定和锁死两者的契约。
天底下,除了一种特殊行业的法师,没有一个人能够打破这种契约。
那就是——驱妖者!
难道说,地下室存在着一个驱妖者吗?!
驱妖者,顾名思义,他们没有除灵师和结界师强大的灵力,却拥有一种特殊的灵力,能够操纵妖魔为己所用,往往经验丰富的驱妖者,能够同时操纵数百种妖魔,将它们的妖力为自己所用。
这是一种非常少见的法师种类,而且非常容易堕落,倘若下面存在一个驱妖者,又拥有能够把大鬼这种厉害的鬼轻易召唤走的能力,那她就要小心了……
净砂咬了咬唇,慢慢走近地下室的入口,深吸一口气,纵身而入!
下面到底藏着什么厉害人物,她倒要亲眼见识见识!
出乎意料,刚下了地下室的楼梯,眼前就有柔和的光线出现,她原以为下面必然是一片诡异的漆黑。
楼梯走到尽头,前面是一个典型的地下室空间,乱七八糟地堆放着箱子和没用的家具,头顶有一盏日光灯,发出清冷惨白的光线。她的影子凝结成一个黑点,一点声音都没有。
刚往前走了两步,忽地前方不到五米的地方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来了吗?堕落的法师?”
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净砂本能地往后退一步,唰地一声抽出背后的厉日刀,摆好架势直瞪前方!
面前有一个巨大的箱子,箱子上居然不合时宜地铺着一大块纯羊毛编织毯子,上面坐着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有一头及肩的漆黑长发,即使在这种阴暗的地下室看上去都如同上好丝绸一般顺滑美丽,其脸庞轮廓深邃冷酷,好象有些洋人的混血,标准的阴险鹰钩鼻,一双眼睛色如碧玉,阴森森地看着她,却是个英俊的男子,大约有二十五六的模样。
她没有说话,那人也没说话,两人互相对望着,用眼神试探打量对方的底细。
半晌,那人突然低沉地开口,“原来是你,堕落的法师,与妖魔为伍,为了某种自私的目的,陷害自己的师父,令自己的师兄失踪。我开始还以为这种大逆不道的法师是怎么样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原来不过是个小丫头!”
净砂呆了一下,“你说什么陷害师父,令师兄失踪?堕落的法师……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定我的功绩?!你是谁?!刚才的那个女子呢?!”
那人冷笑了一声,忽地抬手打个响指,旁边的黑暗里慢慢走出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女子,正是佑冉的未婚妻!
她双目失神,乖巧地走去那人身旁,被他捏住脖子被迫仰起头来。
“若不是她太孤独,吸引了我手下的一个不安分的妖魔去蛊惑她,我现在还见不到你呢!看样子人王没说错,只要稍微弄点小手段,不用去找你都会自动送上门来。我也不和你说废话了,你偷走的人王的妖之果,乖乖交出来吧!我可以考虑不杀你,毕竟我从不对女人动手。但你若坚持堕落,我就要改变我的原则,今天在这里除了你这个妖孽!替我们法师界清除恶名!”
话说到后来凌厉之极,然后他从箱子上跳了下来,戴上一双黑色手套,她一眼就看出那是下了厉害咒文的法器,估计是可以一拳钩魂的法器。
看上去这个人是误会了什么,何况提到了师父的名字,一定又是一个被师父利用的人!
净砂只觉心里一阵刺痛。
师父——!为什么?!辛苦养育了她十二年,她曾多么景仰爱戴的人!为什么一切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她是真的把他当作自己的父亲一样看待的啊!
妖之果,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破坏十二年的感情?他欺骗了她,加穆也是。他们都是为了妖之果这种东西接近她。
天净砂,在他们眼睛里是不是和妖之果一样?她的个性和想法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她之前的二十年都和梦一样吗……?
那人见她不说话,顿时怒了,厉声道:“执迷不悟!我欧阳寻秀生平最痛恨堕落的人类和走入旁门左道还执迷不悟的法师!今天我就要替法师界正名!受死!”
净砂猛然架刀于胸前,她的傲气根本不允许她解释什么,也不屑解释什么。
“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来替法师界正名!”
那人也不答话,黑色的身影如同闪电一般,唰地一声瞬间就纵身到她眼前,硕大的拳头带着凌厉的风声,眨眼间就往她头上砸去!
净砂的腰身奇软,竟然生生往后一仰,让过那一拳,然后右腿跟上,一踢中了他的胳膊,将他的另一拳化解开来。
那人两击不中,忽地一停,身体呈一种不可思议地弯度往侧边一倒,五指张开,陡然往她肩膀抓去!
净砂一惊,立即连翻两下,躲过他的手。天晓得要被他手上戴的那手套碰上一下,她的魂魄恐怕立即就会被钩走!
她退了两步之远,两人对峙着,谁都不再动上一下,方才那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攻击,让他们都不由自主起了一种敬佩的心情。
对方,都不是简单人物啊!
“果然有些本事!只是如此更让我火大!如此资质,为什么甘心堕入魔障?!弑杀长辈,是为大罪!我再不手下留情,小心了!”
他大吼一声,忽地双手手指纠缠在一起,结了个古怪的式,居然是手背靠在一起手心相外。
“列下一百零一妖魔听我号令——出列!”
随着这一声低吼,由他身后忽地窜出无数道黑影,仿佛他身后忽然张出一扇巨大的孔雀尾巴一般。
一百零一个妖魔?!净砂终于忍不住动容!
他的法力,实在是深厚!如果没有厉日刀,她很可能不是对手!
空气里突然闷闷地响起妖魔们悲惨的**,好象无数个人聚集在一起悲鸣似的,声势浩大。
那人冷冷一笑,沉声道:“我所驱的一百零一个妖魔,全是厉害的大妖!不要拿它们和你以前遇过的低级妖魔做比较,当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的式微微一松,双掌推向前,“去——!”
话音刚落,却听前方陡然有凄厉的鸟鸣声平地窜上去,那一个瞬间,好象有白色的大鸟劈开黑暗,尖隼如刀,只一眨眼,他身后数百道妖气顿时清明,竟是在那一个刹那全被杀空了!
他大骇,僵在那里瞪着净砂,却见她手里握着一把通体发出美丽银光的小刀,那是一种冷酷的光泽,却异常美丽,映在她眼底,有一种清冷月光般的妩媚。
“那……就是传说中的厉日刀……?”
他喃喃地说着,然后眼里弥漫出愤怒的神色。
“那是人王的法器!果然给你偷了来!叛徒!”
净砂慢条斯理地收刀于胸,轻声道:“你的能耐就是张嘴辱骂么?口口声声说我是妖孽,那你自己呢?纵容自己手下的妖魔蛊惑凡人,这件事难道就符合法师的原则吗?”
那人哼了一声,放下手冷道:“只要不违反我的原则,我才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对于我而言,没有坚强意志的人类,根本不配我去拯救!这个女人自己天天期期艾艾,自怜没人疼她爱她,那么害怕孤独,既然如此,我就让她更孤独!我欧阳寻秀从来不会拯救自甘堕落的人!”
净砂皱眉看着他,“身为法师,本不该有这种自恃的想法。世间谁人愿意软弱?个人性格不同,你何必强求?她自痛苦孤独,你何必推她下深渊?!竟然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根本不配做法师!”
欧阳寻秀脸色微微一变,忽然诡异一笑。
“冠冕堂皇,你是说自己吧?叛师轼父的妖孽居然还敢教训我!你的胆子不得不让我佩服!既然你说得那么坚强,我倒要看看你自己能不能做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件小小的金色物事,夹在两指间,冷冷看她。
“你再想不到吧!被你偷走的人王的黄金手镯,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法器!它有什么功用,我现在就让你知道!”
他将金色的小物件捏在掌中,猛然一搓,然后往净砂身上飞快抛了过去!
净砂惊骇之中立即后退,连翻了好几个身,企图避开那一团闪烁的金光。
欧阳大笑了起来,“别躲了!只要黄金手镯在你身上,你就避不开的!”
净砂大惊,再翻身之时,忽然一脚踩中一条残缺的桌子腿,顿时重心不稳,狠狠往下跌了去。那团飞窜的金光顿时张了眼睛一般,团聚而上,尽数钻入她手腕上那个黄金的手镯里。
一切突然安静下来,净砂怔怔地看着手腕上的黄金手镯,却见它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然后猛地收紧,死死地卡在她的腕骨上,一阵剧痛。
她倒抽一口气,伸手就要去把它摘了,可是无论她怎么拔怎么拽,那个手镯都好象生在她手腕上一样,半丝也动不得,甚至连厉日刀也无法撬开它!
“放弃吧,这是人王最后的仁慈!一再嘱咐我不可杀了你,只要将你生擒给他就可以了。这是他教给我的制服你的最后法宝,乖乖降伏吧!”
欧阳冷声说着,双手忽然张开,好象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
然后,他的长发全部扬了起来,整个人忽然一跃而起,他胸口突然发出一道柔和的白光,直接打在净砂身上。
“孤独之光——!”
伴随着他低沉的声音,净砂的耳边突然响起某种扭曲绵长的古怪曲子,那感觉,好象某个炎热的夏日午后,躺在凉簟上无法入睡,耳边刺吵的蝉鸣。
那一个瞬间,无数画面流淌过眼前,弥漫血腥和纠缠。
『净妖,净妖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不对?』
『净妖……你什么时候有了孩子?那是谁的孩子……我的吗?』
『我们的孩子……为什么有那么强烈的妖气?!』
『妖之果……那是什么?!告诉我!净妖!』
『……妖之果竟然是这种好东西……净妖!孩子生下来之后,妖之果就是我们的了!』
『净妖你为什么要逃?!妖之果为什么不能给我?!当初不是说好了吗?!』
『……你这个女人!你背叛我!我要杀了你!』
…………
…………
……
净砂忽然尖叫起来,“别——别让我知道!别继续了!”
她用脑袋奋力在地上撞着,额上鲜血滚滚而下,迷了眼睛,她却一无所知,眼前只有很久很久以前被她遗忘的一切,那些残忍的,血腥的画面……
『净砂,我的孩子……快长大……大到和你母亲一样强……』
『净妖那个女人……我死也不会放过的!她骗了我!骗了我的一切!』
『净砂,你身上的妖之果……快成熟了吧……?』
她在地上歇斯底里地翻滚着,沾了一身的尘土,额头剧痛欲裂。
有光芒照耀她,有低柔的声音为她歌唱。
她睁开眼,看见——
『净砂,你注定永远孤独,我也注定永远孤独……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和妖之果一起腐烂吧……』
血红的光芒笼罩她全身,她的额上陡然浮现出古老神秘的血色花纹。
她深吸一口气,声嘶力竭地尖叫了起来!
“放过我!放过我!放过我——!”
『净砂,你生存的意义,就是永远在孤独中寻找温暖的光明……』
『净砂,我的女儿……』
她的身体一僵,忽然停止挣扎,倒在地上浑身发抖。
血色的雾气把她吞噬,她什么也看不见……
欧阳寻秀冷眼看了半天,确定她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了,这才走过去。
“愚蠢的女人!一开始就束手就擒,现在就不用受那么多罪了!”
他低声说着,弯腰就去抱她。
“虽然我不该插嘴,不过,这位老兄,别这样随便抱人家的女人,我可会吃醋的。”
一个低柔调侃的声音突然在空旷的地下室响了起来!
欧阳吓了一跳,急忙往声源处望过去!
却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黑暗的影子里慢慢凸现,渐渐清晰。垂在脖子上的半长发,一身雅痞味道的休闲服,俊美的脸上总是挂着招牌的懒洋洋笑容。
欧阳寻秀厉声道:“你是谁?!”
他举拳放在身前,防备地瞪着他。
净砂恍惚中睁开眼,对上一双狡猾含笑的狐狸眼。
啊……加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不是早就下定决心,再见之时,就是取他性命之时吗?
可是,为什么,她真的很高兴。
能够再看见他,真的是,太好了……
加穆耸耸肩膀,笑道:“别管我是谁啦,反正你也快死了。有什么遗言吗?告诉我,我有机会替你满足。”
他慢慢走过去,欧阳寻秀只觉得身体好象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竟然连手指都不能动弹,不由大骇!
加穆伸出一根手指,抵上他的额头,柔声道:“遗言呢?快说吧,我没什么时间等你哦。”
欧阳顿时大怒,厉声道:“有种就杀了我!你这个混蛋!”
加穆有些意外地动了动眉毛,“好有志气的人,我好怕……”
他淡淡一笑,眼底瞬间闪过杀气。
“你不该为人王那个白痴做事,用这种卑鄙手段对付我的女人。死吧。”
他曲起手指,飞快弹向欧阳的额头,眼看要触上的那一个瞬间,一道呼啸的银光陡然窜上来,带着凄厉的鸟鸣。
加穆微微一怔,只好放过欧阳躲了开来,然后笑道“净砂,几天没见,怎么火气那么大?要我安抚一下么?”
净砂吃力地趴在地上,手里死死攥着厉日刀。
她恨然地瞪着加穆,半晌才厉声道:“你若敢在我面前杀人,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你!你这只卑鄙的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