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以后不会再让你们忍冻挨饿了。”
少年的这句话,温暖了此后的数个冬季。凌钰和刘裳此后便住进了一个别院,里面有很多年纪与她们相仿的小姑娘。她们每天一起练功,一起学很多很多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那里有一个很严格的教官,她们管他叫总管大人。少年时常会来看她们,给她们带来一些首饰,新衣,还会温和地笑着嘘寒问暖。
小凌钰以为她的人生就此会变得不一样了,直到她第一次出任务失败时回到别院,被总管大人抽了一个耳光跌倒在地,那个少年依然悠然地坐在高椅上品茶,毫不在意。至此,她知道她必须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被他重视,她要完成很多很多任务才能看到他对她笑,她要变成所有女孩子中最强的那个才有资格站在他身边。可是,当她真的变成第一名的时候,满手的血腥却让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了。他看起来总是那么清爽干净,好像不染丝毫世俗的尘埃。
当然,凌钰知道,这个人的内心绝不是他表面看起来这么柔和良善。从温润的少年长到一个成熟的男人,她知道他想要得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他的野心越来越大,他做事情的手段越来越狠厉,他那颗心也变得越来越坚硬冷血。
有时候想想觉得很可笑,凌钰从爱慕那个少年,到对这个成熟的男人唯命是从,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心绪发生过多少次天翻地覆的变化。总之,除了妹妹刘裳,她凌钰此生唯一要护的人便是许慕辰,不论他眼里的自己究竟只是一个杀人工具,还是一条听话的狗。
就当是,为了报恩。
没有许慕辰,她和刘裳说不定早已在数年前的某个寒冬里,冻死,或者饿死。如今,独孤堡的人正在想尽办法除掉自己,凌钰近日来也就只是整日闷在九香堂中,偶尔会上街透透气。她不是怕死,她怕的是,一朝被人取了性命,都来不及见那个人最后一眼。尽管,她已经不被他重视了。或许自己的死活在他看来,是那么的无足轻重。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忽的,几片细长的柳叶掉下来,其中一片悄悄地落在凌钰的肩头。黑色的束身衣上,难得有了一抹新鲜的绿意,凌钰怅然一笑,便想伸手去摸这片叶子。怎料到,一股强劲的剑气直逼自己后背而来,那片叶子忽然腾起来,落到一旁。
凌钰眼光一闪,由落寞突兀地转至尖锐。
呵,终于来了!
凌钰翻身躲过这一剑,在宽大的柳树腰身上踏了两脚,便跳到院子的另一端。一双凤眸微微眯起,她上下打量着眼前举剑刺来的男人,随即舔了舔嘴角,道:“怎么?沈堂主大驾光临,是来给裳儿下聘吗?”
只见沈少卿答了句“来取嫁妆!”便再一次将白刃朝凌钰的胸前刺去。
“嫁妆?这嫁妆未免太贵重,沈堂主怕是不一定能取得走!”说罢,凌钰甩袖滑出几枚毒镖,朝沈少卿飞过去,便立即拔出腰间佩剑,追着毒镖朝沈少卿扑去。
却见沈少卿嘴角一挑,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他竟站在原地毫不躲避!
凌钰忽觉得有些蹊跷,正想收剑,却已经来不及!眼前闪过一个身影,凌钰胸口已然被长剑刺中,然而竟没刺穿。惊愕之余,凌钰缓缓抬头,注视着眼前的身影。那身影背对自己,那刺中自己的长剑竟是刺穿那身影的胸膛之后,才勉强抵达自己的胸口!而自己手中的长剑正直直地插入此人的腰间!
这身影踩在地上的双脚已然失力,若不是身躯上有这两柄剑支撑着自己,恐怕身影早已倒地。
身影面前的沈少卿,定定地看着他眼前人的这一副面容,他脸上原本的诡笑此刻已经支离破碎。面前的人,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袍,额前点了一抹火色的朱砂,她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这抹凄楚而满足的笑,犹如一枚长钉,死死地钉在沈少卿的心脏上。
“裳儿——!”撕心裂肺的吼叫响彻天空,沈少卿赤手折断了两柄长剑,搂过刘裳便跪倒在地。
一地血红,分不清是喜袍还是鲜血,总之,美得凄凉。
“裳儿,你怎么这么傻!”沈少卿沾满血迹的手抚上刘裳苍白的脸,这眉,这眼,这鼻,这唇,终将要这样离自己而去了吗?
刘裳此时浑身都已没有气力,连笑都吃力得紧。可是,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傻,相反,她觉得自己是这天底下最聪明的人。面对两个自己最深爱的人兵刃相见,她能怎么办?论武功,她不及凌钰,更比不上沈少卿。论口才,她即便长了三张嘴,也说服不了沈少卿不要杀凌钰。所以,只能论智谋,这智谋也不过是些小聪明了。她很熟悉凌钰的武功,她知道凌钰会在什么时候出剑。她也刻意去偷看沈少卿练武,对打,了解他是怎么样接招出招的。自从知道凌钰被下了朱白令,刘裳就一直活在担惊受怕之中,她把凌钰当成了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想要她长命百岁。可是,她却一不小心爱上了这个叫沈少卿的男人。凌钰和沈少卿,从此成了她心中最大的矛盾。
“少卿,不要,不要杀我姐姐。”刘裳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这句话。
“别说话,我帮你疗伤!”沈少卿泪红的眼睛不敢眨一下,就怕一眨过后,怀里的女人就闭上了眼。
刘裳吃力地摇摇头,侧眼看向了凌钰。黑衣凌钰怔在原地,似乎还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堂主,”刘裳朝凌钰喊道,微弱的声音在这一片寂静中唤醒了发怔的凌钰,“姐姐,少卿他,他是裳儿的,夫君。嫁鸡随鸡,姐姐,莫要,莫要怪他!”
凌钰的双膝狠狠地砸到地上,她几乎是咆哮着爬到刘裳身边,拉起她的手,哭道:“裳儿!我的裳儿,我的妹妹!为什么,为什么——!”
刘裳再一次笑了,拼命地把握着自己手的两只手凑在一起,似乎还想说句什么,却有一口闷血从胸中涌出,猛地从她嘴里喷出来。几乎是立刻的,刘裳的手从腹前滑到了地上。
“不——!”
“裳儿——!”
庭院里的柳树,挺拔地立在一侧。萧瑟的风儿吹动起几枝柳条,又有几片细长的柳叶跌落风中,飘啊飘,飘到了那拖地的喜袍上,红中惹绿,很是妖冶。
……
银云堂。
不知道为什么,沐黎玥竟对着空气轻轻地叹了口气。
独孤漠瞧见了,也觉得新鲜,便问道:“小公主,你也有不开心的事嘛?”
沐黎玥撇了撇嘴,一改往日痴痴傻傻的模样,十分深沉地念了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随之,又叹了一口气。
独孤漠接着问到:“什么意思?”
“说了你也不懂,大漠漠,你还要再混几年。恩,至少三年。”说着,沐黎玥捂着胸口,自己朝屋里走去,留下身后独自站在小院里抽着嘴角的独孤漠。
看着沐黎玥那圆滚滚的身子踱步走进里屋,独孤漠懒得理会,正想去正堂处理事务,不想却发觉周身空气有一阵异动。他立刻警觉起来,似乎这附近有高手埋伏。独孤漠屏住呼吸,细细地感应周围空气的流动以及温度的变化。良久,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渐渐的,那股异动的空气居然不知不觉就不见了。独孤漠皱了皱眉,确定这院里没有杀气后,才转身离开。
此时,沐黎玥的房门后却走出一个人来,口中欣赏地念道:“不错,有两下子,竟然能发现我的存在。可惜,人却浮躁了些。”
“你说谁?”沐黎玥探出圆溜溜的脑袋,瞅着门后的人。
这人却吓了一跳,惊愕地反问道:“你你你!什么时候站在我背后的!”
沐黎玥白了此人一眼,道:“看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这么笨啊!从你站在这门后开始,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了,要不然我怎么会回房,把大漠漠遣走啊?”
“嘶——”来人深吸了一口气,心想:我勒个去,十几年没回来,怎么到处都是高手!
“所以,你是谁?来找我的吗?”沐黎玥睁着大大的圆眼睛,仔细地瞧着来人的俏脸,喃喃道,“为什么我觉得你长得这么像一个人呢?”
来人吞了口口水,道:“谁?”
“风以筝。”
“哈哈哈——!当然像了,”来人向天长笑一声,道,“因为我是她妈!”
这时候轮到沐黎玥受惊吓了,道:“你是小姐姐的娘亲?!”
蓝瑾言点了点头,大摇大摆地走进里屋,兀自坐下,便拿起桌上果盘里的一个橘子,正要拨开,却被沐黎玥抢了去。
“不许抢小玥儿的吃的!哼!小姐姐的娘亲也不行!”沐黎玥突又变作个小孩模样,把橘子死死地压在怀里,一脸敌意地瞪着蓝瑾言。
蓝瑾言有些凌乱,这丫头的脑子到底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