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我们行走于漆黑的红旗河水渠岸边。高大杨树遮挡了城市中的灯光,使得这带状公园“悄怆幽邃”。
只不过,听闻方才的爆款新闻,摸黑走路时我无论怎样掩饰,都免不了自己变成一个健谈的怪人。
此刻距离五一节,还有两个星期零几天,学习动力这不就来了吗。
我的手机使用时间本来不长,又在月考后极为合情合理地被限制了,只有周末时才得以藏着掖着地使用。一进门我便抓起小茶几上的手机,心想接下来的放松便是对我这一周艰苦赎罪的回馈。
“这首歌叫什么?”我点开陈融昊的微信,用语音对他哼唱了一小段,“我之前在抖音上面听到的,听到过很多次。”
“啊,这都不知道啊?”他几乎零延迟地回复我,“《new boy》。”
我切到酷我音乐,搜索《new boy》,接上耳机开始播放。不需要VIP,够良心了,然后查看它的相关信息。
“这玩意竟然是朴树的?”我再次回到与陈融昊的聊天。
“对啊。”
“我还以为这个是首怀旧的歌!但看评论区并不是。”
“你听的是房东的猫翻唱的吗?”
“难道还有原版?”
“原版听着音质感觉怪怪的。”
“朴树永远的神。”
“你的歌听的多了,谁都是神。”
“Windows 98……”
“的确,事实上是一首很老的歌了。”陈融昊发来一朵玫瑰花,“我听说三中高一的人,五月七号就要搞个什么合唱比赛了,到我们班选歌的时候,你和我一起投《我又初恋了》吧。”
“滚。”
“好吧。”
“我想投《new boy》。”
《new boy》的节奏足够分明,不紧不慢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曲段,真是越听越发感到神奇。这些旋律,我总认为自己一定在哪里听过,全乐曲每一个部分都是如此。
到达副歌,旋律的高低起伏已经到达了耳熟能详的地步。我将音量调高,查看那些通俗无比的歌词。
高潮部分来了,背景音中的紧凑旋律也同样有意思。同时,是我的双腿自发将我带到阳台,此刻只感慨音乐之应景,夜景也仿佛多了些温暖。我的目光也自动转向藏在东方万家灯火背后的破晓台方向,而映入眼帘的,当然还是那万家灯火。
“你找这首歌,有什么用意吗?”陈融昊发来微信,同时系统自动将音乐的音量压了一些,我不由分说,想因为这个小瑕疵揍死他。
“就觉得它好听啊。”
“这个确实是上世纪的,我查了。”
“这么老?”我无从想象朴树的风格为何如此有前瞻性,“确实,还是听的出来,特别末尾的音乐处理技巧有些老套。”
“是啊。”
“你听最后那纯架子鼓的节奏,登登登登登,登!”我独自在内心欢笑,感慨自己的表达能力之离谱。
“够好了,我个人感觉听起来很温暖。”他发来的表情包在我的屏幕上魔性地点着头,“足以安抚因为月考受伤的心。”
“还在说这个啊。”
我在手机这头窃笑几声,谁不知道他这次月考考了班级倒数第三啊。
……
《new boy》结束,我才从在阳台上发呆般的的远眺中回过神来,摘下耳机走入客厅。
书包在鞋柜上,我便走向那里,背起它进入我的房间。
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此刻也正在哼《我又初恋了》。
“……我爱你,你爱我,我们再也找不到借口……”
我为陈融昊摇摇头,这歌词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坐在书桌上,我无聊地照了会镜子,脑海中全是那句话“她无论是在学习还是其他什么方面,都稳的很。”
一个铁了心要奔赴忠清的人,有什么相同的三观可言?
现在我只感到担心,担心在刘翕源也中考后,如果他也填报忠清,我在三中的晚年生活岂不是凄惨无比?
并且,被他们两人双双瞧不起,被韩毕月身边的人瞧不起……忠清中学,高中之巅峰,我本来也有能力攀登。
到时候,先前我所暗自付出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至于我现在追求的是什么,我也说不出。幸运的是,我认识的很多人都说,到我这个阶段都这样。
我想做点什么来保底,让自己在人际关系中的地位提起来,这样才足够稳妥。至于用什么方法,我觉得并没有必要为此专门构想,因为已经有很多人老生常谈道“学习上没竞争力就往兴趣爱好发展”。既然这是陈词滥调,能够做到经久不衰,一定有它特殊的意义。
能做到既有学习撑腰又有兴趣爱好辅助,哪怕一方面掉了下去,另一方面还能使我的综合实力稳在一定区间。
这样的决定需要契机。多找找,总能有希望。
我看看窗外,身处十楼,脚下的夜景还算不错。
打开台灯,周边的环境才算是明朗了几分。我以最无畏的姿势坐在书桌前,内心浩浩荡荡。这才有个渴望崛起的人的样子吧。
我摸摸书桌上的多肉,它们身上的小绒毛治愈无比。
好在,我还是七班的人。
这是个号称能与忠清平起平坐的班级,到时候我不至于因为成绩而丢面子。
三次月考成绩必须在年级前五十才能留在这里!这意味着第二次月考及期末考,我的总排名之和不能超过40。
对于任何人,除非是周月婧,这都是个极为危险的限定。
我提起笔,内心挣扎片刻,又放下了。
门外有脚步声,我大概知道是我爸来了,今天我并没有打算刷多少题,决定向他说明。
“洗漱洗漱准备睡觉了!”他正轻轻走向我的房间,“今天还是学到了些很有用的吧?”
“肯定啊。”我看了看台灯旁的表,“啊,这么晚了?”
“我们和他们家吃饭吃的乐不思蜀。”
他在我的卧室门口游荡片刻,随后走入门内,在房间晃悠到我所在的位置,饶有兴致地关注我的一系列动作。
“确实。”我起身,在门边将灯光调暗一些,打开放在窗台上的书包,拿出张阿姨装订好的文言文阅读练习题,“这本,就是张阿姨给的,叫我抽空做完,找个周末再去找她,她给我讲讲别的提分快的部分。”
“这么精致啊?”他拿起桌面上的那一本,“那真的是很感谢她了。”
“今天我在那边就做了一篇,她给我讲了。”其实在那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窗外的空旷风景,但也知道不该专门说这个。
“是的,我也问了她了,语文的学习都是重在积累。但是文言文和一些别的题型,好像必须弄懂专门的技巧才会有出路,”他坐在我的书桌旁,“好吧,那正好,这本本子上面的东西,你打算什么时间做啊,毕竟还是得尽快做完给她评一下的。”
“每天晚上吧,肯定能挤出20分钟,可以的。”我将小本翻到第二篇,“这个星期可以爆发了,等着崛起吧。”
“没见过你这么有干劲。”
“说来话长啊!”我开始勾画,“五一节我们不是要出去玩吗,韩毕月刘翕源排名目前都比我好,特别韩毕月。我要这样啥也不干裸着过去,肯定会丢脸丢到火星去。”
“哦,说到这个啊,”
“怎么?”
“张阿姨刚才约了韩老大了,但是她们推辞了。”他起身挪动两三步后再次倚到窗台上,“所以我们去了也没什么太大意义是吧?”
“都不去了?”
“对啊,下次有机会再去吧。”他淡淡地说道,似乎对其漠不关心,“因为要中考了,毕月她们可能要上网课。”
“哦,对哦,要中考了……”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快?只希望剩下的这些日子,我还能多遇见她几次。
五一节的出游,本来是个极佳的机会,终究还是因为她本人而破灭了。
拒绝邀请的理由中,对于上网课这件事“可能”这一修饰词就离谱,或许也是一切的暗藏核心所在,很难让我不花心思在这上面多想。
一个铁了心要去忠清的人,这时候,便不要再打扰她为好。
“好吧,你再做做语文,然后再搞生物的一个遗传题。”他从窗台起身,一般无聊地掰关节一边走向卧室门。
“OK。”说话之时我已经读完甲文,并没有因为方才思绪的细思极恐而过于分心。
“对了,你生物的问题都找过老师了吧?”他站定在卧室门口转回头来,“就是说,应该是都搞懂了吧?”
“都问过了。”我开始排选项,按理说在他这样的语言骚扰仍能按部就班属实厉害,“再练一下,踏实一点。”
“很好,卷狗都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他点点头,转身离开,“就这样,才是高中正常的状态。”
我可不希望这就是正常状态啊!我开始咬笔,听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随后心不在焉地在括号中画上选项。
这题最终毕竟还要经张阿姨的手,答案也得入她的眼,我当然不希望上面有任何漏洞,只能竭尽全力各处思索。张阿姨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说希望这样的将会大概持续一个星期的心理刺激可以帮助我形成好习惯,以后做语文文言文也能具有“考神附体”的信心。
但今天刚听闻的好事又于今天告终,没能让我高兴多久,这挥之不去的遗憾或多或少让我的信念淡了几分。
不过,仍旧可以算作充足。
静待崛起!
第二天做完作业,我便开始自己强化语文和生物的题目,如此带来的成就感,足以感动自我。
还有昨天我曾构想的,在兴趣爱好方面树立自己的威信,树立给韩毕月看。
到了下午休息时间,一想到她一年到头坚持的那门钢琴课,我便从储物间拿来尘封一年半的吉他,凭记忆调好弦,翻开笔记本《天空之城》那一页开始了沉浸式练习。
所做的一切,看来只是为了缩小我与她两人之间的距离,抑或是差距。这方法听上去够老土了,但既然能够永存,或许也是因为人心的共性吧。
真是这样,足以感动自己的学习激情,难道还不能创造奇迹吗?就算到目前为止还只进行了一天,我也相信自己已经干掉了数不胜数的缺漏。
晚上我再次听《new boy》,此次抓住的唯一一句是“明天一早,我猜阳光会好……”
星期天上午,我弄了生物,这次的遗传题没有出错。
“吃完早饭就在这弄,”我爸再次走进来,“休息下眼睛?”
默默奋斗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强化我的信念了吧?
“这个周末到现在我都没有出过门了……”我疯狂暗示。
“呃,确实不好。”
其实,一切等待,沉住气刷题这么久,只为再满足我新生的小心愿。
“现在十点半。”他看看手机,“你到楼下去玩半个小时吧,主要是我和妈妈现在有工作要忙,不陪你。”
“可以啊。”
“是,该休息一下了。”
“我骑车。”
“骑车?”
“在小区里面转转。”我双手已经握在了车把上,“毕竟,不是刚刚换了个把吗,手有点痒,有点上瘾。”
“好吧,现在十点三十二,十一点十分以前回来啊,你看着点时间。”
“OK。”
“下午还有晚自习!”
“记得!”
我迫不及待打开门,按了电梯下楼去。
推车走出楼栋,纯净的阳光伴随遥遥鸟鸣向我洒来。
现在是春天最为生气勃勃的时节,空气凉爽,恰到好处。小区中遍布灌木丛,现在为我贡献了满目淡淡的嫩绿。
天空很蓝,是通透的淡蓝,万里无云,这纯粹的淡色一直绵延至红旗河边的高杨树树梢处,那树梢嫩芽的白色中也泛出几分微弱的新绿。
我跨上车,并非感到置身于某一饱和度战士拍的照片中,因为这颜色够淡,让人感到舒服。骑到小区门口,仍不敢相信这日漫般的色调来到了现实。
天助我也!天知道我想去做什么,为我安排了如此适宜的清晨!
我到达壁水路那一头,车头直指东方,逐渐升高的柔和阳光照耀我的双眼。
我不需要导航。虽然曾经只骑行走过一遍,但这条路线已经足够熟悉。跟随左侧飞驰的车流,我随性而行。
望望天空的云絮,打量打量街边的店铺,一切都是八个月前追忆之旅的复刻。
开始爬坡。路上的车辆逐渐稀疏,因此这一路我能够保持此前难以达到的高速向前疾驰。南谷所在的那青灰色的山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我逼近,因为我必须深刻记住十一点十分回家的死命令。
穿越南谷这一唯一的阴凉处,丝路信语的下沉广场就在右手边。
右后方的破晓台山坡上有一座体量巨大的烂尾楼,完成了一半的玻璃幕墙将阳光反射到我这里,使得地上形成了波纹状的蓝色光斑。
上个暑假我来这里时,它还在不紧不慢地修呢,几个月不见这么拉了。
要不是今天看见它,我都会忘了它。此次再次看见,暑期的激情与朝气历历在目。
可是,回不去了,现在能做的,只有感谢那段启蒙性质的时光。
休息的差不多了,我的目光便再次回到下沉广场。八个月前,我曾从这里钻入丝路信语的小巷,开始第一次追忆。
不过,今天我要以另一个角度进行新的追忆,即重走韩毕月三年半前来辰源花园餐厅的路线。
多有意义!但……这么说起来好怪啊!
我接着沿主路行驶,到达那一头,随即在丝路信语的边缘右转,再右转。
进入丝路信语了!
熟悉感油然而生。带来熟悉感的,是此处独有的一头扎入水面般的冷清。
辰源花园餐厅的城堡造型格外引人注目,现在我不费吹灰之力便注意到它,随后向那边骑去。
它毫无变化,大门口处与八个月前我来到这里时一个样。
它背后的景观池塘,同样与我印象中的同意没有分毫不同。
数十小车,寥寥行人,使这里的一切都投射出包容性极强的悠然。
对于旅行,如此极端的静止,总会让人失望,但对于我这样的追忆者,便会欣慰地认为,这整个世界都专门为我等待了我三年。
三年等待,只为不让我孤独地感慨沧海桑田!
可惜,这里已经没有甜丝丝的胖大海糖清香了。
时间紧,我只得立即离去。去往素盏的路上,还不忘回头一望。
素盏那条街,倒颠覆了我的想象。
与韩毕月相见那天,我记得它的右侧是一面文艺范十足的围墙,而墙内便是素盏。
我本计划着,应该在围墙的细节中好好找找,希望能发现素盏大门的“遗址”,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连围墙都已经更新换代。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某些我无法注意到的特征中我还能确认这就是素盏对应的巷子,除此之外,再无他念。
现在的围墙后,正如街景地图所见,是七座崭新的住宅楼。它们拔地而起已有多时,现在正在经历粉刷,而最终效果也已经初现雏形。
曾经的素盏,静静被埋在它们脚下,不见天日,不见我。
现在,我心中所能体会的,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是物非。
追忆的目的,是为了寻找能唤起回忆的标志性事物。现在呢?
现在,只有人的记忆,才是最可靠却最不长久的回忆载体。
说到载体,大脑也的确并不是最安全的载体。
一个念头再次萌生,为我重新带来对于未来的激情。
什么才是载体?
这载体本身便与我的爱好相融合,岂不是刚好能达成我最近的目标?
我沿这条小巷骑行,没花去几分钟。
希望我的车轮,能触碰到三年半前我们的足迹。
很快我便来到了路口,出去便是壁水路,左拐便能回家。
太阳已经高悬,将目力所及的一切晒的明晃晃。
我看了看手表,距离十一点十分,还有七分钟。
幸亏是一路下坡,我能在规定时间内冲回去。
返程中,我静静听耳旁疾风呼啸,内心已毫无挂念。
回到家我收好书包,没犹豫过,便开始在网上搜索靠谱的网络小说平台有哪些。毕竟已经有过四年的奇幻小说经验了,也发现纸质小说有时费时费力,后期却又难以维护。
想好了,接下来我便要以小说,作为这载体。
看上去,一切都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