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晴不定,夜后飘起小雨滴,本是最舒适的睡眠时刻,未以却丝毫不敢休憩。
“亦歌......不要死......为什么都要离开我......不要......求求你,求求你醒一醒......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看看我......”袁雉沉在梦魇里,断断续续的哭声惹他心疼。
他从背后将她环抱在怀:“别怕,我在这,我在这。”袁雉低声啜泣,整夜整夜睡不好。
未以开始担心她的身体。
三日前,她亲眼目睹周亦歌死亡,自此情绪便不再稳定。昨天刚从昏迷中醒来,一直蜷缩在小角落里不说话,不吃饭。未以担心她的身体,也担心她腹中的孩子,却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
袁雉对他有敌意,他知道。
毕竟对周亦歌开那一枪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养父。
是那个因为他好心接来医病的养父,也是那个曾把他打个半死的养父。
可如今,他却眼睁睁看着养父的枪口,对准了袁雉最重要的朋友。
她对他充耳不闻,却对他变相地百般虐待。
未以不说什么,他懂她的难过。那日被钢筋刮破的手臂因未得到及时处理已经发炎,换作从前袁雉早就大呼小叫地拉他去擦药了,可如今她却像看不见似的,或者是,现在的袁雉,已经真真正正地变成了一个只会呼吸的布娃娃。
再无平静。
一抬手,玻璃杯掉地成碎片,袁雉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的墙,不言不语。未以默默蹲下拾起,不小心手指割破,鲜血直流。他吃痛,含在嘴里吮吸一会儿便继续拾捡,然后三步并两步地扔掉。
他怕她出事,于是专门请了长假在家陪她,这几天更是寸步不离。可刚抬眼,袁雉便拿起一块玻璃渣欲划向手腕,他眼神一凛,飞快跑过去夺下,袁雉甩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打在他脸上,还有她泛红的眼眶。
未以捂住脸,久久愣在那里。
很痛,可再怎样也比不上她心里的痛,犹如一场大火烧光草原,生机瞬间被吞没。
再也回不到从前。
“袁雉......”他缓缓开口唤她,她却置若罔闻。袁雉把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上,眼泪吧嗒吧嗒掉,未以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想要拥住她,却被死死咬住手臂,血沿着青色的脉搏直流。
他倒吸一口冷气,将袁雉揽在怀里轻轻拍着。
周亦歌的葬礼在两天后。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来吊唁的人不多,沉默而又空旷的教堂满是抽噎的回响。未以小心扶着袁雉来到周父周母面前,她的眼睛痴痴地望着亦歌的遗像,咬住唇仿佛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阿姨,对不起......”
话还未说完,周母一个巴掌便呼啸而来,被未以截住。力道很重,打在他背上令他不由得身形一颤。
继而是不堪入耳的言语:“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害死了我儿子,扫把星!”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穹顶,引得许多人观望。
亦暮抹了把眼泪,过去挡在袁雉面前:“妈,不是袁雉姐的错......哥哥他,精神状况已经不行了......”
“就是她害死的,你们一个个都要为她辩护!她到底有什么好!”周母凶狠的目光扫过袁雉的腹部,嘴里念叨着,反复念叨着一句可怕的话,“你把我的儿子害死了......我要你的孩子偿命......偿命!”
她猛地伸手推向袁雉,袁雉躲闪不及,一个踉跄跌到未以怀里,腹部传来强烈踢打,疼得好像心口被蚂蚁吞食,他看见她脸色霎时苍白,惊魂未定。
周母被周父和亦暮拦住,哭倒在地。
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是怎样的难受。
“妈,哥已经走了,可人还是要活下去的!袁雉姐肚子的可是个小生命啊,您怎么就是不明白呢!”亦暮哭着劝母亲。周母闭上眼,眼泪斑驳在苍老的脸上:“我儿子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
未以感觉臂弯一空,袁雉已经离开。他追出去,却见她跪坐在雨里嚎啕大哭:
“为什么要死......为什么都要离开我......为什么不愿意陪着我......妈妈......亦歌......不要死......”
他没有上前,只是站在不远处的雨中,眼泪混着雨水爬满脸庞。
他宁愿所有的心痛都替她承受,只愿别让她这样难受。
他宁愿她折磨自己,只是别再这样自我虐待。
袁雉......
也许是反噬,她难过,他也跟着难过。
眼睛在为她下雨,心却在为她打伞,这就是爱情。
未以跑过去紧抱住她,明明是同样冰冷的身体,却还是想给她一丝温暖。袁雉揽住他脖颈,长长久久的心安。
还好还拥有最后一个怀抱。
可是我太傻,连这最后一个所爱,都快要失去了。
可他,为什么还是这样被百般虐待却寸步不离呢。
“袁雉,你还有我。”他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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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雨下得更大,伴随着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扰人好梦。
未以浅浅地睡着,放在自己大腿上的小手也因熟睡而垂落。袁雉对他很不好,每至睡时总要狠狠掐他的大腿,可还是如一个被孤独笼罩的小孩般蜷缩在他怀里。他并不闪躲,只是强忍着痛,总算等她睡熟才终于松口气,颤抖着双腿下床抹药。
然而这一切她不知。
意薇每次见哥哥被嫂子这样对待,都忍不住打抱不平,可未以知道她心疼自己,比起心疼自己,他更心疼这样的袁雉。
“哥......”他最受不了意薇的眼泪,每次都是伸手为她轻拭去:“我没事,嫂子最近情况不太好,别怪她。”
“可是,可是她这样对你......”未以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过几天你该收拾收拾去学校了。”
意薇还是个小傻瓜,哪知道这是他使的一计,乖乖换了话题。
睡梦中,是她用力拽自己衣服的感觉。未以睡眠极浅,睁眼扭开台灯。
“好痛......好痛......救救我......救救孩子......”袁雉的小脸因痛苦扭曲着,嘴里呓语,一只手死死捂住腹部,额上已沁出密密的汗珠。
未以吓了一跳,再看她的白色睡裙上,已沾染大片血迹。他慌忙抓起外套盖在她身上,将她抱起跑向车库。
袁雉几乎要昏过去。他猛地倒车,以最快速度开向医院,一路上不停地望着后视镜,心急如焚:“袁雉,别睡,很快就到医院了......”就算是闯红灯也顾不得眨眼了。
“未以......”她强撑着坐起,血迹印在白裙上十分可怖,断断续续地央求,“未以......我求你,不管......不管我对你做过什么......过分的事......都要救救孩子......我的孩子......我只有他了......”
“别说了,别说了......”未以声线颤抖,“孩子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可他怕。
最最担心的那件事,终于来了。
一进医院,袁雉就被送到急救室。未以在门外来回徘徊,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身睡衣睡裤映衬疲惫,就连外套也是阿路赶到送来的。下雨极冷,心里更冷。
千万不要出事,不然他该怎么去面对袁雉,未以默默祈祷。
约莫半个小时,袁雉终于被推出来。那之前为她做孕检的李医生紧随其后,摘下口罩揩汗:“没事了,只是有些小产的迹象,留在医院观察几天,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他狠狠松了口气。
在天蒙蒙亮时,袁雉昏昏沉沉地从睡梦中醒来,她好像做了个噩梦,梦里是惊心的血红,还有她未出世的孩子。在病床前一直守着的未以睡得很熟,他好久都没有睡得那么熟了,好久了。
这些天来,袁雉第一次看清他的脸,有疲惫也有不安,搭在护栏上的手臂新伤旧伤遍布,处理不好的伤口发炎红肿,看得她心里阵阵疼。
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眼泪毫无征兆地流落,她把小手放在他手里,紧紧握着。
未以。
对不起。
他睡得很香,到八点多钟才醒来,大概是袁雉和孩子都没事,所以心里喜,亲自跑到楼下买了荷叶粥和红豆饼。袁雉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但身体仍很虚弱,李医生查房护士通知她一会儿去做检查。
她小口喝掉未以喂的粥,欲言又止。
袁雉吃完早饭,他却滴水未进,又小心扶着她坐上轮椅去检查。她看着他忙碌进出交款的身影,心里酸酸的。
李医生又自己为袁雉检查了身体,此时正皱着眉看报告单,未以开口问:“李医生,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眼神扫向袁雉的脸,又回到纸上:“情况......似乎不太好,胎儿虚弱,加之大人气血不足,情绪不稳,很可能会早产或者......产时大出血。虽然胎儿已七个多月,但很多机能还未发育成熟,早产可能会使胎儿患有先天性疾病,后悔终生啊。”
袁雉久久愣住。
回想这些天对自己和对未以做过的种种,头真的好痛好痛。
想不到,这些竟然还会害了自己的孩子。
她真的怕了。
未以把手搭在她肩上:“没事的,没事的。”继而又问李医生,“那有什么可以避免这些问题吗?”
他沉思了片刻:“只能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要想,静心养胎,直到预产期来临回医院做刨宫产,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
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李医生让未以带袁雉回病房休息。未以刚转过身,他就叫住他,疑惑地问:“未以,你手臂上哪儿来的这么多伤疤,要是感染会得破伤风的。”
他一怔,微笑着想要掩饰过去:“没事,是我不小心自己划的。”袁雉猛地抬头看向他。
“可......牙齿印也是你自己咬的?”李医生越发奇怪了。他熟知人体结构,不用猜都知道绝非动物咬伤,于是便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未以这个人他太了解,是有事情往心里憋的人,当初意薇得病住院,他把所有的苦都往肚子里吞,依旧对她好,即使那时意薇的精神状况已接近崩溃边缘。
他沉默了。
袁雉突然大哭,用力抱住他的腰肢:“对不起......是我做了太多错事......未以......对不起让你受那么多委屈......都是因为我......”
未以眼眶红红的,伸手将她揽住轻哄:“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就好......袁雉,袁雉......别再折磨自己了,人是要继续走下去的,就算,就算周亦歌看见你这样,也会心疼的......”
“难道你不心疼吗......”她哽咽着问。
“心疼,我都要心疼死了。”他将她紧紧拥住,好像拥住了整个世界。
袁雉,我的小傻瓜。
你什么时候才会明白,只要你转身,我就在你身旁。
一直都在。
“对不起。”
“没关系。”他答。
一句没关系,所有风风雨雨,我来陪你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