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母举行葬礼的这天,并没有邀请太多人。
袁雉失眠了一整夜,床前的未以只是紧紧抓着她的手,在她身边守护着。有他在身边,她总会莫名地心安。
这天,天气十分晴朗,全然没有了前些天阴沉的迹象,养母最喜欢晴天,这或许是上帝送给她最后的礼物吧,愿她在天堂安好。
教堂周围摆满了白玫瑰,养母的骨灰盒放在高高的台子上,四周都是白花。身着黑色衣服的人们默默就座,袁雉在门前点头道谢,回头不经意地看一眼养母的遗像,挂在教堂中央,笑靥如花。
明明没有很难过,可还是忍不住难过。
离别没说再见,你是否心酸。
她在心里轻声对养母说抱歉,在转身之际,周亦歌从门外冲了进来,从身后抱住她,把脸紧贴她的脸颊。
“亦歌?” 袁雉的眼眶微微发红,“你怎么来了?”
“袁雉,你别骗我,你别躲我,我想见你啊。” 亦歌放开她,“我想知道的,当然都会知道。”
身后出现了两个人影,她仔细一看,是夏书涵和周亦暮。
袁雉身旁的未以微微蹩了蹩眉:“书涵。”
夏书涵轻轻地冲袁雉点头示礼,把手里的一大束蓝色风铃草递给她:“听说你喜欢这种花,我便买了些。”
“我来,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袁雉接过花束,“当然不会,请进。” 她侧过轮椅让书涵走过,却被她身上耀眼的红色刺痛了眼睛。
她,竟然在养母的葬礼上穿红色。
未以按住袁雉的肩膀,走到周亦歌面前:“谢谢你能来,我替小雉谢谢你。” 说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袁雉和亦歌同时惊讶,亦歌讪讪笑笑:“不必客气,我和袁雉是朋友。”
“对,正因为你和小雉是朋友,我才要谢谢你,谢谢你的照顾。” 未以的目光尖锐,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的眼睛,“可现在,不需要了。”
亦歌看向袁雉的脸,深深地注视良久,才转身去就座。
袁雉的面前是他离去的背影,落寂而凄凉。她刚想说些什么,神父便过来提醒她,葬礼该开始了,未以点点头,推着袁雉前进在两排座位之间,白玫瑰的花瓣飘然而起,辨别不清方向。
她咬咬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每一句悼念,每一句祷告,每一句失落,每一句后悔,她感觉声音已经忍不住颤抖。
不能哭,不能哭,她给自己下命令。
无论心里有多哀伤,也要笑得最灿烂,她不敢看未以的眼神,不能让他担心。
“在这里,我沉重地怀念我的母亲,她慈祥,伟大,善良,愿她的灵魂能永驻天堂,与善念并存。” 四周静静的,没有人交谈。
从祷告稿子里抬头,袁雉才发现未以和书涵已经离席。
“你是故意的吧。” 在小小的隔间,隐约可以看到未以和书涵的身影,他们似乎在争吵。
“你那么擅长说肯定句,有必要来问我吗。” 书涵揽住他的脖颈,“我是真的很想看看,她嚎啕大哭的样子。”
“可惜啊,她母亲去世,她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我真是错过了这场好戏呢。”
“你够了!” 未以压低声音,把她的手甩开,“书涵,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你逼我的。” 书涵望向他,“钟未以,我们之间的故事,还没开始。”
她的身材高挑,转身离去,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我本以为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我不会再爱你;我本以为随便找一个人便可以忘了你。
可是抬头一看,这些人都像你。
她好像撞到了什么人,抬头一看,是周亦歌:“你没事吧。”
“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现在我被伤心了,你是不是也应该有些措施?” 书涵抬头望向他:“合作愉快。”
亦歌望着她走远,人大都散了,只有袁雉孤零零地坐在里面,抱着一个盒子念念有词:
“连你也离开我了,我该怎么办呢?”
他终究还是没有过去,狠了狠心,攥紧拳头离开。
依兰和季辰帮忙把养母的骨灰盒入土,冰凉的墓碑,地上青翠的石苔,树木的叶子沙沙作响,袁雉怀里抱着一束百合花,驱动轮椅来到墓碑前,将花束放在地上,季辰和依兰识趣离来。她勉强从轮椅上下来,头抵地长跪不起。
“妈,我会好好地过,好好地活。”
“您放心,有他在我身边,我不会很难过。”
身后有个人,不论刮风还是下雨,一直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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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星辰耀眼,袁雉没有胃口吃菜,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她拄着拐杖吃力行走的背影,未以目送着渐行渐远。
巨大的黑幕笼罩着,他实在不放心,便也离去找她。
天台上的夜色静谧得如同不起波澜的水,她缓慢迟疑地走到台阶下,将拐杖扔开,对着四周闪烁着光的高楼发愣。
她想起很久以前,初次来到这个县城的时候,四周还是低矮的房屋和居民楼,而现在已有华灯和车水马龙。
袁雉把脸埋在胳膊里,滚烫的热泪从脸上流淌下来,不能停息。
磅礴而下,在无人的角落,静静地,不留给别人麻烦。
她感觉快要窒息了,心脏太痛,无力承受。
“小雉,你笑起来真好看。” 微风就像养母干燥的手,“小雉,多笑笑,多笑笑就好了。”
她抱着双膝瑟瑟发抖,脸被泪水浸泡得生疼,无法言喻。
妈妈啊,你为什么要留我自己在这里,而自己跑去遥远的天堂。
她无法去天堂,因为这里还有太多太多的牵挂;她无法去天堂,因为她不能甩甩手,让在乎她的人伤心。
而他,会伤心吗?
刚刚重逢时,他的模样让她陌生;而现在,他越来越像从前的他了。
真想像从前一样,和他一起到处玩,这样他就会抓着她的手,再也不会放开。
“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 .....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们这么讨厌 ..... 我会改正,把妈妈还给我 .....”
“她给你我母爱中可以嚣张的权利,可是我却肆意妄为 ......”
袁雉的声线颤抖,眼泪已经将衣袖打湿。四月的气温忽高忽低,冷风吹过,她便咳嗽不止。
一件大衣将她柔弱的身躯裹住,将寒冷驱散,他轻轻从后面揽住她的腰,把她拉到怀里,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衣服打骂:
“她走了,我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不能和她一起走,为什么?!”
未以把她紧紧抱在坏里:“都过去了,袁雉,你还有新的生活,还有 ......我。”
“真的忘不了 ......未以,你放过我吧 ......” 袁雉的语气竟变成了哀求,“我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他的面色一怔:“你真这么想?” 袁雉从他的怀抱里抬起头来:
“我害怕,我害怕一旦拥有就会失去。有些人,有些事根本不属于我,就算得到了又怎样,只是失去时会更难受罢了 ....”
“未以,不是我不想得到你,我怎么不想,可是 ......”
“没有可是。” 未以把她拥在怀里:“在我身边,你不必害怕,不必慌张,我要一直一直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失去。”
袁雉的眼泪像断了线一般收不住,眼前的这个人,这样的话语,分不清虚实。
就让她从此沉醉在这个幻境里好了,永远都不要出来,永远。
养母曾经和他,约定过什么吗?
“妈妈 ......” 她的额头抵在未以的胸口处,仿佛可以听到他的心跳,与自己的生命快要触碰:
“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不想孤独地生活,我不想无依无靠 ......”
“笨蛋。” 未以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我就是你的亲人啊。”
“你难道不把我当亲人看待吗,袁雉。可我早就把你当做我生命里的一部分啊。”
“不管是约定也好,还是发自内心也好,我这一次,都不会再走了,再也不会离开你一个人了。”
未以捧住她的脸庞:“你还在介意,当年我带意薇远走的事吧。”
她的小心思,被他一语道破,袁雉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袁雉,我的未来不定,我不能带着你过不切实际的生活,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可我又必须带意薇走。”
“因为她没有错,而我们都错了太多。她是无辜的,我不能让她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
“我这一生,注定背负肮脏和不洁,可是她和你的未来还很美丽,我无法扼杀这种美丽。” 他扣住她的手,“所以,对不起。”
“让我好好地保护你吧,袁雉。”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会陪着你,就算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袁雉环抱住他的腰,吻上了他的唇,她第一次这样主动,轻巧地撬开他的齿,一点点撷取,一点点沦陷。
他的眼睛仿佛装得下整片星空。
幽谧如星空,灿烂如星空。
瞬间烟火绽放,美丽得不像话。
在平行时空的交汇处,总有一个人等着你,他会让你相信奇迹。
在黑暗深处,亦歌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他的目光仿佛要把未以的后背刺穿,血肉模糊。
袁雉转头,他已经离开,她什么都没看见。
妈妈,我有他,挺好的。
你不必担心我会迷失在远方,因为他是我的导航。
从他手上传来的温度,正一点点趋于温暖,他把一只手放进口袋,却什么也没有搜寻到。
面色微微一怔,她没有发觉。
只能等到下次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