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风很大,吹动衣衫,四周视野开阔,黄昏的太阳仿佛就在眼前,地平线和视线刚好平行。
“我怎会不知道是你。”
未以的眼睛始终没有看着亦歌的脸,而是望着前方高楼的顶部,撇出一句话。
“就算你知道又如何。”
亦歌站在天台的边际,看着下面车水马龙,竟不觉得恐惧。
以前,只要靠近一点点,就会头皮发麻。
“周亦歌,如果不是我得了病,你会有机会下手?你还太低估我,我连大学都没上过,十八岁带着妹妹出来闯天下,如果我像你怎么天真,恐怕害死我的不会是你。”
未以有些嘲讽地说道。
“对,是我天真,才会傻傻地以为幸福会来到我身边,可我等了五年,等来的不过是你回到她身边。”
亦歌转过身来,面对着未以苦笑道,
“你爱她,我何尝不爱,你愿意保护她,我何尝不愿意保护她,可凭什么她的爱,给的从来不是我?!”
“而现在,我就要向你发出挑战!”
亦歌的样子,像极了大义凛然,可惜他不知道,错的人是谁。
“好,随时恭候。”
未以瞥了他一眼,想到袁雉,不想再和他多做纠缠,于是接着说道:
“你想对我怎样我不管,但你不要伤害她。”
周亦歌,你还真是幼稚。
不光爱得幼稚,而且恨得幼稚。
他刚想走,又转过头来冷冷地补充:
“如果你敢伤害她,我必定双倍奉还。”
星河灿烂,未以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亦歌眼底,不留痕迹。
我决不允许你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就算你伤害我千遍,我也绝不会让你动她一下。
亦歌冷笑一声,走下天台。
早晨起来,袁雉感觉脖颈就像被人捏碎了一样疼痛,她照照镜子,发现被亦歌掐过的地方出现了一条青痕。
自从上次发生了这些事,她不想再给亦歌打电话,也不想主动联系他,免得尴尬。
以后,又该怎么面对他呢?
袁雉从衣柜里翻出一条百搭的围巾围住脖子,不想让别人发现,又穿了件米黄色的大衣,拿着包早早离开公寓。
不出意外,一辆黑色的车出现在公寓楼下,仿佛很早就在等待,看见袁雉,从车里下来一个人,把袁雉在车里安顿好,才发动汽车离开。
袁雉看了看车里的一切,浓烈的香水味十分呛人。
不到三分钟,车子驶到目的地,原本傲娇到九点才开业的咖啡厅,今天竟七点就开张了,一个女人坐在靠窗的位子,百无聊赖地用茶匙搅着杯中的咖啡。
袁雉被那人推到她面前,袁雉才看清了她的脸,略施粉黛,如果没有那副爱理不理的表情,应该是个温婉的女子。
女人抬头看了看袁雉,把旁边的摩卡推到她面前,顿了顿嗓子说道: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便点了。”
袁雉把摩卡放到一边,开门见山地问道:
“找我来有什么事,我好像不认识你吧。”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夏书涵,是钟未以的 .... 女朋友。”
她的眼神里全是挑战的怒火。
袁雉的心咯噔一跳,原来他有女朋友了,那为什么他还要对自己这样好,为什么从未听他说起过?
未以,你是不好意思对我说吗?
如果你能亲口说,我一定会毫不留恋地离开。
也许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我知道他有一段过往,可那些都过去了,他都选择放下了,你为什么还要死缠着不放?”
书涵抿了一口咖啡,恶狠狠地盯着袁雉说道,
“一个女孩子,最应该做到的是自爱。”
“别让我为你感到不耻,我希望下次,他不会再出现在你身边。”
书涵拿着包离开,只剩下袁雉默默地看着咖啡散发的水汽在空中翻腾,消失,心就像是被使劲揪了一块似的疼。
如果爱是人之常情,又为什么不是每一个故事都会有结局?
最看不透的是人心,最猜不到的是剧情。
袁雉深吸一口气,离开咖啡厅。
画册的创作还是十分艰辛,尽管之前威廉森已经给过袁雉一些建议,可真正实践起来还需要时间,只画了寥寥几幅就再无灵感。
既然我们的故事都无法再延续,又怎么把它诠释在笔尖?
不想了,还是去公园采景吧。
清早公园里大多是打拳散步的老人,也有牵着狗狗出来溜的年轻人,匆匆忙忙走过,连看都来不及看一眼的上班族,还有调情秀恩爱的情侣,空气十分清新湿润,似乎还弥漫着薄雾,树叶上的白霜未落,让袁雉想起儿时经常在《诗经》中听到的美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她想了想,找了一湖边的空地,从包里拿出画板和颜料,托腮对着湖面发呆,不知道要画什么。
袁雉参考过很多画册,他们的灵感大多是“自由”,“暖伤”,“暗恋”,可袁雉深知自己想阐述的,是埋藏在心里的故事,是她用尽所有的青春去缅怀,去追溯的感情,永远不会回来的时代。
更重要的,是用一辈子记住你。
我们,现在应该可以结束了吧。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华灯初上,谁为我披上轻纱,与我共送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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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袁雉出神太认真,丝毫没有注意一辆车停在不远处,车上下来一个男人,望见袁雉的背影,轻轻抿了抿唇,他吩咐司机开车离开,他的脸,在这一刻从紧绷的神情变成了柔软的线条,他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神色轻松地翻开文件,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她。
袁雉,我会在你身后,一直都会。
远处飞来几只过冬的大雁,在水面嬉戏,线条轻柔,身姿轻盈,对面有一个女孩大叫着让男孩拍照,男孩在拍完照以后吻上了女孩的脸颊,两人看着惊飞的鸿雁,幸福地紧紧相拥。
袁雉笑了笑,想要把他们画下来。
未以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看手机屏幕,轻轻皱了皱眉,接起:
“书涵,什么事?”
“我爸想请你晚上过来吃饭,你看 ..... 有空吗?”
那边的声音,从清晨与袁雉交谈时的嚣张跋扈变成了小心翼翼,然而这一系列转变,未以并不知道。
对爱情,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因为害怕失去。
可如果那个人是真爱自己,又怎会愿意失去。
“好。”
未以还是答应了,他最改不了的就是心软,因为心软,所以没有狠狠地拒绝书涵,因为心软,所以没有让养父锒铛入狱。
可是面对袁雉的事情,他却不敢心软。
他害怕一心软,就会让伤害她的人有机会可乘,所以他找出了林院长贪污的证据,逼他自杀在家中。
然而这一切,已经结束。
书涵似乎很高兴,丝毫未提及约袁雉的事情,而是说了许多平时不常有的唠叨话:
“我听意薇说,你还没痊愈就出院了,要多休息。”
“嗯,我知道。”
“爸爸说晚上他要亲自下厨,你来尝尝他的手艺吧,他还说要和你来盘象棋,不赢不放你走呢。”
“好。”
终于等到这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挂了电话,未以抬头看看,袁雉面前画板上的画已经开始上色。
一个小女孩蹦跳着跑到袁雉面前,伸过头瞅了瞅袁雉的画,一脸羡慕地夸赞道:
“姐姐,你画得好漂亮啊。”
“谢谢夸奖。”
袁雉宠溺地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女孩坐在她面前,又继续问道:
“姐姐,你是学美术的吗?”
“不是的,我只是选了美术当选修课。”
“姐姐,你是做什么的,是当画家吗,还是做别的呢?”
“我啊,我在一家公司做插画师,现在在出个人画册,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帮你画一幅画。”
女孩眼前一亮,难以置信地问道:
“真的可以吗?”
“当然。”
袁雉将刚刚画好的画取下来,放在一边吹干,又取出一张新画纸,看了看女孩,在白纸上勾勒出了一朵花的轮廓。
“姐姐,这是什么花?”
女孩看不太懂,挠挠头问道。
“这是虞美人,是一种著名的观赏植物,草本生,花开是红色 ....”
袁雉只是寥寥几笔,便画得十分像,她迅速调好颜色,妖娆的红,美丽得不真实,在右下角签好名,笑着递给女孩。
“谢谢姐姐啦!!”
女孩又蹦跳着离开了,袁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想到大学时没有钱交学费,袁雉不愿管养母伸手要钱,只好买了廉价的颜料和纸,在路边为别人画画,后来被好心人买下所有画,并且还将自己的事迹登到了网站上,自己也做了三个月的网络红人。
其间来送东西的,捐钱的人络绎不绝,但袁雉都一一回绝了。
她不想让别人说成是好吃懒做的闲人,除了接受了学校的助学基金和全额奖学金,她没有要任何东西。
这也是她唯一保持许久的小固执。
一个人,如果活得没有一点尊严,那和死有什么两样。
反正欠下的债,以后还要偿。
心头无数白鸽,飞往天堂。
闭上眼,仿佛还有那个少年,手捧鲜花,红了脸颊,美丽如他,染红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