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牢拷在釬中的铁手伸出,其五指微屈,将月牙剑气握住。
狂乱的剑气在铁手中溅射,可手握住他那人似是毫无感觉般直接将它捏碎,仅留下点点闪耀的剑光,煞是美丽。
“剑,不是这么用的。”那只手的主人声音显得十分清冷、淡薄,他并没有尝试去说服别人,但所有听到他说话的人都会下意识的认可他。
王桂回头望去,那人头戴一顶熟钢狮子盔,正脸戴着面甲,眉顶凤翅眉庇,上撒着一把红缨。身披一副铁叶攒成铠甲,腰系一条金兽面束带,鲨鱼皮制成的剑鞘裹住一把长达七尺有余的长剑,前后兽面掩心;上笼着一领白罗生色花袍,垂着条紫绒飞带;脚登一支黄皮衬底靴。
听到那金石相撞般的清冷声音,普特曼斯原本狂热的神色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迅速冷却下去,面色凝重,如临大敌,咬牙切齿的说道,“凤面狮盔,你是混海龙王郑芝龙。”
郑芝龙双手抱臂,“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快解了施福身上的剑意,非要我亲自动手吗?”声音很淡、很轻,却谁也不敢忽视这句话的分量。
混海龙王郑芝龙,也称一官先生,自从他继承李丹遗产后,东征西伐近十年间平灭无数倭寇海贼,还这方海域一片清平,且无论是路过行商亦或者是海盗销赃无不需要看这龙王的脸色行事。自这龙王崛起之后,其手下势力如滚雪球般飞速发展,对荷兰人海上霸主的地位形成了严重的挑战。近五年来已经发生了数次大大小小的摩擦,无不以混海龙王的胜利告终。
普特曼斯贵为此番荷兰舰队最高元帅,却是不敢贸然对这脾气据说不太好的龙王动手。
况且......
王桂自郑芝龙出现之后全身肌肉便一直死绷,一种遭遇顶级狩猎者的威胁感太强。他暗中叫苦不迭,若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奈何自与法眼彻底融合后他的观察力实在太强,即使切换普通视角也能一眼看穿他人的底细。
此时在王桂的眼中,这混海龙王体内沉淀的炁似这脚下的无垠大海一般,无边无际。其一身实力通天彻地,一气便可贯穿十一窍,不尽的先天源炁冲撞在第十二窍窍膜上。郑芝龙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把神剑插在地上,那骇人的锋芒几乎要割裂这个船面。呼吸之间,天空中的五气宛似不绝瀑布般轰隆而下;周身不动,大地中的五味宛如蛟龙汲水般汹涌而上。二者合一之处,一个大漩涡自郑芝龙身上诞生,王桂这个距离则感觉周身毛孔倒立,那可怖的危机感几乎要让王桂全身的血液逆涌入脑了。
听到王桂本来舒缓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郑芝龙面甲下的眼神闪过了一丝饶有趣味的神色。
普特曼斯本来不甘阴沉的神色突然明亮了起来,含笑对着郑芝龙说,“我这圣光剑气,出手必净化邪恶。你部将手上沾染的罪孽太多,已经无物可救了。”
他在放屁!
王桂开启法眼后一眼就能看出来,分明是这光鲜亮丽的“圣光剑气”阴损至极,入侵人体内后就会主动侵蚀人体的血脉骨髓,顺延神经步步入侵,最终令人彻底死亡。
郑芝龙没想到这一点,隔着面甲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感觉周边的空气越来越沉重,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越来越恐怖。此时这艘船上帆桅终于不堪重负断裂砸下,靠近郑芝龙时却莫名断裂,随后更是无数道无形剑气穿梭,将那截帆桅彻底化为了齑粉。王桂站在他身旁感到一阵害怕,十分担心这混海龙王盛怒之下控制不住自己的剑意,将他也“莫名断裂”了。
普特曼斯虽然也感受到了这沉重的压力,但他笃定郑芝龙不敢对他动手。
混海龙王?哼,说的好听,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商人罢了。此番荷兰入侵金门实际上也是一场商业竞争罢了,若是这郑芝龙主动越过这条底线,对他这个最高元帅动手。那么,不消三个月,伟大尼德兰王国的船炮将会把此地炮火进行一场圣洁的洗礼。
终于,郑芝龙动了。看也不看普特曼斯一眼,挂在腰间的七尺长刃瞬间出鞘,一剑斜斩而出。这巨大非常的刀刃,被他握持在手中却显得格外和谐,宛如与这片海洋融为了一体。
斩出这剑后,郑芝龙头也不回,强悍的炁裹挟着昏迷的施福与王桂,三人乘风破空而去。
甲板上的普特曼斯本被那一剑吓得魂飞魄散,大喘几口气后却发现自己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损伤,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郑芝龙啊郑芝龙,妄称“混海龙王”,自己手下即将死在面前却对他连个屁都不敢放,此番回去之后尼德兰王国要考虑一下改变对郑芝龙的态度了。
正想到此处时,普特曼斯脸色一变,迅速几下点地,飞驰到了最高的帆桅上。
平天一炸雷。
普特曼斯脚下,盖伦船这个宏伟的海上巨兽,数十米长的船身竟被斜斜切断半截,两截船身缓缓沉入海底,无垠大海中,凭空多出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海沟。
四海五湖倾盆覆,
颠倒人间万里路。
船上本来仍在死战的明军和荷兰船员此时在疯抢逃生的小木船,没人再顾得上继续厮杀,
普特曼斯本来翘起的嘴角一点一点的平复了下去,随后,陷入久久的沉默......
青空中,王桂冯虚御风,疾风横行吹拂过他的鬓发。
身旁横躺着倒下的施福,王桂心有余悸,这个世界太危险了,强若人形暴龙的施福如今也倒在了地上,生死未卜。
就在这时,一直负手而立的郑芝龙叹了一口气,摘下了脸上的面甲,将头上的狮子盔摘下抱在臂弯中。
面甲下郑芝龙的脸庞显得极为年轻,他胡须整洁,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眼神坚毅而暗含锋芒,端正的五官如青器般精坚,似玉器般庄严,宛如翩翩浊世佳公子一般,与他那坚硬的声线极为不符。
王桂眼中闪过诧异,这混海龙王的外貌与世人所设想的完全不同,就是后世之人也时常认为这盘踞在福建一带的海盗头子必然是满脸横肉,一脸的络腮胡,最好再来一道刀疤从他的眉头一路划到他的颌下。
但眼前这个男人哪是在此地一手遮天的大军阀、大海商啊?蓄其一头长发,戴上白玉发冠,那就是说他是当朝状元郎都有人信。
郑芝龙看着王桂脸上强压下去的惊讶,无奈地说道,“我今年也才三十不到,不知外人是怎么把我传成了身高三丈有余,生有三头八臂,日啖五牛的冥府恶鬼。”
出乎预料的是,这当世的顶级强者,混海龙王说起话来却是不摆架子,口中所说都是直白的大白话。
强叹一口气,郑芝龙踱步靠近施福,“我跟昆玉说了数次,没必要抢回那东西,红毛人想要就给他们罢了,也算是平息了一场祸乱。可他不听,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
口中尽是埋怨的话,眼神却不自觉地钉在那贯胸而过的伤口上,黑眸微微颤抖。
此处便是一个小幅度改变历史大势的时候!
郑芝龙与普特曼斯此前仍未正式对抗,若是打出火气来,真当混海龙王的名号只是道上人吹捧出来的?依王桂看来,此时怕是荷兰人的舰队只是先攻下了明军驻守的南澳,仍未对郑芝龙把持的厦门港动手。若是在这个时候能说服郑芝龙回防厦门港,不定能使命运发生偏差。
同时也是郑芝龙和蔼平和的态度,让他有了说这话的底气,“一官先生此言虚矣,我观那红毛人携汹汹之势前来,所图必然不小。其打着搜寻宝物的名号,初来乍到便攻下了南澳,怕是其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说到此时,郑芝龙眼底微不可查的扫过了王桂身上所穿的破损军服,轻笑道,“尔不过是明廷一介流兵,岂能对当下时局了如指掌?”
王桂心知,这郑芝龙看穿了他当下的身份。该说是历史的惯性么?虽然这人谈笑平和,但心底深处仍然压存着傲气,不是什么人都能对他指手画脚的。以自己当下的身份地位,怕是说服不了郑芝龙加强对厦门港的防守。
此时这青空中的气氛有点尴尬,郑芝龙也是主动开口,却是主动换了一个话题,“昆玉此番为追宝而来,却是不知,那宝物如今何在?”
心下一凛,来了,这郑芝龙果然不可能置天眼不理。
关键是那宝物自己跑进他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