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尚书的嫡出大小姐,我自幼便被教导着各种繁杂枯燥的礼教纲常。外祖官拜太傅,是父亲的伯乐,对他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惠,又将一女许配给他。母亲又是父亲的结发妻,因而父亲对母亲极为尊重,夫妻二人相敬如宾。
我曾有个哥哥,可惜幼年夭折,随后便有了我,母亲生我时大伤气血,落下了病根无法再生育,父亲又极想要个儿子支撑家业,遂在我母亲的同意下连娶五个姨娘。
可惜的是,她们多年之间给我添了九个妹妹,两个男婴出生便断了气,甚至有一胎还怀着便滑了,这些年硬是一个男丁未留住。中途还溺死了个聪明伶俐的女孩。
我数目颇多的妹妹们在府中地位远不及我。因为她们的生母大多地位低微,不过是个生儿子的工具罢了,儿子没生出,便是废物一个,在府中连地位高一点的丫鬟都敢压一头的存在。所以那些妹妹和姨娘平日里看见母亲和我都是毕恭毕敬,低眉顺眼的,这些年,我也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不料,十五岁及笄礼那年,我却收获了一对十四岁的龙凤胎弟妹作生辰礼。
我在门前期待着说去给我拿早已定好说生辰礼的父亲,却看到父亲面色红润地领着那两个带着怯生生眼神的杂种的手进了门,高兴地对我和母亲道:“我们家后继有人了!”
我看见,那个丫头穿的一身素布衣服,头上却插着一根刺眼的通体碧绿雕成莲花的簪子,我知道,我原本的生辰礼成了她的见面礼。
满院的宾客被这一出看的愣住了,原本熙熙攘攘的声音立刻消失化作寂静,都竖起耳朵,想弄明白怎么回事。
那些达官贵人们最喜欢看这样的热闹。尤其是后院的夫人们,那是她们无聊生活唯一的调剂品。
母亲也愣住了,看着两个与父亲有七八分像的孩子不知从何问起,父亲见我二人缄口不言,向母亲解释道:“他兄妹二人的生母乃是我去秦岭办公之际救助的流浪孤女,我离开秦岭她怕引你生气,使得我们夫妻不睦便未曾跟来。”
他说着,看向手中牵着的两个孩子:“我不知她彼时已有了身孕,只留给了她一个玉佩和一些钱财,离开了。她这些年只靠自己做针线活儿独自抚养孩子长大,可谓过的艰辛。如今她已然病逝,留下这两个孩子。两个可怜的孩子葬了生母,离开故土,来京都寻我已有半月,这半月一直漂泊在外,无依无靠,只能以乞讨为生。今日去给露露取生辰礼的路上,我见二人同露露年纪相仿,却穿着破旧,在街边乞讨,实在可怜,便令车夫停下,下车给了些钱。没想到两个孩子听到车夫称呼我,立马掏出玉佩来…”
母亲看着仓促解释的父亲,点了点头,勉强地扯出一个笑脸,大家闺秀的风范让她将贤良淑德刻在骨子里,即使不悦,也绝不会表现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
我却看到她涂着好看蔻丹的指甲深陷在手心里。
看着尴尬僵持的场景,我上前去,接过父亲左手牵着女孩的手,笑着说:“妹妹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女孩稍微一颤,随即说道“白若栀,前些天刚满十四。” 她的声音很好听,如山谷清泉,干净又轻快,拨人心弦。
她顿了一下,忽闪着大眼睛,接着说:“听爹爹说今日是长姐的及笄礼,妹妹在此祝贺长姐生辰吉乐!”
“多谢小栀了。”我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将她引向宴席,又以同样的方式接待了那个与她同岁的弟弟。
这场闹剧算是作罢,宾客们又恢复起了喧嚣之态,不过一个个却都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显然,我的及笄礼让这两个小杂种坏了,不止我丢了脸面,母亲更是。
从席间退出后,我查看了她的手心,已然攥出了星星点点的血。我要去找药给她处理包扎,她却摆摆手道:“不必了,别让你父亲知道。”
我说:“那两个,怎么办?”
母亲只说她自有分寸,让我不要插手。
就这样,这两个孩子便在兰香苑住下了,那里几乎就是一个小宅中宅,安静敞亮,种着兰花,环境宜人。与我和母亲居住的怡思苑相隔甚远,也与其他姨娘同住的秋景苑有一定的距离。
不过母亲常派人去那边打探情况。
家里的孩子除了我自幼便有名师教习诗书礼乐以外,别的孩子都只识得几个大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做着安分守己的深闺小姐。
不过,她们也只能做不张扬,不争宠,没有作为的深闺小姐,不然,便会如那个五岁溺死的孩子一样,成为这府邸花木的养料。
但是,听母亲说,父亲高价请了私塾先生为白若溪这唯一的男孩讲课,白若栀也沾了哥哥的光,跟着一起学。
这令我对他们的厌恶又深了一分。
平日里兄妹俩几乎与我半点交集也没有。可我却谋划着不少他们的事。
一晃一年已过,到了白若栀的及笄礼。
不光是她的及笄礼,也是二人十五岁生辰。
父亲打算大办以弥补自己对二人的亏欠。很早便开始布置准备。
及笄礼当日,我看见了兄妹俩盛装打扮的样子。
许久未见,两人竟被滋养的水灵不少。
白若想柔和俊朗的脸上带着谦逊的笑,他的谈吐被身上父亲请人定制七个月的金丝衣裳衬得更是出色,来参加宴席的女眷都忍不住看向他。
白若栀则更是光彩照人,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擦着胭脂水粉,面若桃花,光彩照人。
他们二人像是自幼便娇生惯养的贵公子贵小姐一样站在我的面前。
我攥了攥手帕,虚假地祝贺他们二人生辰。
若非他们二人,此刻,我还仍是众星捧月的贵女,被媒婆踏破门槛的对象。他们的到来让名门望族都知道了尚书大人领回了一对龙凤胎,二人生得不逊大小姐白玉露,且男孩是家业的继承人,尚书对女孩也颇为宠爱,意图将二人置于夫人名下,当嫡子抚养。
如此一来,看起来更便于掌控,更有价值的白若栀变成了提亲的香饽饽。父亲都一一高兴地回绝称及笄再定。
而我的姻缘,则由门庭若市到无人问津。
本来,我该是不在意的,那些来提亲的我一个也看不上,我自有目标。
但是,我最讨厌被人压一头。
母亲让我不要插手,她自有计划对付这兄妹。她的计划无非是嫁祸栽赃那些宅院常见的手段。
这些年,父亲也大抵知道,就是不与她一般见识,因为那些姨娘孩子他都不在意。但是这对兄妹不同,父亲对男孩极为上心,对女孩也爱屋及乌,颇有超过我之势。
他们二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我派出去打听的人告诉我这兄妹这些年都是行骗过来的,他们生母活着的时候就开始行骗了,换句话说,老师无二,便是他们那个“可怜的孤女”生母。他们的骗术层出不穷,甚至还害人非命,这些年辗转多地也赚了个盆满钵满,生母并非病逝,而是骗到地痞流氓,被抓到了当场打死,他们二人才不得已收手逃命。
父亲肯定也查到了,但是他不在意,他只想要个儿子。况且,兄妹二人流浪江湖如此辛酸都没来找自己给自己添麻烦,他对他们怀有不少的愧疚自责。他知道这些年母亲的手段,知道男胎活不下来。这么一个现成的儿子摆在面前,他又还能挑三拣四不成。真真的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以为,二人都长到这么大,母亲就无计可施了,有他护着,只能做些不痛不痒的举动。
殊不知,碰了我的逆鳞。
那五岁女孩,是十一岁我推进水的。
滑胎姨娘是十四岁的我命人下的药。
下药的婢女是那可怜姨娘房中被我买通的她的陪嫁丫鬟,做完事便被我找人封了口。
钱被拿回来结了杀手的帐,人则成了我院中玉兰花的养料。
唯有两个男婴出自母亲之手。
但是母亲只是命人将他们换成死婴送出府,我同小厮吩咐送我苑中来,因为我新添的月季长势不太好。
母亲都知道,从未说过什么。甚至在得知我找杀手给婢女封口后还表扬了我。
就这样,我高高兴兴地长到十五岁。
本以为只消悄声做些种花种草的事,不用废什么心思去装什么温柔大姐了,不料父亲却带回两个威胁到我与母亲地位的东西。
让人如何高兴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