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大约自二人的出生伊始,便透漏出一种若有似无的悲剧气息了……
自幼的婚约,也左不过是令二人在这场悲剧里逗留得更久的另一种筹码罢。
露白的悲喜,三观,思考,在遇到方圆间之前,尽皆来自于一个名为赖寂的神秘男人。
赖寂的身份多变,命途多舛,行为极端,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他很爱护自己的这个徒弟,也就是故事的女主人公露白。
随着话本子里的多数反派一样,赖寂位高权重,能力卓绝,凭一己之力,创办了众生国的国教——娑婆教,并兼任了一国国师,深受百姓及教徒的爱戴。
当然,在不远的后世里,这样的他也是挑起战火,妖言惑众,颠倒是非黑白的罪魁祸首,祸事桩桩件件,似乎亦是有史可依,有理可循。
他担得起一句“活该。”
又有传说,他晚年入狱,在狱中所著的一切书被后世统称为禁书。藏于各家后庭,久不见天日。
他又时时叹惋,曰“生于世间,本是孤独。”
是以,这样的可以作为他这天下“无二无别的知己”的露白本人,自是不同凡响的,甚至是颇有些惊世骇俗。
她带着天泽太子曾做过几件事情,曾于民间一度流传甚广。
时至今日,众生国灭,也能在某些浩如烟海的文化典籍之中对此段记载寻见一斑,只是对错难分,真假难断了。
论说故事,今恐是班门弄斧,却不妨我一一道于你听。
第一件事出于《禁书·众生天泽记》的第十三章。
大致讲述那年二月,天泽太子方圆间携赤真郡主露白出门采买,逛庙踏青时所发生的故事。
他们经半日功夫,爬上九九八十一阶石梯,各自张目四望,向下便是人间,有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正是热闹叠着热闹……
露白见之,尖叫连天,久不能平静,她撩起长发,骄傲地同路人一一打趣,道“我如今可谓是一览众山小,再别无所求了。”
可就在一行数人路过门前围栏时,却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至今瞧来,此遭是缘不假,然而这缘分是善是孽还是难断的。
在那数十尺高的红门之外,有一竹篾细细编织而成的护栏,栏内圈有一只孔雀。
身披五彩衣,样子好神气。
只听它在露白走过之时,乍然开口,说道“我听说你是众生国国教教主的关门弟子,想来会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那便恳请你回答我的一个问题罢。你若能够给我一个好的答案,我纵是去死也心甘了。”
露白便停下脚步,似乎良久才确定这说话的正是孔雀,而不是旁的什么路人恶搞,当下也觉新奇,便微微一笑,道“我不要你的命,你且说吧,这个答案,我不定能给你,但必然会勉力答之。”
“佛说众生平等,可是为什么我只能被圈在这一亩三分地之中,被他们当做笑柄嘲笑戏弄呢?”彼孔雀悲戚道。
“那你觉得你我有何相似呢?”露白坦然反问曰。
“你我都有生命。”
“还有呢?”
“不知……”
露白便说,“你我都有悟性,并非所有生灵都可按照自己的意愿肆意而为,但是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是善是恶,的确乎是由自己的心来决定与定义的。”
言罢,她顿了顿,又说,“但是,你说的一点也许是对的。”
“是什么?”孔雀诚心求教道。
“众生平等,你却只能被关在这里,像一件货品般被人看来看去,本就是一件不甚公平的事情,任凭我这红口白牙的说得天花乱坠,不公平就是不公平的,我想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在命运主人哀叹不公的时候,强辩一句公平,或是要求它去向命运服软低头,这是极没有教养的一件事,所以……”
露白正说话间,忽而一蹦三尺高,跃入圈中,将那孔雀拦腰抱起,脚下生风,四蹿而逃了。
那日寺里有上百僧众,皆目瞪口呆,反应过后,鸡飞狗跳,对她穷追猛赶,思前想后,还是慈悲为怀,善解人意的住持前来谈判的。
傍晚的雅间,四下无人,住持指着她的鼻尖于私下里对她破口大骂,唾沫横飞,直道她是“自私自利,没脸没皮,与强盗无异的小人。若还知耻,当将孔雀完璧归还。”
露白忙是破窗而出,这就正巧遇上了走路消食的方圆间,便一道拉着他的长袖跑,被人逮住又若无其事坐在屋檐之上,撸着孔雀羽,摇头微笑,拒绝他道“不要归还。”
“你——”
“你们将这鸟儿的翅膀折断,正羽也剪了,便是很知耻的行为么?”
而对于外界对此事不甚认同的声音,她是如此说的,“师傅说,一个人哪怕是心存善念,也不可能做所有人眼中的好人,或是做永远的好人,功过是非自有他人断,但心是要自己来说服的。既然如此,我觉得是对的,便去那般做了。”
事后方圆间掩嘴作笑。
露白自怀中掏出二十两金,求其做香火钱奉还于庙中,方圆间对此大为吃惊,道“你这是服软认错了?”
“不,盗亦有道,我救我的孔雀,但毁他人生计,确也是我不对的。”露白信誓旦旦地否认反驳。“所以我左思右想,求你帮忙。”
“那你怎么不去自己奉还呢?”
“他们折了这孔雀翅膀,毁其自由,本是他们有错在先,我不认同他们的做法,又何故要去听他们叨叨呢?”
方圆间无言以对。
由此看来,她确乎不算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合格好姑娘的。
*
也许是上天不满于这个小姑娘的离经叛道,又或许是她的一生,本就是一场没完没了的劫。
在她十三岁那年,众生国皇后夜梦惊起,自此卧病在床……
天师取出了一块名叫“水月”的铜镜,竖起二指念咒,铜镜里便映照出来一个地方,一个人。
她作为天选之女,与方圆间再度结伴同行,他们要从众生国的上京城出发,去往千里之外的西洲寻求故事的答案和救人的良方。
途中,露白在茫茫大漠的边沿,遇到了一个莫名奇妙的姑娘,她穿着亮闪闪的服装,梳着黑亮亮,无比简单的发环,说着诸如“二十一世纪”“穿越”“架空”一类的奇奇怪怪的话语。
也正是那姑娘的出现,让这一遭空伐无味的旅程平添喜乐,她告诉露白,她就要饿死途中,是露白给的那张大饼救了她的命,救命之恩,她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来报答一二。
露白听罢赶忙招手,欲语凝噎,道“莫误会,我这胡子是假的,眉毛也是假的,行走江湖,出门方便而已,你看,我是女人,你也是女人,我们大家都是女人。你懂不?我这样的你怎么以身相许来报答啊?”
“没事嘛,大橘为重嘛。”
“什么?”露白诧异极了,开口问,“这同着大局有什么干系吗?”
那姑娘便匆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来世当牛做马来报答一二。”
于是露白在小姑娘的一番匆忙解释之下,便明白过来,原来在那姑娘的家乡,“以身相许”是夸赞对方生得好看水灵的意思,而“当牛做马”是说此人只差强人意,不甚得人心的意思。
于是乎,露白当即剑指那方烤火,睡得不省人事的方圆间,老神在在地玩闹道,“那照着如此说来,我岂不是还欠着他一句‘愿以身相许’呢?”
那姑娘顷刻间一抖,旋即笑弯了腰,她俏皮地点点头,她的眼里火光,酷似仲夏夜的一场漫无边际的美梦,闪闪发光,“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试试啊,看他敲不敲你哦。”
“敲我?为什么?”露白不甚理解,她用指微微勾了姑娘散乱的白色衣襟,敛声屏气地靠近她的耳廓,告诉了她一个秘密“很久很久以前……”
姑娘便顺势接话道“有一个爱穿新装的国王。”
“什么国王啊?”露白未语先笑,“我是说那时候我还同着赖老爷说过长大后要嫁给他呢,他不也没什么反应吗?”
“赖老爷?”
“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那他同着这位哪个好?”
“这有关系么?”
火光冲天,时明时灭,一夜由昏转凉,再到白光莹莹……
相识恨晚,分别忒快。
姑娘说,“我可不想以身相许,也不想欠你们什么,那便给你一个忠告吧。”
“是什么?”
“在我的家乡,有一句话语,广为人知,是‘世界上有两种东西不能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你可一定要记得啊。”
……
次日两人悠悠转醒,听到阵阵的悠远的驼铃之声远去,知道那个姑娘已经行远,她的脚印,也自此消弭于黄沙之间。
两个一路仗剑天涯,他们一起收服妖兽,治病救人,走马观花看人间百态……
大约半年以后,她们梦中的目的地终于到了,那是在西洲极西的一角,那里有一座被链锁所捆束的城池,传说,在这座城的城门口有一只妖怪,它善伪装,喜吃人,日间它就处在城门口化作石狮盘腿而坐,夜间则会出没于陋巷小道间徘徊伤人。
狡诈非常,且十分恐怖。
二人这次云游,还尚未进城,便被一卖茶的瞎子给拦住去路,瞎子给他们作了免费科普。
随后又讲了一件事情。不过这件事情需要另外收费。
“哈?收钱,多少两?”
“二百两。”卖茶的老汉佝偻着背,用竹竿一敲地面,道了一句,“是金子嘞,我不二价。”
方圆间正要掏钱,却被露白给一把抓住了胳膊肘,露白摇头,说,“不要。”
老汉听了,也不生气,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微微一笑,道“小友你可要考虑清楚了,你如果知道了那个消息,你能得到的可就不只这二百两啦。”
露白依旧摆手,道“那也不要”,她拉着方圆间的衣袖就要离开,态度决绝,“不行,一百两,就一百两,不然我就走。”
老者也不甘示弱,又上前一步,继续劝委着,“这,这可不行,一百两,我连口唾沫钱都还赚不回来呢。”
“你还赚这唾沫钱?就你这陪我斗嘴的功夫,都花了多少口唾沫了,这怎么不见你心疼呢?”
“行吧,行吧,就一百两,我怎么这么倒霉,就遇到了你们这俩穷鬼,亏大发咯~”
“我说的可是白银啊,不是黄金,那么多黄金带身上不得压死人呢?”
“不……”
“哎呦,我怎么那么倒霉,遇到了这么个没见过钱的瞎子,还拦路作劫匪呢,亏大发咯~”
不待对方抬价,露白便捂着眼睛惊叫起来……
如此也算是拍定了价钱,老汉便开口说了第一个信息,“这只妖兽叫做吐金兽的,身长八丈,通体披鳞,双目泣血,步步生莲,夜间会突然现身吃人,吞噬无辜百姓,白日里那遗留的莲花就会绽放,花蕊吐金,且夜间它吃的人越多,白日里吐得也就越多。”
露白笑着回道,“哦,那不是你蠢,便是他们笨。”
老汉显然有些不能理解,身子朝后略倾了几分,问道“小友何出此言啊?”
露白理所当然“天上掉馅饼了,你就站在馅饼窝旁,还来抢路人手里的芝麻,这合理嘛?你不用说,不合理的,对吧?要不就是那馅饼有毒,吃了得撑死呢。那就是他们蠢了。”
话音刚落,露白面前发起一阵青烟缭绕,直贯云霄。
现出一座城池来。
果真如传闻所言的,四四方方,寒光熠熠,诡异非常。
红门外,石狮伏地,悠闲地拦住去路,前爪抛球,眼皮上翻,似乎显得对来者何人不屑一顾 。
按照传统,它先是“咚咚锵”地笑了一阵子,然后说了一段经典对白,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小命来!”
立时是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吞金兽自以为此情此景乃是好不威风。
哪成想这露白不按常理出牌,听了这“吐金兽”的话,遂将腰间盘龙鞭一解,大喝一声道“我呸!这城外方圆数十里连根草都不稀得长,还这树是你栽,你这树恐怕是有神力的,只能叫你一个瞧见了去不成?”
方圆间闻言笑得前仰后合,亦是挥袖拔出锤钻,道“我听人说你这妖物害人无数,却也知这凡事不可人云亦云,只适才听你这一番言语,才能断言你倒是伤人不假。”
那吐金兽闻言,假假地大笑三声,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这贼窝里头什么时候还能孵出一个君子来啦,废话少说,吃我一电。”
这妖物当真是出手不凡,这血盆大口一朝启,万千雷电于一击,却看那千钧一发之际,露白铆足了劲,单腿于地面画圆,飞鞭一挡,电光火石之间,竟将那雷电尽数给挡了回去。
方圆间亦是乘胜追击,挥剑而起,周遭青光大作,风起云涌,昼夜混淆,眼瞅着可一击制胜之时,却突然自身后冒出一个尚不及腰的豆丁来。
那豆丁顶着一捆犬牙差互的什么什么什么头,就好似一阵没头没脑地怪风,朝着二人的胸口开足马力直直飞奔而来。
露白忙侧身躲过,那豆丁却还是不依不饶地靠过来,一脚踏上露白的攒新的红色鞋面,企图手脚并用爬到她的头上去作威作福。
不过这样的“雄图霸业”尚还不及实施,便被露白慧眼识阴谋,双膝一曲,夭折与膝盖之间。
那露白挥剑一指,瞠目四望,凶神恶煞道“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豆丁沉沉一坨,面上糊满了淤泥,抱住方圆间的臂肘不肯撒手。
一张七成新的面颊之上,黑黝黝的一双圆眼滴溜溜地转,见露白挥鞭撇嘴,对自己大有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嫌弃态度。
他有样学样,也是一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