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嫂先回去了,李玉儿有八卦了一会儿。
然后,李玉儿起身,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招呼父母不要送。在回去的路上,他用蒲扇柄捅了捅后腰,挠痒。
时光如梭,天气渐渐热的更狠。上世纪的天气炎热、干爽,空气里没有灰尘,从河边上吹过来的风也不凉爽。
当时的情况之下,生了孩子就是没有产假的,顶多休息几天,坐够满月是不可能的,至于给孩子喂奶,那也只能是劳作的间隙。幼儿都集中在幼儿园里,那是怎样的幼儿园啊,就是自家农村的土坯房。至于玩具,那是没有的。大点的孩子,五、六、七岁的孩子多散养,没有人管理他们,溺水事故常有发生。
我记事的时候,一天在田野玩耍,李良和我一起玩,突然看见几个大人往后宅子跑去,吕玉弓跑得最凶。虽然我俩小,也能知道有事情发生。我想招呼李良一块去看,抬眼一看,他已经往后宅子跑去了。在我记忆的片段中,还依稀有过这样的场景:一口大铁锅倒扣,一个十多岁的女孩趴在锅上,吕玉弓拍打她的背部,他女人坐在地上哭,手指抓进了土里,头发散乱。哭得要背过气去,宋嫂在旁边不知所措的扶着她,还有几个大人在小声议论。可是小女孩还是没能救过来,她是溺水而亡的。小孩的尸体草草掩埋,没有棺材。她死后引起的波澜不大,也或许我还小,把后来人们的震撼忘却了。
幼儿园的小孩子,尤其还不会走路的,常坐的一种椅子俗称“家椅“,木制,大多有五十厘米高度,四方,三层。第一层由两片木板合并而成,第二层是一坐板,模仿小孩子的屁股的形状,小孩子可以坐在上面休息。第三层是一块直板,小孩子的脚可以放在上面,也可以站在上面活动。第一层和第二层之间有一个铁丝相连,套有竹管,怕铁丝伤到小孩子的皮肉,也可以防止小孩子向下滑落。对于这一铁丝的用法,我成人后常想,男孩在”家椅“里站起坐下活动的时候,容易碰伤,而实际情况是这种事件从来没有发生。坐这种“家椅“,如果没有大人近距离照看,也有危险。李清申的三儿子,坐在家椅上。东北女人照顾不及时,在家椅上倾倒,从廊沿下跌落到地上。
廊沿是过去的老屋,紧挨前墙,高出地面的部分,有宽有窄,有高有低,有泥土的,也有砖块的。宽的,”家椅“可以放在上面。李靖申的三儿子,就是从廊沿上的家椅跌落。后果是头破血流,”家椅“的结构伤到小三的胯骨。由于当时的医疗条件受限,没有X光的指引,父亲的正骨只能靠手感,那么成人后的三娃子就坡脚,找媳妇都困难的很。东北女人在幼儿园照看孩子,大约有十几个孩子,有会走路,也有不会走路的。这种工作并不轻松。栓上房门,虽然孩子不容易跑丢,可是,大哭小叫,屙屎屙尿的,还有睡觉的。所以有时候不免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出现。时代所限,找麻烦的事倒很少。只有古大奶例外。她的小儿子照看不能及时,抓屎吃。为此她和东北女人大吵一架。母亲说,古石匠死得早,难为古大奶了。
一天上午喂奶时间,宋嫂抱着孩子到我家来了。母亲不在家,上工去了。父亲一人在家,他也是从大队卫生室回来,帮俺生产队一个乡邻看病,顺道回家看看,泡杯茶喝。父亲喜欢喝茶,当时能喝到茶叶很不容易,是五柳公社皮书记给的。
宋嫂看见父亲说:“大叔,在家呢,俺大娘呢?““还没回,——他大嫂,有事吗?“父亲边喝茶边说。“也没啥事,俺想问你一下,俺……俺这痛是咋回事?“宋嫂回道。“那可能是小孩吃奶吸得,你喂奶的时候,注意一点,别让孩子吸得太紧。“父亲解释道。一边动手拿药箱准备去大队卫生室。
大队卫生室也不是我父亲一个人,还有一个付营生产队的潘小义,这是一个小人,喜欢打小报告,哪里有人类,哪里就有斗争。所以父亲在家不宜逗留太久。
“你看一下吧。“宋嫂说道。“你晚饭后来家吧。应该没有啥大事。“父亲有些着急地说。宋嫂“哎“的答应一声,走了,父亲也急急忙走出家门,把钥匙放在门槛板下面,然后也急匆匆地走了。
晚饭后,父母坐在大门口凉风。俺的房子是随着兄弟们的分家逐步加盖的。当时,大门东南角的房子还没有盖,也并不挡着凉风。虽然不如泥河边上,在大门口也还不错。这种情况下,大哥哥、大姐姐们各人自顾忙个人的,六姐七哥在父母腿边玩耍。有时,母亲正要用蒲扇驱赶他们身上的蚊虫。
一会儿,李玉儿穿着洋布的圆领衫和白布的短裤,手拿蒲扇就过我家来了。“他大哥,忙罢了,“母亲一边忙着一边递给她一个凳子一边说。“回来了——,天气真热啊!“父亲微笑着问李玉儿,李玉儿当时在公社食堂做饭。“哎,跟皮书记说一声就回来了。“ 李玉儿当时在公社食堂做饭,主要是皮书记喜欢吃李玉儿做的“面子子“。
”面子子“是俺们当地一种面食,把面粉揉搓成像鱼籽一样的细小的颗粒,然后下到沸水里。这种面食是解暑佳品。如果有腌制的独蒜当配菜,那就是一绝。
李玉儿到皮书记身边做饭,是父亲推荐的。父亲与皮书记的相识是因为他的中医本领。皮书记是抗美援朝的时候受的伤,身上时常疼痛,父亲的中医针灸能让他减轻痛苦。“皮书记的腿痛咋样了?“父亲比较关心治疗效果。“皮书记扎针以后好很多,能管几个月不痛的,——今晚还喝了几碗面子子。““外伤和风湿痛的穴位是不一样的。“父亲想说一些中医知识,他对自己的中医比较自信,甚至自信到排斥西医的程度。李玉儿不喜欢听这些,他是喜欢张家长李家短的人,所以父亲后面就没说了。“就你能。“母亲冲着父亲说,父亲只做,笑着不说话。一会儿,宋嫂抱着孩子来了,母亲又拿出一个带靠背的椅子给她。“大叔,还是痛。“宋嫂坐下说。
“忍一忍,过几天就好了。“李玉儿说道,并没有看她老婆的脸色。“大叔累一天了,你又来找他麻烦,就不能让大叔休息一会!”
“痛好几天了。“宋嫂还在解释,接着又说道,”你看看吧!“看样子应该很痛苦。
父亲在堂屋拎来了药箱,还拿来了手电筒。
“经常把奶水挤出来,装在干净瓶子里,还可以给小孩子喝,天热,别放坏了,过几天再喂奶,应该没啥事。“
第二年的春夏之交,天气已经非常热了,有少许的蚊子开始咬人。
记忆中,当时还没有花蚊子。农耕时代,化肥产量跟不上,粮食产量自然也上不去,那么只有使用农家肥来提高粮食产量,但收效甚微,农民的劳作强度反而增大,劳动时间也变长。居然,还有用动物尸体作为肥料的。
那么,农民有些私人的的活动就只能在晚饭后的短暂闲暇时光。天气闷热难当,似乎要下雨了,李玉儿走到我家来,白圆领衫,白色短裤,手拿蒲扇。很少见到他快速奔跑的身影。
“大叔,孩子快要满周岁了,趁我今天回来,老爷子想让孩子抓周,碰巧你们也在,你也去看看吧!“他站在我家门槛里边,望着父亲说道。“有他爷爷在,我不去吧。“父亲遇到这种事情多推迟一下。
其实,他也喜欢做这种事情,母亲常埋怨他没成色。但父亲很多时候是不听的,搪塞道:”一会就回来。“
改革开放后,父亲的年岁也大了,还喜欢做这种事情,大哥也曾劝他:“父亲嘴里说好,但实际行动还是照旧,说点时髦的词,是找存在感。”这种事情母亲很少参与,不过父亲回来的额时候母亲常问东问西的,吃的咋样啊,穿的咋样啊,客人多不多啊,都有谁来了啊,说些什么啊……等等。有人类的地方就有斗争。父亲的这种行为某些人反为他称呼“老户长”,有些贬义。而俺则认为是他的热心和乐于助人。我怀疑,“某些人”很大程度又嫉妒的嫌疑。李玉儿家的堂内,李渔、东北女人、李玉儿和宋嫂都在,宋嫂的大女儿早早睡了,宋嫂怀里抱着李良。
当时的小孩过周岁,不如现在,七大姑八大姨、叔叔伯伯婶婶,左邻右舍……都来参加随份子。那时都很简单。李玉儿却是一个遵循古风的,虽然简单了点。
“用什么东西呢?”李玉儿脸朝父亲说,仿佛很虔诚。“用书本吧!小孩子多读书长大有用处。”父亲最喜欢读书学习有手艺的人。“还有竹针,会织渔网也是一种手艺。”东北女人插话道,她手中拿着一个织渔网的竹针,中间还缠绕着满满地、织渔网用的线。“不行,织渔网又不能当饭吃。只会说些没用的,捕鱼摸虾,耽误庄稼”李渔接话说。
俺们这里网鱼也就是年年雨季河流涨水,然后河水退去,河面狭窄的短暂时间。那时候河里有从鱼塘里跑出来的鱼。还有,从淮河逆流而上的各种鱼。至于其他时间,则不是网鱼的时候。用书本大家都认可。看来,读书无用论,影响只是短时,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普通人家的书本困难寻觅,我家的中医书籍是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有的,当时的中医是比较认同的。
俺老叔有好多侠义方面的小说,不知道他是怎么保存下来的。或许是因为他是大队会计。我印象最深刻的应该是老叔有一本《七子十三生》。
“俺家没书本,大叔,去你家借一本来吧。”李玉儿提议道,面朝父亲说。“可以,我回去拿。”父亲乐于助人。“大叔,俺去拿,你在里照看。”李玉儿说。这事他比较上心,“大娘应该还没有睡着。”李玉儿说着就往屋外走。它的步伐轻快,很少见他快步走一路过。他的背影消失在煤油灯的昏黄光里。他并不高大,脊柱和腿有轻微的弯曲。黑暗里还能听到李玉儿蒲扇拍打大腿的声音。他应该在驱赶蚊子。一会儿功夫,他手拿着一本薄薄的杂志进来,递给父亲。
父亲一看是一本《中医医刊》,这本杂志父亲经常翻看,书皮有些破损了。这本书还是皮书记帮父亲弄到的。
“用菜刀也可以,”宋嫂抱着孩子小声说。“哼,”李玉儿从鼻子里轻哼一声。“良子爷也是厨师……”宋嫂还想解释。“大叔,你看,傻不傻,菜刀像话吗?”李玉儿面对父亲说,他想求得父亲的认同。父亲站在那儿,没说什么。“用把钝点的菜刀,别伤到孩子的手也行。”东北女人在帮儿媳妇说话,“学厨师不是挺好的。也是一门长久的饭碗,人不能不吃饭啊?”气氛有些尴尬,李玉儿也不说话,大家都看着父亲。“那我们找个旧报纸吧,量个刀的形状代替一下也可以,”父亲打圆场说,“今天是个喜事,别为小事伤了家庭的和气,家和万事兴。”父亲虽然只上半年私塾,说话多少还是有点文化。李玉儿应了一声,到厨房去找来一张旧报纸,父亲接过来,量了一个菜刀的形状,但很不像菜刀的形状。父亲把裁好的旧报纸放在方桌上,大家没有人指责父亲的剪裁手艺。宋嫂抱着孩子转身进了厨房,然后拿一把木梳子放在方桌上。
当时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奶奶都用木梳子,那是工业不发达,塑料根本没有的,其实现在想想木梳子很好用的,不起静电,木梳子篦齿稠密,在当时的卫生条件下,还可以梳掉头发中的虱子。
“咋拿梳子出来?”李玉儿有些气恼。“俺看别人家的孩子也有用梳子的。”宋嫂不知道错在哪里。“别人是别人,我家不能用。”李玉儿提高语气,脸也有点涨红。”只会捣乱。”
宋嫂不知道说什么好,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小良睡在母亲怀里,睁眼不知道大人们的讨论。“不就是用个梳子嘛!和气说话不好吗?”东北女人慌忙接话道。“对自己女人好点,别一惊一乍的,——别吓着孩子。”李玉儿想把梳子从方桌上拿去,刚走过去伸手拿。“放那吧,这算个啥子,一不了二不休的。”好久不说话的李渔终于开了口,他本来坐着,这时也站了起来。李玉儿有些恨意,瞧了瞧宋嫂一眼,用刚用过的火柴棒挑了挑灯芯,走出堂屋,站到院子里。父亲本来想劝他回堂屋里来,但终于没有说出口。“老弟,开始吧!”李渔朝父亲说道。“好,开始,开始。”宋嫂把李良抱着,坐在大椅子上。大椅子比一般的板凳小点,宋嫂坐在大椅子上方便李良能够到桌子上的东西。东北女人把书、旧报纸、梳子摆放在小良子面前。宋嫂指引小良子抓桌子上的东西。小良子伸出右手去摸形似菜刀的旧报纸,然后又去摸梳子,然后又去摸旧报纸,最后又拐回去拿起梳子,双手在那里玩弄,还回头看了看他母亲。“梳子好,梳子好,长大了好找媳妇。”宋嫂高兴地说。李玉儿在院子,宋嫂说话也明快了一些。“不想当厨师呀,傻孩子。”东北女人有些惋惜,“厨师好手艺。不愁吃喝的”“梳子,讲卫生,爱干净,好,好。”父亲有些总结性的发言。不管抓什么东西,父亲应该都不会反对,他并不想破坏本该美好的气氛。李玉儿在院子里,用蒲扇敲击大腿,声音格外的响,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驱赶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