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神秘的避难所,每每伤心难过,或者想要感受生活的意义的时候,就会想要去走走、看看。
对于有的人来说,避难所是毗邻平静的河水、被黄昏的金粉色柔光包裹着的大广场,感受着丝丝晚风,看着三两只胖胖的鸽子徘徊着找食吃,听着邻座两人温柔亲密的交谈,忧郁被平静的河水裹挟着、无声的带走,心情便好了大半。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避难所是夜晚的会所,大杯大罐的啤酒下肚,跟着震耳欲聋的鼓点在舞池扭动,任何难过的事情、甚至任何想法、思考能力全都丧失了,周边的一切都疯狂,在这里,过于冷静和理智是要被另眼相看的,于是被迫成为疯狂的一员,加入疯狂的派对。而我呢,我喜欢不像会所那么聒噪、比广场更加私密的地方,我的避难所,是一座小酒馆。他的名字,叫“下陷小酒馆”。
小酒馆的小是名副其实,你从街上走过的时候,很难发现他,爬山虎覆盖了大半个墙壁,剩余的墙壁被斑驳的分不清是黄漆还是绿漆的颜色覆盖,事实上,你很难辨别出来,因为所有的色彩都被时间、尘土、还有几个难看的涂鸦消磨大半。唯一能看出它是一个小酒馆的地方,是在爬山虎的缝隙中,有个小小的窗子,从那看进去能看到几个巨大的用来装啤酒的橡木桶,墙上的钉子上用绳挂了一块小板子,上面写着“喝一杯吧,现在时间正好”。
它的名字叫下陷小酒馆不是没有原因的,刚才的那块橱窗几乎挨着了地面,就像是一块脏兮兮的玻璃靠着什么建筑物直接放在地上一样,所以酒馆的一楼其实是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更像个地下室结构。酒馆的门也是如此,要想堂堂正正的、不弯身子不低头的走进去的话,就要先下几级台阶,再往里走。
这里虽然又老又破,但是有一点好处,就是酒便宜,对我来说,这是它最大的、也是最不可缺少的优势了。在这里,你可以只用比超市瓶装啤酒贵不了多少的价格,买上一杯中号啤酒,扎扎实实的呆一个下午。在这里,你绝对自由。可能是出于成本考虑,酒馆没有服务人员,老板一人包揽所有活计,招待、打酒、收钱、打扫,都是他自己完成,不过酒馆生意有点惨淡,老板一人足够了。
酒馆有三层,除了买酒必须要到一层外,其他时间,你都是自由的,想到哪层都可以,想到哪个座位也都可以,因为人少,你可以尽情挑选你想要的座位。我喜欢坐在三楼,在那个木制边框的窗子旁边带靠背的木椅子上,面前的方桌不大不小,两个胳膊错落的搭在上面宽度正好,桌子也是木制的,是颜色较浅的轻薄材质,当你放一杯啤酒上去,桌子会轻轻晃动,发出一点点声响,好像是在寻找平衡啤酒重量最完美的弧度。几条爬山虎新长出的嫩绿色的芽从窗户伸了进来,迎着下午从西边照来的阳光,寻找新的触点。从窗户看出去,就是人行道了,人不多,偶尔有几辆自行车驶过,虽然是下午,这里却总是像清晨一样安静。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我虽然在三层,但由于小酒馆半层的下陷和每层低矮的天花板,我和对面建筑物的二层大致在一条水平线上。
街的对面也有几栋小楼,漆着五彩斑斓亮丽的颜色,有着美丽的雕花护栏,所以虽然小酒馆很破,但从它窗户看出去的景色确是一流。正对面的房屋是一座漆着亮黄色的三层小楼,我的位置对着这栋小楼的正中间,房屋的主人好像总是很繁忙,窗帘总是关着,没什么动静,也没什么人进出,只有偶尔有一次周末的下午,太阳非常温和的照耀着大地的时候,窗帘才被拉开一半。我很喜欢这栋房子,只是因为它有梵高在阿尔勒的家那样明丽的颜色,在下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并不常来这个小酒馆,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来这里,因为这里是我的避难所,我要把它和我的生活区分开,这样每次到这里,才能简单的享受啤酒和阳光的快乐。
大概上个礼拜,我像往常一样,来到了这个地方,老板给我打了一杯啤酒后,给橱窗外面的栏杆里放上了一块打烊的牌子,接着,给自己也打了一杯啤酒,和我一起,穿过歪斜的台阶,坐在了我的对面。我很惊讶,因为在我的印象里,老板似乎对谁都不怎么热情,平日里也寡言少语,只是埋头做手上的活计,偶尔有几个热情的顾客前来打招呼,也只是淡淡的礼貌回应。我喜欢他这一点,不像有些售货员那么聒噪,围着你喋喋不休,疯狂的推销给他们更多提成的商品,在这里,我和他的交流就只有“一杯啤酒”“好的”之类的简单对话,我来这里可不是来社交的,在这个时刻,简单的表达需求然后得到满足就是最好的沟通方式。但是对于经营者来说,这可不是什么优良品质,也难怪酒馆经营惨淡,他本人确实没有太多吸引人的地方。
他坐在我的对面,摸了摸脸上没刮干净的胡茬,眼珠子动也不动地看着桌上的裂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富有逻辑性的话语,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后看向我,问我道,“你喜欢这儿?”没有任何开场,没有任何铺垫,他甚至没有寒暄两句,直接以这样奇怪的方式开启了我们的谈话。面对这样尴尬的时刻,我来不及思考,出于本能的回答道:“是啊,我喜欢这儿”,给他做了一个“你懂得”的肢体语言,我在想是不是直勾勾的看着他不太礼貌,毕竟他并没有在看我,只能眼神飘忽的移向窗外,将视线落在了那栋黄色的小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