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圣主亲自下令,命他火速赶往百里外的烟露山追杀一名私自潜入要地的歹人,那人武功甚高,守山护卫死伤者众多,左鹰前去捉拿亦久久不能拿下,那人逃进仙女谷一处石洞中,并在洞前布下阵法,负隅顽抗,左鹰无法靠近。此番便是要曲晟出马前去杀了此人。
曲晟领命,即刻出发。
他一人一骑,不过两日便赶到了烟露山,进了山他弃了马,手持长剑徒步而行,根据地图,不消半日便寻到了仙女谷。
时值夏日正午,仙女谷里绿树成荫,宛如一片绿色的海洋,一条山涧从山中蜿蜒而过,带着些许青绿色,犹似发髻上的丝带,柔软而绵长,一群飞鸟在林间鸣叫,为这山谷平添了一份生的气息。山壁陡峭高耸,站在这里,顿觉自己渺小得宛如一粒细小的沙尘,毫不起眼。
曲晟停下脚步,极目远眺,果然,在对面崖壁下,有一个山洞,一半洞口被山上垂下的植被和藤蔓遮住,若不是他这个久住深山的人,恐怕很难看出那里有个山洞。
那山洞洞口成窄长型,宽不过七尺,高约两丈,实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地方,难怪左鹰没有攻进去。
曲晟不急不躁,转身先退回林中稍作歇息,只等天黑再行动。
夜幕降临,风平浪静的仙女谷凉爽怡人,除了阵阵蛙鸣,偶有猫头鹰发出两声瘆人的尖叫,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
曲晟仿佛并不着急,他持剑慢行,缓缓走到离石洞不过二十步开外站定,洞门前摆放着几十个石墩。看来,这便是那人摆下的迷阵了。细看那石墩,高矮不匀,大小不均,显然是在这仙女谷就地取材,石墩摆放无序,似乎看不出是什么阵法。
看了看身后大树,曲晟足尖点地,腾身而起,跃上枝头,手脚并用攀了上去,稳稳坐在枝桠上,此时再俯视那石阵,整个阵法尽收眼底。
“原来是阴八卦。”
记得师父在讲阵法的时候曾教过阴阳八卦,故此一看便知。此阵法要破涉及到时辰、天干地支、七星等,若精通八卦要破解倒也不难。
曲晟抬头看看天色计算时辰,再仔细打量那阵法,眼中搜寻八门,口中默念:
“这是休、这是伤、这是生、那是景......开门进,生门出,那我卦点就应该选在生,没错,就这里。”
想到此,他再不迟疑,飞身而下,几个起落便稳稳落在石墩中间的生位,双足刚刚落地,那石阵便启动起来,石墩轰然而动,若是不懂阵法之人,石阵一旦动起来便会将人困在其中无法出去,而在曲晟眼里,石阵看似毫无章法的转动,实则有它的规律,任他石墩如何旋转,曲晟双目只牢牢锁住一个目标,寻到间隙,他腾身而起,再落时双脚准确地落在那个点位上,旋转的石墩豁然而止。
“有意思。”
曲晟唇边划出一抹笑意,大步流星向那山洞而去。
刚行两步, “嗖”一记破空之声传来,一束急速旋转的银光自那黑漆漆的洞中飞射而出,直奔曲晟面门而来。
曲晟长剑挥出,暗运真气扫向那物件,耳听得“噹”一声脆响,一阵银光爆闪中,那暗器偏离了方向,飞速旋转着撤回洞中。
“乾坤圈?”曲晟暗自一惊。
他目光犀利,手持长剑缓缓向洞口逼近。不等他靠近洞口,随着破空之声和一道银光,乾坤圈再次急射而出。距离太近,曲晟一个后翻险险避开,那乾坤圈飞旋一圈收回洞中,瞬间再次射出......
曲晟左躲右闪,腾挪跳跃,可是这乾坤圈好生厉害,便似长了眼睛一般,一次次飞旋而出都是直奔曲晟面门,乾坤圈遍布两寸长倒刺,挨上一点便能皮开肉裂,若是不幸被它击中,那飞速旋转的锯齿一般的倒刺便能直接将人开膛破肚。
此时的乾坤圈在暗夜中飞旋出一道道耀眼的银色光圈,散发着森然萧杀之气,令人不敢靠近。
曲晟唇角一挑,浮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当乾坤圈再次向他袭来时,手腕一抖,一道金光自他手中射了出去,耳听得“叮”一声脆响,金光与银色光圈霎时交汇缠绕在一起,曲晟手臂轻轻一挥,那银色光圈瞬间飞了出去,宛如流星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银光,不知去向何处。
曲晟这是用金蚕索上的金钩锁住了乾坤圈飞旋的倒刺,继而将它扔了出去。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曲晟收了金蚕索,手持长剑大步走进那黝黑的洞穴中。
洞穴中极为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湿腐之气,安静得宛如进了魔窟。不待曲晟极尽目力瞧个清楚,耳畔听得一道破空之声传来,剑锋森冷的寒光已到了近前。曲晟即刻挥剑反击,便在这暗黑的洞中,两柄长剑剑光四射,缠斗在了一处。就在锋刃相交的电光火石的瞬间,他隐约看见与自己交战的是一个蒙面人。
曲晟一柄长剑上下翻飞,招招狠辣,那蒙面之人一开始还招式老辣,随后却只守不攻。曲晟暗自嗤笑,圣主说此人武功高强,依我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曲晟剑法凌厉,招招致命,蒙面之人持剑自保,步步后退。曲晟瞅准机会飞身踢去,将那蒙面人踢出丈余远,蒙面人踉踉跄跄向后疾退,“砰”一声,后背重重撞在了洞中石壁上,负痛闷哼一声,缓缓跌坐了下去。曲晟飞身而起,锋刃闪着阴冷的寒光向他胸前刺了过去......
“曲晟!”
黑衣人发出的一声疾呼令曲晟大惊失色。好熟悉的声音,他来不及细想,慌忙泄力将长剑后撤,稳住前冲之势,可剑尖还是刺进了对方胸膛约两寸深。
曲晟愣在原地,刚才那个呼唤分明就是黑衣人发出的,是师父的声音,为什么是师父?他心跳如鼓,眸色慌乱而困惑。急急上前,咫尺的距离,他瞪大双眼,极尽目力,看见那个正背靠着石壁大口大口喘息的黑衣蒙面人。黑衣人抬手扯掉了蒙面黑布,露出了一张曲晟再熟悉不过的脸。
“师父?”
曲晟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慌乱。
眼见师父胸口血流如注,他慌不迭用手紧紧捂住,“师父,怎么会是你,我伤到你了,这,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在颤抖,他的手在颤抖,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的心几乎要炸裂一般地痛,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师父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杀的人又为什么会是师父。他需要有人告诉他,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孩子,不要奇怪,圣主要你杀的人,就是为师。”
师父的话令曲晟愈发震惊,“为什么?师父你告诉我为什么?”
“咳咳”
师父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曲晟忙将他扶到靠近洞口的一块大石上坐下,跪在他面前,眸中噙泪,满心愧疚,
“师父,师父是我伤了你,对不起,对不起。”忙从怀中取出金疮药来......
“不必了。”
他摇了摇头,“你那一剑不足以伤了为师的性命,咳咳,我被圣主教大批人马追杀,为师双拳难敌四手,已是身负重伤......”
“师父,你究竟在做什么?他们又为何要追杀你,而圣主、圣主又为什么要我来杀你,他是不是不知道是您?”
看着曲晟那莹莹泪光中一片茫然和深深的痛苦,师父垂下眼帘,沉吟片刻,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便是在这暗黑的石洞中,亦能清楚地看见眸中两道几欲喷射而出的仇恨之火在熊熊燃烧。
他握紧的双拳发出“噶蹦蹦”的脆响,牙关紧咬,缓缓说道:
“曲晟,你给我记好了,这一切都是个阴谋,圣主教就是个魔窟,而圣主就是个魔鬼,他与朝中重臣相勾结,妄图一举颠覆我大宋王朝,为此,十多年前他们就开始谋划,暗中集聚势力,为了壮大队伍,他们抓了江湖中各门派有名望的人士为其所用,将他们的人马统统收入麾下成为他们的鹰犬,若有不从者,或杀之,或灭门,毫无人性可言。还将人家眷作为人质,逼迫他人心甘情愿地为其卖命,搅得江湖一片血雨腥风。”
“人质?”曲晟惊惧莫名。
师父点了点头,略作喘息,继续说道:“为师本名宁立轩,原是东京武将,十年前,我却突然被派去雄州做了知州,不久后,圣主老贼便寻了来,预重金收买我归顺于他,要知道,雄州虽不大,但是一旦我这个知州成了傀儡,政权旁落贼人之手对我大宋来说是何等可怕,为师自是不从,于是,老贼便将我妻儿掳走,为了妻儿,我不得已跟他们谈了条件,便是我放弃知州之位,甘愿只身追随圣主为其卖命。那老贼见我一身武艺,又正值他用人之际,最后倒也应允了,从此,为师忍辱负重成为圣主教的爪牙。”
“那师娘他们呢?师父后来可曾见到?”
宁立轩神色哀伤,“没有,十年了,我一直在想方设法打听她们母子的下落,可是我身在圣主教便如同进了牢笼,所行每一步都受到这老贼的监视,毫无自由可言,直到两个月前我才终于打听到她们被关在烟露山,为师便冒险前来营救,可是没想到这阴狠狡诈的老贼对我早有防备,我刚到此地便陷入了埋伏......“
说到此,他老泪纵横,情绪激动下,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师父,别再说了,您歇一下吧。”
师父这番话如晴天霹雳震撼了曲晟的心,这就是他多年来所要得到的答案,现在知道了,他却心如刀绞,两行清泪坠落面颊,语声哽咽:
“方才师父只守不攻,便已是认出我了?”
宁立轩淡然一笑:“虽然天黑,可打从你破了我的八卦阵,我便知道是你来了。我重伤在身,仓促中这阵布的不甚精准,这对于你来说,自然是再简单不过。”
“师父!”
曲晟泪如雨下,“您既知是我来了,怎么不一早告知呢?曲晟伤了师父,曲晟有罪,曲晟该死......”
宁立轩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拭去他脸上滚滚而下的泪珠,眼中闪出一抹淡淡地惆怅, “孩子,莫哭,为师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不过早晚而已。”
“说起来,你也是个人质,那时的你少不更事,圣主让你拜我为师,就是在给他自己培养鹰犬。可是这十年相处,为师知道,你天资聪慧,勤勉上进,你父亲虽然被他舅舅所要挟,但是,我也相信他是个正义之士,绝不会甘心与他们同流合污。所以,你一旦有机会出去,就一定要找你父亲,将此事原委告诉他,以后怎么做,便全看你们自己了。”
“我父亲的舅舅是谁?”
“左卫上将军葛俊义。”
说到此,他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打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来,递了过去,
“这块玉佩原是我随身所带,如今便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多谢师父。”曲晟双手接过,泪珠儿滚滚而下。
“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宁立轩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曲晟心急如焚,“师父,我带你出去。”
宁立轩颓然摇手,“不必了孩子,为师已经不行了。”
“不,师父不会有事的,快跟我走。”
曲晟固执地伸手去抱住他的身体想扶他起身......
宁立轩颤抖的手缓缓提起长剑,横在了自己的颈部。
“师父!”
“你要干什么?” 曲晟满眼惊恐之色。
宁立轩横剑于颈,眸中满是不甘之色,说道:
“圣主既令你来杀我,便是在试探你,我不死,你就要死。为师此次失手,我那妻儿即便不死也必然再活不得了,我们一家三口索性便去那阴曹地府见面吧。其实,对我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曲晟,你给我听好了,做人,一定要做一个胸怀天下之人,莫要学为师,为了自家的一点私利放弃了一生的抱负。忍字头上一把刀,从现在开始,你要韬光养晦,暗中蓄力,直待羽翼丰满,再给他们迎头痛击,彻底粉碎他们的阴谋,还我大宋一片净土。孩子,好自珍重!”
言罢,长剑自颈部轻轻划过,带出的一片血色猩红刺伤了曲晟的眼,更刺痛了他的心
“师父!”
洞中传来曲晟撕心裂肺声声呼唤的回声,
凝望着师父那毫无生机的躯体,曲晟泪流满面,痛彻心扉。
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当他所想要的答案都得到了,他的心却异常地沉重,沉重得令自己喘不过气来。
耳边一遍遍回荡着师父的声音:“忍字头上一把刀,从现在开始,你要韬光养晦,暗中蓄力,直待羽翼丰满,再给他们迎头痛击,彻底粉碎他们的阴谋,还我大宋一片净土。”
......
曲晟双拳紧握,噙泪的赤红的双眸中闪烁出一丝森冷的杀气。
“师父,您放心,徒儿会去寻找师娘母子,您说的话徒儿牢记在心,韬光养晦,暗中蓄力,徒儿知道该怎么做了,师父,您安息吧。”
曲晟对着师父的尸身恭恭敬敬三叩首,豁然起身,抬手擦干泪水,手持长剑盎然而去。
此刻,这位十七岁少年的脚步异常地沉稳,黝黑的双眸爆射出跨越年龄的凌厉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