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又要过去了。”墨鸢坐在长廊上望着西边的落日,太阳的余晖散下来,透过长廊旁的小片竹林,落在青石板路上。微风穿过新鲜长出的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已经第七日了。
自从那晚在如此尴尬的情况下见到了那个皇帝,这七日他竟一次都没再来过,仿佛忘了这座宫殿,忘了这个宫里还有她这个人。必须要接近他才能拿到有用的信息传回拓辽,应该怎么做?
那晚被他抱在怀里挑逗的场景,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墨鸢禁不住脸一热。
那晚...
“拜见陛下。”墨鸢行着礼,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起来吧。”那个男人立在不远处,说着便坐了下来,没有一丝要来揭开她头纱的意思。
于是两个人,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坐在椅子上,一句话都不说。
墨鸢却感觉到一个炙热的眼光一直注视着自己。
而他,刚开始其实只是平静看着那个顶着头纱端坐着的人,她从头到脚都是一身红色,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后来瞧她一直纹丝不动的样子,到后来却越看越有趣味,“明明累的要昏倒,还要强撑着,那朕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想到这里赤华嘴角上扬,露出一丝邪魅的笑。
“他是在故意挑衅我。”墨鸢吸了一口气,“刚刚他肯定是一直在窗外看自己摇摇欲坠的糗样子,故意让我等了一天,现在又故意不掀头纱,不说话,真不知道这个皇帝在想什么?”墨鸢也决定跟他继续耗下去。
但墨鸢不争气的肚子此时却叫了起来,打破了两人相持不下的寂静。
“饿了吧,”他忍不住笑道,“你能忍,你的肚子可不能忍。饿坏了拓辽的公主,你们拓辽可是要找朕算账的。”
“暗香,尘香,把晚膳呈进来。”他朝门口说着,话音未落,房门马上就被推开,墨鸢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衣衫摆动的声音,接着便是碗筷碰撞在一起的叮当响声。香味马上弥漫到整间屋子。
“好了,你们下去。”
“是。”
“过来用膳吧。”他走到桌前坐下。
但墨鸢还是一动不动。
赤华看着她,“真是有傲气”,只得无奈走过去,用秤轻轻挑开头纱,“现在可以去吃...”
掀开头纱的那一刻,赤华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低头看向她,不想她也正看着自己,俩人的目光汇聚着,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神那么冷,彷如寒冬腊月里的冰雪,而他的眼神却那么热,如同夏日正午的阳光。
她神情冷漠,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更称得眼睛黝黑深不见底,再不复从前的明亮纯净,一张樱桃小嘴紧闭着,娇嫩中透出倔强。她的相貌也已经完全不像从前那个被幽禁在残忧庭的小公主。她冷冷地看着自己,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什么一国之主,而只是一个再也平凡不过的、无关紧要的人。
十多年不见,不想她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他下意识看了一下她右边的脸,惊讶发现从前她脸上那块被大火烧伤的疤痕已经完全消失。自己只知多年前她被判流放,后又掉入悬崖,原以为她已经香消玉殒,后又辗转得知有山夫在悬崖下见过她,凭借山夫说她脸上有疤,他才确定是她。那时她应该刚被人所救不久。但现在,不想连相貌性格也发生了改变。
“定是那人有意为之。”
想到这,赤华攥紧了拳头。
“你去用膳吧,朕先走了。”说完便转身出门离开。
看到赤华破门而出,锦元惊了一跳。
“陛下,要回楚华宫吗?”他本以为今晚陛下会留宿在这里,已经靠在墙上打起了盹,不想才一会功夫他便大步走了出来。
赤华抬头看了看天空,“月色不错,去百花园走走。不用其他人跟着。”
百花园离暮烟宫很近,俩人不一会便到了。
走进园内,充满生气的春意便扑面而来。种植的郁金香大片开着,丁香随着晚风送来阵阵幽香,靠着篱笆的蔷薇也盛开了,石子路的夹缝里不知名的小野花也探出了头。不同于在白天的热闹,在清冷月色的照耀下,这些艳丽的花儿露出别样的清丽。
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赤华继续绕着,走到一座废弃亭子后头才停下脚步。
这里种着一片鸢尾。
蓝紫色的鸢尾借着细长的茎干华丽地开着。在夜晚中,蓝紫色显得更为突出耀眼,花瓣上黄色斑点在风中轻轻摆动,像一双双晶莹剔透的眼睛忽闪忽闪。
赤华静静地站着,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花的香气全都吸入胸腔。
“陛下,是否有烦心事?”锦元小心试探着,这个自己服侍了近十八年的人,自己见证着他一步步从皇子到一国之尊,纵使国事多烦忧,他也很少看到他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
“锦元,你还记得从前南霓国的公主南明烟吗?”
“陛下...”锦元惊出一身冷汗,他怎么会忘记,这个曾经在盛炎掀起狂浪的女人。
“怎么,平时就你话多,现在倒不敢说了?”赤华低头拍了拍袖子。
“这...”
南明烟,已亡南霓国公主,传闻当初南霓国与盛炎国交好,却不想居然暗中勾结拓辽,被左丞相司马逞的卧底发现后,南霓国为求自保,送公主到盛都为人质,但不想这个公主却用美人计勾引四皇子赤枫,诱骗四皇子带她出宫,两人远走高飞。而当时四皇子深得先皇欢心,且早已与左丞相的女儿司马若瑰有了婚约,这个计划被四皇子的母妃和司马若瑰识破。后来一场意外大火差点将她烧死在宫中,幸而被四皇子冒死救了她出来,四皇子也因此受了重伤,险些搭进一条命。司马逞便上书先皇说南霓国心怀不轨,意图害死皇子,建议出战南霓国,并将这个南霓国公主处以死刑。但由于林将军恳请先皇,加上四皇子病中多次求情,最后将她改为流放,后来南霓国在战乱中亡国,听说她也在流放途中掉入悬崖而亡。
“现在的人估计很少有人记得她了。”
“陛下,还没放下她吗?”只有他知道,赤华对她的感情,完全不亚于赤枫。
现在锦元还记得,当看到残忧宫冲天的火光,在他脸上显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惧,哪怕从前多次被四皇子和司马逞设计暗害,他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慌张。锦元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一个箭步冲进了火场,消失在一片火焰里。他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几近绝望。终于看到昏迷在地的她和赤枫,他稍微松了口气,紧急之下,匆忙将她抱离那场大火,又命锦元将赤枫背出来。救出俩人后,他们在侍卫到达前便匆匆地离开。后来听闻,侍卫在前厅发现了他们俩人晕倒在地,四皇子受了重伤,被房梁砸断了双腿。身上有大片的烧伤。当听到她只有轻微的烧伤,只是吸入太多烟尘导致一时昏迷,暂无性命之忧时,他才放松下来,完全忘记了自己肩上被火烧化的衣服还紧紧粘在皮肉上。直到被锦元发现,才开始在宫内简单处理包扎,但那让人心惊的疤痕也顽固地扎根在赤华肩上,再也抹不去了。
锦元那时便明白,她,已经扎根在了他心里。
他回头,挑眉看向锦元,“朕没放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