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下午，华城市中心医院门诊楼发生了一起患者袭击医生的恶性伤人事件。患者谢某因肠胃不适前来医院就诊，CT检查过程中发现腹腔中多处病灶，医生怀疑肿瘤已转移至全身多处器官，谢某当场情绪崩溃，坚称肿瘤是医生拍CT所致，并扬言让医生好看。当天下午携带刀具再次折返，当场对该医生连砍五刀，所幸被围观群众制服。目前，该犯罪嫌疑人已被刑拘，受伤医生正在抢救中，详情请继续关注本台报道。”医院食堂的大屏幕上放着午间新闻，众人议论纷纷，更有甚者当场气得折断了筷子。
“你去看过赵主任了，怎么样？”
“还不就那样呗，我去的时候刚做完开放性颅脑损伤手术，还没脱离危险。右手挡了好几刀，肌腱全断了，左侧额颞部一道20厘米的伤口，颈部贯穿伤，还好是擦着颈动脉过的，但还是伤了食管和声带，我估计以后就算好了，说话也够呛。”川连摇摇头，心头涌出几分无力感。抢救室里除颤仪的电击声不绝于耳，里面躺着的人面无血色，全身插着管子，身下的床单都被血浸透了。那是赵主任啊，平时多么慈眉善目的一个人，消化科的***，专门退休返聘回院里的，居然毁在了这么无知又愚昧的一个人手里。
“小南当时人就在旁边，当场吓晕了，醒后都说不清了。现在已经请假回去了，你有时间帮她做做心理疏导吧，刚来咱们医院实习就碰上这种事就怕以后有阴影。”
“到底什么情况，你确定不是因为其他别的什么原因？拍出来的肿瘤？这怕不是把我的脑子按在地上摩擦哟！”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人，简直就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鱼渣！”
因为消化内科和精神科设立的心理咨询室在同一层，这血腥的一幕也给科室内的几位同事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儿科前几天还不是有人被打了，说是孩子情况不稳定，医生不同意转院，家属非要转，结果动起手了。”
“儿科加分不是没有道理的，中国儿医本来就少，闹吧，看以后没人干了，他们还拿什么闹。”这话是贾医生说的，当初他是很想报考儿医的，结果他妈死活不同意，两人为此闹得几乎快断绝关系了，但是现在贾医生明白了当时他妈是多么的有“远见”。讽刺吧，但这就是事实。
“希望以后我们医院大门口能加个安检，最起码不能让他们把凶器带进来吧。”
“呵呵，之前新闻上还有口腔医生被尾随至家中杀害的呢！”川连苦笑。
“那怎么办，我可不想寒窗苦读十几年最后却死不瞑目啊，要不我们转业吧，开个烧烤店，怎么样？”
“到时候算我一个。”
......
川连，斯坦福心理学硕士，目前在本市中心医院心理科担任心理咨询医生一职。待人真诚和善，开朗幽默，逻辑思维清晰缜密，胆大心细，专业性极强，拥有良好的沟通和共情能力。就是这样一位果敢，独立，擅长催眠疗法的三甲医院心理学医生，大学里学的却是刑侦心理学，毕业后也曾在部队实习过一段时间，主要针对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活动和行为进行分析，步步为营，旁敲侧击，彻底攻克犯人的心理防线，零口供破了不少案，却不知为何最终选择成为了一名心理医生。
下班后的川连像往常一样拎着一袋子菜回到宿舍。如果说白天的战场是医院，那么川连晚上的战场则是厨房，而今天的敌人是案板上的一只肥的流油的老母鸡。
“好香啊，川连你炖鸡啦，快快快，给我盛一碗。”满屋子弥漫着一股的鲜美的肉香味，室友一开门就两眼放光，搓着手迫不及待的冲进了厨房。
“嗯，别说，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怎么样，你俩在一起没？”室友咕嘟咕嘟几大口，露出半个脑袋，
“搞什么啊，你这天天给他送饭，这么贤惠的女朋友居然看不见，奇羽是不是瞎了，还是说他就是个gay，你说他长得白白净净，又高又瘦，不会真是个gay吧！”
“滚蛋。”川连一把打掉室友那只正准备伸进电饭煲里的手，夺过汤勺。
“切，看着吧，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川连：“......”
“川连，来找奇医生啊！”
“哟，川姐，又给奇哥送饭啊！”
每次师哥在急诊上夜班，川连都会雷打不动的煲好汤送过来，次数多了也在急诊室混了个熟脸，每次面对这些“关怀备至”的问候，让向来患有“社交牛逼症”川连都会不自觉的脸红，脚底抹油似的赶紧往师哥办公室里冲，不过好在看见师哥时不会这样，因为要么每次帅哥都忙得没空搭理自己，即便空闲下来时，这位急诊科的“社交恐惧重症患者”也只是默默的埋头扒饭，根本不发一言。而平日里那么爱开玩笑，聊八卦的川连此时也只会安安静静的坐在对面，乖的像兔子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早就闻到了饭菜香，就在川连敲门进来的瞬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奇羽的办公桌台面上收得干干净净，以往的挂号单据啊，病历本啊，诊断报告什么的都被放在了角落里，最让川连傻楞的是师哥居然还自觉的在桌面上垫了一层纸巾。此时的两人四目相对，尤其是看到师哥那略带尴尬的笑容，川连更加懵了。
“怎么了?”
“没，没什么。”川连一时间有些语塞，就连手里的饭盒掰了半天也没打开。
“我来吧。”奇羽接过饭盒。
“鸡汤耶，看上去不错。”奇羽破天荒的冲着对面傻愣着的川连笑了笑，舀了一勺，“嗯~”，点头称赞道：“比之前好多了。”
“额，熟能生巧嘛，嘿嘿嘿！等等，难道我以前做的不好喝吗？”不知道为什么，川连感觉今天自己有点不在状态，好像气势上弱了不少，以前明明都是自己主动聊些话题絮絮叨叨点什么，师哥是一贯旁听不语的，怎么今天感觉哪里怪怪的？
“那个，今天没什么事吧！”川连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
“挺好的，怎么这样问？”接过纸巾，奇羽擦擦头上的汗，一大碗鸡汤下肚，腹中顿时舒服不少。
“没事！”每次看着自己做的饭被师哥吃得一点都不剩，就觉得很开心。
“你吃过没？”打开另一份饭盒，一个黄熏熏的鸡腿赫然摆放在中央。见师哥夹起来放在盖子上，朝自己推过来。
川连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师哥，你自己吃就好，专门给你留的，炖汤的时候我总把握不好盐的分量，所以每次只加一点点再尝，早就尝饱了，这个给你补身体，最近你老值急诊夜班，小心以后秃顶。”看着师哥的头发又浓又黑，川连邪恶的想：如果师哥以后秃了该怎么办啊，呸呸呸，就算师哥秃了，自己也不会嫌弃他的。
见师哥又准备将青菜挑出来，川连连忙制止：“浪费可耻。”随即又倒进了他碗里，也不容他分辨。
这边川连目不转睛的盯着，而对面的奇羽看似专注于吃饭，老老实实的夹起青菜，脑海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偶尔会低头看看，目光则落在白大褂右边那鼓鼓的荷包上。
“后天我们......”
“医生你快看看刚刚拍的片子。”川连刚开口，就被门外冲进来的一抱着孩子，手里还提着装着CT片的袋子的年轻女子打断了。
看着师哥条件反射似的放下手中的碗筷，嘴里的饭还没来得及吞下，熟稔的接过片子，打开观片灯，险些没呛着，那样子看得川连有些心疼。
记得第一次遇见师哥时，他也是这样。自己和师哥在同一所医科大学，他比自己整整大三届。那是自己刚刚入学时的一节公体课上，不小心扭到了脚拇指，只能一拐一拐的被扶着去了校医院。当时对面的那位严肃，不苟言笑的年轻学长上来便要求脱鞋子，说是要手动复位。吓得自己连忙摆手拒绝，理由是：学长，虽然你很帅气，但是我不相信你，毕竟你太年轻了，还在实习，万一把我弄残了，你不好交代，还是换个经验丰富的医生吧。把当时的奇羽搞得一愣一愣的，脸色是呈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变化。最后我还是妥协了，毕竟太痛了。随着“咔嚓”一声，脚趾复位了，但是那声音却是从我嘴里发出来的，我居然疼的下巴喊脱了臼。也是够倒霉的，特别是在他帮自己把下颌骨复位的时候，口水更是流了他一手，尬死人了。最后也顾不上脚趾的疼痛，狼狈的逃走了。真不知道当时他是怎么看我的。第一次见面脸就没了。后来在国外，居然在同一所大学，只不过当时他是访问学者，而我是初出茅庐的新生。
他乡遇故知的复杂情感大概也是在那一刻，心中的弦被拨动了吧。川连笑笑，这也算是自己最终离开刑侦队的其中一个原因吧。
“没事，放心吧！”奇羽扬了扬手里的片子，没什么问题。
“谢谢医生，麻烦你了。”
“回去还是观察一段时间，有什么不舒服再过来。”耐心叮嘱完，便是在电脑上打印病例。
川连觉得此时的师哥最是帅气，不仅是工作时认真的模样，更是无数句从他嘴里传达出的让人心安的话，就如六月清泉，沁人心脾的舒心。师哥打字很快，修长的十指很灵活，病例写得也很全备。川连无数次的盯着眼前的师哥发呆，修长挺拔，高高瘦瘦的身影，皮肤白皙的能看见毛细血管，消瘦的脸庞，眉目清秀，目光柔和，举手投足间的沉稳干劲给人一种安全感，在自己眼里简直是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无数的魅力。尤其是一身白大褂，干净清爽，朝气蓬勃，只是工作时总会不自觉的皱起眉头，因此自己经常朝他打趣道：“师哥你这样是会吓到病人的。”
好吧，估计你一时半会也抽不开身，我还是回去吧，川连小声嘀咕着，就在转身之际。
“我知道，你生日快到了。”
川连惊愕的回头，见师哥正将打印好的病例交给病人，然后抬头看着她。就在这一刻，川连看着奇羽的眼睛，终于明白了那种怪怪的感觉来自哪里。
“那天我们一起去滑冰怎么样！”
“好。”奇羽回答的很干脆。
“我送你。”
“哎呀，不用，你还是安心上班吧，走啦！”屏住呼吸，赶紧溜，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激动而失态，此时的川连内心不断地告诫自己。
奥里给！这算约会吗？门外川连差点没跳起来，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舌头差点没咬断。
此时办公室里的奇羽正注视着手里的盒子，盒子很精致，自己也挑选了好些天。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刚刚很失态吗，以为自己一点也没发现！一点也不矜持，奇羽苦笑，就跟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样，完全藏不住自己的情绪。哎，到底该怎么给她，到时候她不会真激动的跳起来吧。看着手里的玩意，奇羽抚额，好吧，干脆就在她生日那天吧。此时的奇羽真的很纠结，刚刚自己差一点就忍不住给她了，这还是自己第一次送女生礼物。奇羽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面颊，清清嗓子，还是叫号吧。
“妈妈，这个哥哥的脸怎么比猴屁股还红呀？”
“闭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个他刚刚摔了一跤，您给看看......”
奇羽：“......”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奇羽的心中咯噔一下，突如其来的刺痛感让他有些紧张。起身之际，突然一个熟悉的东西“哐当”一声落在了门口。饭盒里面的青菜撒了一地，那抹深色绿的刺眼，奇羽身形有些踉跄。磕磕绊绊的一路踉跄着来到过道上，眼前那一幕顿时像刀子一样狠狠的扎进了他的眼中。望着地上那熟悉的身形和喷涌了一地的鲜血，奇羽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救人啊！”奇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那一刻，他似乎忘记了俨然自己就是一名急诊科医生。青筋爆起的奇羽死死按住怀中的人脖子上的伤口，稍不注意，便是喷涌不止的血柱。
突如其来血腥的一幕吓傻了一旁的急诊科护士，奇羽顾不得等急救推车，左手环过川连的脖子压住伤口，右手一把抱起，冲进了急救室。洁白的白大褂此时早已被血浸透，怀里的人努力抬起手，想帮他擦掉脸上的血迹，奈何还是无力的垂了下来。
“我说过，迟早有一天我会找到你，我要让你尝尝绝望的滋味，哈哈哈，明年的今天将是你的忌日！”人群中被按在地上束着双手的暴徒疯狂的挣扎着，红着眼，歇斯底里的伸着脖子大声的叫嚣，难以入耳的咒骂声伴随着一声声刺耳的狂笑声响彻在整个急诊室大厅中，在场的人无不毛骨悚然。
急诊室里的检测仪嘀嘀狂响，奇羽控制着发颤的双手此起彼伏的做着心肺复苏，不住的在川连耳边呼唤着她的名字。抢救室大门的玻璃上逐渐弥漫起一层白雾。随着病床上的川连瞳孔逐渐散开，监测仪上的心电图慢慢变成了一条直线。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哀嚎痛苦，此时空荡荡的抢救室里静的让人窒息。同事们也都转身悄无声息的离开房间，众人心照不宣的把这最后的时间留给里面的两人。
此刻的大家内心里除了沉重，人人都在自危。如果说三天前的袭击事件给大家敲响了警钟，那么此刻这血淋淋的一幕无疑又给了在场所有人当头一棒。大家的脸上更多的是漠然，是死寂一般的无力感。
奇羽静静的坐在床头，握着川连的那只手隐隐颤抖着。看着床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苍白的脸庞，感受到手中逐渐散去的余温，奇羽的心在滴血，死死的盯着床上那具没有起伏的身躯，许久也没有眨一下，仿佛在等待奇迹的发生，只是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那双眼变得麻木，空洞，呆滞。巨大的悲恸让这个瘦弱的男孩此刻佝偻着身躯，蠕动的喉结却是竭力压制胃中翻江倒海的恶心。
如果说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奇羽此刻的心情，那便是后悔。
如果当时我能坚持送你出去就好了！
如果我能早点将那份生日礼物给你就好了！
如果我能早下决心，开口告诉你：我喜欢你，就好了！
可惜，没有如果。
门外传来警笛的声音，行凶者在被押上警车的最后一刻还在疯狂的大笑，围观者，乃至川连的同事们只道这位杀红了眼，毫无人性的歹徒大概是里面躺着的川连的某个患有重度精神病的患者吧，只是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心心念念竭尽全力救下的人却要屡屡致他们与死地呢？
角落里，那个精致的小盒子此刻落在地上，那是奇羽抱着川连的路上慌乱之中掉下的。此刻微微张开半掩着的盒子里露出了一枚胸针，在抢救室灯光的折射下，散发着川连意识消散前看到的最后一抹紫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