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虞盯着玉娘怀里的白毫,思绪回到了两个月之前他在有福客栈吃东西的时候目睹的那件事。
“一个小小的伙计,也敢学人出头,别以为会点功夫就厉害了,武林大着呢,长长眼睛吧!”有福客栈大堂内,只见一大汉将一面容清秀男子一脚踹翻在地,同时还不忘出言嘲讽道。
白毫捂着肚子瘫坐在地上,气都喘不顺了,他虽然在西灵界学过一些武功,可惜眼前大汉的武功更胜一筹,但是他没有屈服,反而是死死盯着大汉。
“还瞪我,我看你是活腻了。”大汉讥笑一声正欲再上,一旁的玉娘连忙拦住了大汉,赔笑道:“客官消消气,我这伙计也是一时冲动,你别跟他计较。”
“我不就摸了摸老板娘的手吗?你看老板娘都不计较你激动什么?”大汉看着玉娘不怀好意地笑道。
“你那是摸手吗?!你都快贴上去了!”白毫气愤道。
汉子听闻也不恼,而是嘲弄地说道:“那又怎么样?我可是平江派掌门的关门弟子,一个掌柜配上我那不是绰绰有余吗?”
只见那大汉忽然挪移至玉娘身后,以极快地速度往白毫胸口拍上一掌,白毫立刻双眼瞪大,口喷鲜血,整个人倒飞出去,连撞倒好几张桌子,倒地不起。
迟虞正好也在现场吃饭,一看到白毫受伤,他咬了咬牙溜出了客栈,往官府跑去。
汉子再次施展身法来到白毫面前,一把捏住他的脖子,狠狠地说道:“我做事,轮不到你一个小小伙计来指手画脚。”
说完又是一拳猛击白毫腹部,白毫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近乎昏厥,汉子满意地笑了笑,松手把白毫丢在了地上。
汉子正欲接着嘲讽几句,只觉得身后忽然涌现一丝杀气,他倏然回头,便看见玉娘在背后直勾勾盯着自己,眼睛已然变成竖瞳,玉指微弓,气势汹汹。
汉子没由地感觉心中一颤,笑道:“看来玉娘也想过上两招啊。”
两人对峙之时,忽闻街上传来一阵嘈杂:“官兵来啦!官兵来啦!”
汉子听闻面色一变,见对面玉娘的手已经松弛下来了,便说道:“哼,看来今日只能到此了,今日我还算高兴,告辞了。”
话毕,汉子施展身法,掠出客栈,扬长而去。
玉娘冷哼一声,连忙过去把白毫扶了起来,白毫口吐鲜血,气息涣散,只是眼神一直盯着那汉子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
“你……你不是受伤了一直在休养吗,怎么会是妖魔。”迟虞惊讶地说道。
白毫看见迟虞之后凄然一笑,“那日就是你报的官吧,说起来还没有多谢你。”
迟虞听到这句话竟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便只能沉默。
白毫站了起来,看着玉娘愧疚地说:“真抱歉让你看到我这副样子……我对不起你,我没忍住又练起‘丹精搬运’了。”
玉娘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不是的,你都是被逼的。”
“都说妖族极为痛恨‘丹精搬运’,因为它几乎可以动摇到妖族存在的根基,你们两个又怎会相爱的呢?”霁寒霄好奇地问道。
“动摇根基?这么严重吗?”萧朔在一旁小声嘀咕道。
“因为这个邪功极其残忍,可以把人的精气转化为真气,而且修炼门槛极其低,只要你吸得足够多,便可以短时间成为一个高手,若是妖族人人修炼,那人族和其它附属国不都会成为其猎物?到时候迫于威胁所有人肯定会对西灵界群起而攻之,到时候妖族定会遭遇灭顶之灾,所以妖族才会对‘丹精搬运’如此敏感。”玄霓在对他说道。
“你怎么又知道了。”萧朔讶异道。
玄霓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哼……你们这些大门派怎么会明白,你们天赋好、资源好,得到的都是最好的,拥有高于常人的武功之后便觉得高人一等,肆意妄为,你们人族可能没有感觉,在西灵境内崇尚武力,武权结合,形意宗与妖族王庭勾结,大权在握,我们这些普通妖民经常被打压,极难有出头之日。”白毫冷笑着说道。
“听闻妖族王庭百官、妖族皇室过半数都是身怀武功,看来所言非虚。”霁寒霄默默说道。
“妖民按种族分类,各大家族都占领了各脉的独门武功,普通妖民连加入形意宗都很难,更别提寒门入王庭了。”白毫鄙夷地说道
“所以你知道‘丹精搬运’有多重要吗?它让我一下从一个普通的下人,一跃成为高手,‘法相’、‘撕风爪’、‘身解’都是我用‘丹精搬运’从别人那里抢过来的。”白毫狞笑道。
“还有那个在客栈调戏玉娘的人,我把他吸干的时候,他那绝望的眼神真的让我非常地满足。”白毫说道。
“简直痛快!把那些自以为是的人踩在脚下,真的痛快!”白毫大笑道。
萧朔等人看着近乎癫狂的白毫,面色逐渐阴沉,霁寒霄沉声问道:“那那些人族姑娘,又怎么招你惹你了,她们又凭什么要被你吸干?”
白毫听到这句话面色明显一僵,嘴张半天答不出一句话来,还很心虚地看向玉娘,接着便是面色阴沉地憋出一句:“我是为了修炼,为了在这世间自保,为了保护玉娘!”
“你这是自私!”萧朔忍不住说道。
“你真的不知道为何妖族要对会‘丹精搬运’之人要赶尽杀绝,除了国之命运之外,就是因为修炼此功之后,你周围所有生灵都会变成诱惑,心术不定之人必定会为诱惑所倾斜,就如同你一样,无论你的初衷多么的纯粹,最后不过都是为了心安理得找的理由罢了。”霁寒霄叹息一声,手中寒天剑忽然嗡的一声,似乎已是蓄势待发。
玉娘见状急忙挡在白毫身前,哭泣着对霁寒霄说道。“他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为了把我带离那些人的身边,为了不让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为了拥有实力把我救出来,他才走上这条不归路。”
“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因,可他修炼路上前进的每一步都意味着要夺走他人的生命,这是践踏生灵的行为,你们妖族天生可以吐纳天地灵气,是天地的宠儿,那才是正道,选择这种卑鄙的修炼方法,一但走上你就没法回头了知道吗!”霁寒霄厉声呵斥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白毫突然大喊道,“可是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我才能把她带离青丘……她才不用嫁给她不想嫁的人。”
玄霓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整个人的表情明显僵住了,虽然很快就恢复正常,但是却被萧朔捕捉到了。
霁寒霄对青丘阿紫一脉有所耳闻,传说中若是娶九尾狐族为妻,整个家族就会兴旺,甚至可以一跃成为权贵,之前的某个皇帝就是在一介布衣之时与一位狐族成亲,之后竟成为了天下之主,所以狐族女子在全天下的权贵眼里都是不可多得的“珍宝”,狐族本身也很喜欢与权贵联姻换取利益。
“那感觉……太美好了……可却让我越来越害怕自己,吸食真气之后,正常修炼已经不能满足我……我看到人我就觉得是一群食物在我面前行走,我恨我自己,但是我也无法抵挡那强大力量的诱惑,我已经很克制自己了,真的,我没有大杀特杀!我只是想和玉娘一起在这个地方平静地生活下去!”白毫真挚地解释道。
萧朔和霁寒霄等人表情阴沉没有说话,反倒是风吟开口不屑道:“为了你的平静生活,她们就该死吗?”
萧朔心里也早已有了决断,他已经握紧了剑,随时准备出手。
“我们错了,我们错了,我会让他散去一身武功,远远地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玉娘看着霁寒霄恳求道。
霁寒霄摇了摇头,“已经太迟了,我既然插手管这事,就要对得起死去的姑娘们。”
白毫一听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一把拉过玉娘,对霁寒霄说道:“好,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是你们放过玉娘,对于我修炼邪功的事她毫不知情,不要为难她!”
“她不会让你跟我们走的。”霁寒霄犹豫片刻,接着说道:“她一直都知道。”
白毫闻言转头震惊地看着玉娘:“你……”
“我们在问她话的时候她提到了妖魔,这个镇子除了我们三个和官差没人知道行凶之人是妖魔,我也交代官差不要说出去,所以知道的人一定是知情人。”霁寒霄说道。
“玉娘……为什么,你为什么没有点破我。”白毫呢喃道。
“是我当初欠你的……我不想再失去你了。”玉娘流着泪说道,“没有你我也逃不出来,这几年为过得很快乐,你若是离开了,我怎么一个人独活。”
霁寒霄微叹一声,迟虞忽然感觉到身后的篓子一阵颤动,里面的铁剑似乎随时会冲出来。
玄霓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
白毫已经注意到了霁寒霄等人的变化,凄惨一笑,一把抓过玉娘抱在怀里,抬手伸向玉娘的丹田,竟是开始吸食玉娘的真气。
玉娘不可置信地看着白毫,但是却没有任何挣扎,而是眼中流下了泪水。
“畜生!”霁寒霄发怒了,五把铁剑瞬间飞出,飞向了白毫,白毫施展法相化身巨狼,撕风爪挡下飞剑,跳上房顶往街上逃去,霁寒霄立刻施展轻功追上。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萧朔忽然闪身挡在了玄霓身前,抬剑挡下刺来的长枪,风吟竟是趁乱杀了过来,还好萧朔反应很快,挡住风吟之后两人一路打到客栈大堂去了。
玄霓看了看混乱的场面有些不知所措,她定了定神之后冷静了下来,过去扶起了失神的玉娘。
玉娘已经看不出平时的风姿,发髻散乱,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玄霓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为她打理起仪容来,玉娘看着为自己整理头发和衣服的玄霓,竟是逐渐安静了下来,眼神温柔地看着玄霓。
“看来你和他们都不一样。”玉娘抚摸着玄霓的头发说道。
“他抽干了你的真气,但是没有伤到你……。”玄霓说道。
“他是不想让我出手。”玉娘泪流不止,“他真的是太傻了。”
白毫气势汹汹,根根毛发倒立,似乎准备好了拼死一战,一双利爪甚至有着兵器般的金属光泽,撕风爪攻势强劲且疯狂,霁寒霄发现全力战斗的白毫竟然是非常难缠,看来那天晚上为了逃跑他并没有使出全力。
霁寒霄已经放弃御剑术,因为白毫丝毫没有逃走的意思,似乎想与他血战到底,于是他就只使用自己的佩剑寒天剑,以持剑术集中注意力来应对攻击。
白毫的爪子如同五柄锋利的刀子,和剑都能碰撞出火花,但是霁寒霄经验丰富,没有丝毫的慌乱。
“寒天剑法,蒙云点星。”
剑意锁定、剑气纵横,霁寒霄释放出的雄厚真气就好似雾气一般遍布二人四周,模糊了白毫些许视线,白毫看到这若有若无的雾气烦躁不已,双手立刻施展爪功,划出一幅密集的爪网,可惜的是在网的网眼中忽然探出一截白色的剑尖。
白毫一愕,瞬间想撤网后退,可是霁寒霄如影随形,剑尖一晃,瞬间化作多个残影。
霁寒霄几个凌厉的突刺,挑散来爪痕化作的乌云,且动作很快,虽然是几剑分别刺出,但是在肉眼看来竟然像是同时刺出的,非常精准地冲着白毫关节的柔弱部位点去。
白毫大惊失色,虽然尽力阻挡,但是霎间鲜血四溅,关节立即见红,他虽然在法相加持下可以身体坚韧,但是关节处强度还是不高,受伤后只能踉跄后退。
霁寒霄剑气如虹,汹涌的剑意犹如实质之剑,不断刮削着白毫的战意,白毫的气势在中“蒙云点星”的时候已经消散大半,此时霁寒霄的气势已经登顶,白毫攻势顷刻间溃不成军,此时他将真气汇聚双手,竟是打算背水一战。
双爪和宝剑几乎同时递出,刹那间两人好似至身于北漠寒冬,北漠荒芜,寒风四溢,凌冽的烈风穿过裂谷,不断刮擦着裂谷石壁,磨下娑娑尘沙。
烈风如刀,长驱直入峡谷深处,就连谷中林立的石柱也无法阻挡,直接被烈风撕成两半,烈风即将接近峡谷尽头,峡谷中央忽而立起一根剔透的冰柱,冰柱透明看似易碎,可烈风一触之却忽然碎成稀疏的微风,四下消散了。
白毫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被齐腕砍断的手腕,鲜红整齐的断口,上面的鲜血已经结成红色冰晶,可是他却不觉得痛,反而是有些呼吸困难。
脖子上的血线若隐若现,白毫反应过来了,于是凄然一笑道:
“这招是什么。”
“寒天剑法,霜风一漱。”
霁寒霄默默地收剑入鞘,白毫脖颈瞬间鲜血如注,他闷哼一声,摇晃了一下倒在了地上,临死前,白毫的眼中满是歉意,不舍地看着有福客栈方向,终究是逐渐失去了神采。
霁寒霄蹲了下来,轻轻拂过白毫的双眼,让其安然瞑目,然后掏出酒壶对着风灌了几口,正想往地上洒点,可是忽顿住片刻,终究是没洒。
白毫的尸体忽然一阵变化,竟变回了一只普通的白狼,周围的百姓都面色惊恐地看着这已变回普通狼大小的尸体,似乎它依旧有生前那么恐怖。
远处玉娘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跌坐在白毫尸体前,抱起面前白狼尸体痛哭。
玄霓也跟了过来,看着泪如雨下的玉娘,叹了口气。
霁寒霄静静地看着她,思索半天,只是说了一句:“好好活着。”
“活着……太累了”玉娘流着泪抚摸着白毫的尸体,默默把他的毛都打理顺了。
“妖魔!你们都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围观的镇民中不知道是谁喊了这样一句,然后竟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起来。
“各位!拐走少女的妖魔已经被我斩杀!这位姑娘并没有参与!她还是纯正的妖族,大家不要惊慌!”霁寒霄大声喊道。
“她都抱着那妖魔尸体了!肯定是一对的!她肯定也参与了!”
“没错!她不配留在这里!”
“滚出去!”
霁寒霄听到这些话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沉默,玄霓看着群情激奋的人群也是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没关系的。”玉娘的语气忽然变得平静,在她抬起头的时候,玄霓看到玉娘的眼睛黯淡无光,像是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活力。
“他们说的没错,我没脸留在这了。”
玉娘玉指微弓,猛然戳向了自己苍白的脖颈。